王大夫歪在自家自制的沙發(fā)上，坐下，起來，去換了電視節(jié)目，然后沒看幾分鐘又去換。

    “小志，你媽說了什么時候回來沒？”王大夫提高聲音問。

    “沒有。爸，給我兩塊錢。下周一要交班費。”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子從房間里走出來。模樣長的明顯不如王大夫，但是能看出這是親父子倆。

    “跟你媽要去?！蓖醮蠓蚝懿荒蜔?。

    孩子嘟著嘴囁嚅地小聲反駁，“要是忘了，老師會批評的。就兩塊錢?！?/br>
    “我看你交錢挺積極的，‘十一’之后就是期中考試，你準備的怎么樣了？”

    男孩瑟縮了一下。

    “我告訴你，要是考不好，少不了一頓板子。一樣去上學、一樣地聽課，怎么別人就老考第一，你就總是二、三十名地丟人現(xiàn)眼呢?！?/br>
    男孩子神情沮喪，“不給就不給唄。我們班還有總是五十多名的，人家也沒怎么樣?！?/br>
    “你說什么？你給我大點兒聲說話?！蓖醮蠓蛱岣呗曇艉捌饋?。

    “我，我……”男孩搓著腳跟往后躲。

    這時候傳來門鎖的轉(zhuǎn)動。

    “媽，媽，我爸要打我?！蹦悄泻⒆颖贾T口撲過去。

    門開了，進來一個瘦高的女人，看她五官的輪廓，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漂亮的人。但是眉間的川字紋，讓她憑空地老了不少，這也從另一個方面顯出她在生活和工作方面是很費心思的。

    看她和王大夫的長相，剛才的男孩子明顯沒取兩人的優(yōu)點，反而把父母親的缺點都湊合到自己臉上了。連膚色都選了像偏黑黃的母親，而沒有像大氣白凈的父親。

    “又怎么了？你總嚇唬他干什么啊。有話好好說唄?！迸瞬粷M意地抱怨。

    王大夫立即不滿意地回了一個“哼”，走回沙發(fā)那邊懶洋洋地躺下去。

    “你就知道護著他。你不知道他怎么和我頂嘴呢。學習不好，就知道要錢?！?/br>
    女人無聲地嘆息了一下，摸摸兒子的頭，“作業(yè)寫完沒？”

    “沒有。明天是周日，老師留了很多作業(yè)，還有一篇作文?！?/br>
    “那快去寫作業(yè)吧。mama給你做好吃的?！?/br>
    “嗯?！蹦泻⒆拥玫絤ama的撫慰，但還是有些怏怏不快地回房間了。

    女人將手里提著的菜送去廚房，然后回來洗手換衣服準備做晚飯。

    “今兒怎么回來的這么晚？”王大夫語氣不滿，“這得到幾點才能吃上飯？！”

    晚嗎？女人下意識地抬頭看看電視上面的掛鐘，“我下班就去菜市場買菜，然后就回來了啊。”

    王大夫不高興地撇下嘴，沒再說回來早晚的事情，把目光定在電視機節(jié)目上。

    陳主任戴著一頂白帽子，圍著一個花圍裙，神□□做手術差不多，專心致志地在廚房里炒菜。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我這就炒好了。你別進來了，省得沾一身的油煙了?！?/br>
    “爸。”

    陳主任回頭，一看是女兒，便道：“你怎么進來啦。我和你們娘倆說了多少次了。廚房油煙大的。快出去。”

    “我看看爸你怎么炒菜。我媽昨晚做的可難吃了?！?/br>
    “你媽給你做熟了就不容易了。沒讓你生吃，你還挑剔啥?！标愔魅斡址磶紫?，關閉了煤氣。

    “哼。爸，你不能總偏心我媽。昨晚吃的我胃疼、肚子疼，現(xiàn)在還抽抽地疼呢?！?/br>
    “那爸給你做個剖腹探查？把昨晚吃的都取出來，看看是不是你媽下什么毒藥了？你還胃疼肚子疼呢。趕緊拿碗拿筷子去?！标愔魅涡χ浅馀畠?。

    女孩子被陳文強這么說，就抱著他的腰，扭著不依。

    “快撒手，撒手，菜湯燙我手了?！?/br>
    隨著陳主任的叫喊，細碎的腳步聲急忙忙地傳過來。人沒到聲音先到了。

    “燙手了？哎呀，趕緊用自來水沖沖。有沒有出水泡？可千萬別弄破皮了?！?/br>
    女人上來就去接陳文強手里的菜盤子，陳文強一躲，“燙手的?！?/br>
    “媽，我爸就哄你呢。哪里燙到他了?！?/br>
    “你這孩子。那是你爸，上班累了一天，回來還給你做菜。這傻孩子，也不知道個心疼人兒。”

    模樣酷肖的母女倆，一前一后拿著碗筷，跟著端菜的陳主任出了廚房。娘倆盛飯舀湯地端給坐下來的陳主任，女兒把筷子遞到陳主任的手里，當媽的趕緊地遞上了羹匙。

    “小尹今天買的菜新鮮。閨女，多吃一點兒，吃rou?！标愔魅蔚目曜娱_動，娘倆才跟隨其后夾菜。

    但他嘴巴里勸女兒多吃rou，卻一筷子rou先夾到媳婦的碗里。女孩子見怪不怪地捧碗吃自己的，笑嘻嘻地看父母你儂我儂地互相夾菜。

    “明兒補課不？”見女兒吃的差不多了，陳文強開始發(fā)問

    “補課。老師說要在過年前上完高三所有的內(nèi)容。過完年開始第一遍復習。”

    “高三最辛苦了，你哥前年也是這么過來的?？忌洗髮W就好了。”當媽的安慰女兒。

    清秀眉眼的南方女人，一舉一動有著說不出來的溫婉。

    “你媽說的對?？忌洗髮W就好了?！?/br>
    “爸，我媽有說錯的時候嗎？”

    “哎，我還真沒發(fā)現(xiàn)。等發(fā)現(xiàn)了就告訴你?！?/br>
    女孩不信地撇嘴。

    當媽的立即糾正：“不能做這怪樣子，不好看?！?/br>
    陳文強點頭支持老婆，給女兒夾了一塊魚，說道：“讀書累腦子，多吃點兒魚。小心刺。”

    三口人笑著吃晚飯，溫馨蕩漾在明亮的日光燈下面。

    ……

    “小尹，再以后我晚上不能回來做飯，你就去四海酒家那里買個葷菜，省得你和女兒都吃不好。要不就在食堂買點兒。”

    陳文強一邊收拾飯桌子，一邊對端飯鍋的媳婦說話。

    “爸，我要吃四海酒家的糖醋里脊。才不要吃你們食堂的，難吃死了?！睅椭溜堊雷拥呐⑻嵋?。

    “好。喜歡吃什么讓你媽買?！标愇膹娏M口答應。

    “那多貴啊。那里一份，在家夠做三份、五份的了。”叫小尹的女人把碗碟收到洗碗池里。

    “也沒多少錢的。擱那兒，我來洗。我和你說，我才換下來的那件衣服兜里有五百塊錢，是這兩天做手術得的。你別舍不得花?！?/br>
    小尹眉眼含笑，在陳主任身后摟住他的腰，“累壞了吧?？爝^節(jié)了，明兒休息，我們?nèi)グ謰屇抢锟纯??！?/br>
    “明兒上午還有手術。等院里過節(jié)的東西發(fā)下來了，咱們再過去?！?/br>
    “院里能發(fā)什么好東西。還不是從爸媽那兒往回拿。要我說，你帶我們過去，爸媽就高興了。孩子念叨幾次了，說爸媽給你做了好吃的?！?/br>
    “讓閨女在那吃吧。我還真就忙不開。要不，你明兒自己過去？我洗了碗，我還得去科里看看。這兩天手術后的病人多。”

    小尹撅嘴，“爸媽想看的是你。我去了也多余?！?/br>
    陳主任油膩膩的手，在小尹的腮邊擰了一下?！澳氵@話說的虧心不？爸媽是拿你當親閨女看。我都是借你的光?！?/br>
    “哎呀，你這油手?！毙∫鲃荽妨岁愇膹妭z下。

    陳文強搓著手上的肥皂泡，嘴上夸張地“哎呦”著，“往下點捶。”

    “今兒又腰疼了？”

    “站久了。倒也沒疼。就是不那么舒服罷了?！?/br>
    “那你早點回來，我給你好好揉揉。你也別拼得太累了?！?/br>
    “好?！?/br>
    “我和你說的那事兒，你問了沒有？”

    突兀的一句話，讓正在廚房洗碗的女人下了一跳，飯碗從手里滑落，摔成了兩半。急急忙忙去撿破碗的女人，又把手指割破了。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這怎么就把手劃破了，你等我給你找創(chuàng)可貼?！?/br>
    王大夫迅速地撕開創(chuàng)可貼，幫女人裹傷口。嘴巴還不停地在女人身邊叨叨：“連個碗都洗不好。我媽說的一點都沒錯?！?/br>
    女人“啪”地一聲，把兩半拉飯碗扔去垃圾簍里。

    “沒錯什么？我不會做家務，是吧？這些年油瓶子倒了你都不扶一下，你干過一手指頭的家務活嗎？”

    “可你這叫會做嗎？這些年你砸了多少碗了？就沖你打破的那些碗，我媽就沒說錯你。”

    “家里的碗都是我買的。我愿意砸多少就砸多少。”女人氣得手發(fā)抖。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王大夫的口氣變得惡劣。

    “我怎么沒好好說話了？你說啊。我就不會做家務又怎么啦。我從小家里就有保姆做這些事。你mama除了會做家務，還會干什么？！”

    “啪”王大夫惱羞成怒，劈手給了女人一耳光。女人條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一下，但還是沒能躲開男人的巴掌。

    女人抓起水池里的碗砸他，“王大志，你給我滾。給我滾出去。這是我家的房子，滾。你個喪良心的。你給我滾出去。我爸我媽還沒動過我一指頭呢。”

    女人聲嘶力竭地哭叫起來，男孩子從房間探出頭，飛濺的碎碗碴子嚇得他“嗖”地一下又躲回去。

    “不可理喻，你簡直是瘋了。”

    王大夫拿起外套，氣咻咻地摔門出去了。他蹭蹭蹭地往樓下去，沒下幾層呢，下樓的腳步就越來越慢，還沒到最底層，他一拍腦門，唉！

    原本想問問媳婦與她家里說自己工作的事情，這么一來……

    樓梯上傳來下樓的腳步聲，他只好慢騰騰地下樓，做出一幅飯后溜達的樣子。可繞著家屬區(qū)走了大半圈之后，心里的懊喪越來越壓抑不住。

    自己怎么就動手打了她！

    他摸著自己的幾個手指，萬分地痛恨自己。這是兩人結(jié)婚十幾年、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但知道回去求媳婦兒原諒是沒用的。

    屋門都甭想進去的。

    一時間他忍不住彷徨起來，環(huán)顧身周萬家燈火的樓群，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