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把手里的信紙塞給梁主任，站起來說：“老董，我和你們一起去。這個是我的患者。老周，你暫時還是不要出面了。”

    周主任搖頭，堅決地說：“我是麻醉科的主任，出了這樣的事兒，我不能躲起來的?！彼娎钪魅魏投魅芜€要說話，不給他倆反對的機會，領(lǐng)先向外走去。

    隨著周主任推開手術(shù)間的旋轉(zhuǎn)門，劉主任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

    她怨恨地對趙大夫說：“你做硬膜外麻醉，都是我看著你動手的。什么時候你有了獨立麻醉cao作、還是全麻的資格了？你逞能、逞能……你看看，你掀開單子看看，你親手害……”

    梁主任在她尚未說完呢，就隔著李敏伸手捂住了劉大夫的嘴。

    “小劉，你不能再說了。趙大夫也不想出這事兒的。他與患者素不相識、無仇無怨的，怎么會有要害死人的想法呢！”

    梁主任說完話就放手下來，劉主任止不住嚶嚶地哭出聲。

    “梁主任，我不甘心。就這么個一無是處、只能靠著老子的余蔭，不說大學(xué)、連中專都考不上的廢物點心，卻要我替他背黑鍋。我真的不甘心?。鑶鑶琛?/br>
    “師姐，師姐。”李敏手忙腳亂地給劉主任擦眼淚。

    梁主任嘆息一聲，語重心長地說：“唉！小劉啊。我是過來人，我理解你的不甘心。

    你呢，先按事情，該怎么回事兒就怎么寫。但我勸你一句話，你一定要聽進去了：吃虧的未必真吃虧，占便宜的未必就能真占到便宜。

    好了，別哭了，先把董主任要求的東西寫了。你們幾個都趕緊寫?！?/br>
    趙大夫先趴在麻醉的小桌子上寫起來。倆護士在麻醉桌那兒拿了筆，俯在移走器械包空出來的器械臺站著寫。劉主任轉(zhuǎn)身俯在最高的踏凳子上也去寫了。

    “梁主任，我的鋼筆在白大衣兜里，我得去更衣室取?！睕]把握這時候是否適合離開手術(shù)間，李敏低聲向梁主任請求。

    “不用，等她倆寫完，咱倆一起寫。她倆沒什么要寫的?！?/br>
    可不就應(yīng)了梁主任這句話，倆護士寫了約莫小半頁紙，就完事兒了。

    李敏俯在腳踏凳上，與劉主任頭挨著頭寫。梁主任則去了趙大夫身邊，與他一起擠在麻醉的小桌子上寫。

    ……

    院長辦公室里，舒院長面色凝重地對陳文強說：“咱倆認識老周也三十年了，他這個人年輕的時候就是個穩(wěn)重的人，我還沒見過他說假話。他應(yīng)該也不會在這事兒上說假話的。

    所以這事兒，應(yīng)該就是他猜測的那樣，在劉主任沒到手術(shù)間的時候，小趙提前給患者做了麻醉。你說是不是？”

    陳文強點頭，很沉重地說：“應(yīng)該就是這樣。是小趙逞能了?！?/br>
    舒院長見陳文強認可了自己推測，接著說下去：“但他是趙院長的兒子，那些年趙院長對你我都不錯，可以說他對咱們這一屆的都不錯。你說是不是？”

    “是?！边@是不容陳文強辯駁的事實。

    舒院長往沙發(fā)背后一靠，長嘆一聲說道：“小趙就不是個適合臨床的人。當(dāng)初我就不同意他到臨床。他們家那幾兄妹就沒有一個長了到臨床工作的腦子。哼！”

    “那現(xiàn)在怎么辦？要是認定為責(zé)任事故，小趙就得……”陳文強有點兒發(fā)急。

    “唉！事到如今，咱們也不能就不管小趙的。要依著老周的話去做，說不得就委屈了麻醉的劉主任了。但這事兒若是能把小趙保下來，就當(dāng)你、我、老周一起還了趙院長的人情了?！?/br>
    陳文強不贊同地搖頭，堅持說：“這不合適。老周一直看好小劉。說小劉很努力，在麻醉上的造詣和成就，將來一定會在他之上。這么做會毀了小劉的前途?！?/br>
    “那認定為責(zé)任事故，我們看著小趙去坐牢，會不會愧對了趙院長，這話兒我們先拋到一邊不說。只說這事兒認定為責(zé)任事故，對我們省院有好處嗎？

    文強，只要安撫住家屬了，家屬不繼續(xù)揪麻醉大夫，小劉那里也不是不能彌補的?！?/br>
    陳文強定定地看著舒文臣不語。

    “唉！我和你說，你現(xiàn)在要站在醫(yī)院的立場上考慮事情?；颊呤欠伟?，分期還不清楚，對不對？”

    “嗯。”

    “五年生存幾率有多少？”

    “還不知道?！?/br>
    “但是小趙剛?cè)鲱^吧！大好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想經(jīng)過這事兒，再把他調(diào)離臨床了，他家沒人能說出什么了，是不是？”

    “是。”

    “患者家屬會提出一些要求，只要不太過分，我們就都應(yīng)下來。太過份的，就讓趙家兄弟出面解決。不行的話，就讓趙院長老伴兒去求人?；颊呒覍俨蛔肪苛耍瑒⒅魅卧俪雒嫣嫠袚?dān)一些，這事兒就水過無痕地解決了。

    你也不想看到我們被衛(wèi)生廳追著整改吧？而且這事兒弄到社會上，我們本來艱難的處境，非?？赡軙兊酶粍恿?。

    你再想想我們省院目前的處境：前面有醫(yī)大的幾個附屬醫(yī)院，那是我們超越不過去的。后面呢，還有緊追上來的市政醫(yī)院在崛起。就是省城醫(yī)學(xué)院的那兩個附屬醫(yī)院，這兩年的發(fā)展也不容小覷。

    更別說陸續(xù)投到醫(yī)大麾下的、周邊城市的教學(xué)醫(yī)院了。

    說是前有攔路虎，后面有追命豺狼，也不為過啊。

    咱們省院不是協(xié)和，經(jīng)不起這樣“死在手術(shù)臺”上的事兒，在省城宣揚開來的。”

    陳文強捂住臉。

    舒文臣一看他這習(xí)慣性動作，唇角露出一點兒笑意。每逢他被自己說服了，就是這樣不甘愿、不愿意面對自己的模樣。

    舒院長等了一會兒才繼續(xù)問：“小趙麻醉的時候，李主任和老梁在不在？”

    陳文強一愣，猶疑著回答：“老周沒說啊?！?/br>
    舒院長笑笑，推心置腹地說：“老梁若是發(fā)現(xiàn)不對，會提醒小趙的。但若是李主任在場呢？”

    陳文強立即斬釘截鐵地說：“老李和老梁都不是那樣的人。那是一條人命。你這么想可就把老李看的狹隘了?！?/br>
    舒院長攤手，“你別急啊。咱們現(xiàn)在說，老李被打成反／革／命，冤不冤？與趙院長有沒有關(guān)系？”

    陳文強黯然不語。

    舒文臣拍拍陳文強的肩膊，安慰他說：“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想的那么好。要是李主任在場，愿意開口問句話……行了，這事兒你就不用管了。我接手去處理了。你回兒科去照看那兩個患兒吧。需要什么你自己決定?！?/br>
    “那好，那我就真不插手了。還不知道那個新生兒的腦ct是個什么結(jié)果呢。哎，我說咱們是不是也該進臺磁共振了？”

    “我已經(jīng)在與廠家聯(lián)系了，要是價格能談的下來，年底就應(yīng)該能來裝機了?！?/br>
    陳文強高興地站起來，舒院長把陳文強送出去，立即給醫(yī)務(wù)處打電話。

    “章處長，你過來一趟?！?/br>
    事情的經(jīng)過很簡單，李敏如實地描寫了刷完手回來的情景，只是略過了進入手術(shù)間看到李主任那瞬間的片段。這應(yīng)該與事情沒太大的妨礙吧？

    這是李主任和梁主任的期望。

    至于是為什么，雖然很好奇、很想知道，李敏覺得自己還是閉嘴不去問比較好。

    她把劉主任進來后說的話、自己和巡臺、器械護士的每一個動作，都竭盡所能描寫了，寫完后看看沒錯字，就在下面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她放松肩膀抬起頭，就發(fā)現(xiàn)劉主任是一幅很感激的神情在看著她。

    “謝謝你，師妹?！?/br>
    “不用謝?！崩蠲袈贼鋈坏負u頭。

    劉主任心里明白李敏還不知道她這份材料對自己的份量。如果按著周主任的說法，自己認下來這件事兒，就要承擔(dān)差不多全部的責(zé)任。有了李敏這份材料，哪怕自己最后不得不認下來呢，也是自己為了省院的利益做出的讓步。

    有這份材料在，起碼能保證這件事兒的后繼處理，不會影響了自己的以后。

    趙大夫一直在關(guān)注劉主任和李敏這面的動靜。這時候見劉主任說“謝謝”，就對梁主任說：“我記得劉主任和李大夫是校友?！?/br>
    梁大夫嗤笑一聲，把臉拉耷下來。

    “小趙，我們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幫你。但你也不能把黑白混淆了。人家劉主任就該替你背黑鍋呀！

    我說你這話，你也別不樂意。這事兒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你心里該有點兒分寸的?！?/br>
    劉主任譏誚道：“我和李大夫是校友怎么了？你這樣的人留在省院，去哪科都是禍害。做人不知道自己的能耐有多大，什么事兒都敢上手去比劃。你要是能早點離開臨床，就是給患者積福、給普羅大眾放生了?！?/br>
    劉主任不管不顧的這些話，說出了從周主任讓她帶趙大夫以來，所有積壓在心底的、不能宣諸于口的不滿和憤懣。

    趙大夫的臉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脹成豬肝色。他額上的青筋蹦跳，憤憤然地抬手指向劉主任，但旋即什么也沒說就把手放了下來。坐在他身邊的梁主任，看到他握成拳頭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唉！這又是何必呢？這事兒、這事兒院領(lǐng)導(dǎo)一定會處理成技術(shù)事故的。到底是年輕，還在言語上做無謂的爭持。

    梁主任很為劉主任不值。

    ——背鍋的結(jié)局已經(jīng)是不可更改了，平時看著是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這時候糊涂了呢就不能不說這幾句話？

    哪怕是什么也不說呢，至少在大面上讓趙大夫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啊?？偙冗@樣滿腹怨恨好吧？

    劉主任悶頭坐了一會兒，起身去看巡臺護士寫的材料。她與李敏站得挺近的，如果倆人的材料背離了，對自己也是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