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向那護士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跟前。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提高說話的聲音。

    “你去給我推個平車過來。她是38年出生的，第一次懷孕，現(xiàn)在懷疑她有急性闌尾炎。需要先去做個b超?！?/br>
    護士眨著眼睛看李敏，好像聽明白了又反應不過來李敏說話的內(nèi)容。

    她這般反應落在李敏的眼里，讓李敏忍不住開始氣急，顧不得老太太對年齡的忌諱，在她的哭叫聲里直接氣急敗壞地說：“52周歲初次懷孕，妊娠30周左右，還得了急性闌尾炎。我要平車推她去做b超。你再給醫(yī)務處打電話，讓他們下來一個人幫忙看孩子。聽明白了嗎？趕緊去?！?/br>
    然后李敏又轉(zhuǎn)向那老太太說：“你不要哭了?！?/br>
    老太太根本聽不進李敏說什么，兀自高亢地邊哭邊唱邊罵邊嚎，震耳欲聾的哭叫聲，刺激得李敏覺得自己要跟著她一起精神失常了。

    李敏無法，左右看看后抓起桌子上的病歷，往桌子上使勁地拍，“啪啪啪”，終于蓋住了老太太和她孫子的“二重唱”。那祖孫二人看著這樣的大夫，都停住了哭號，轉(zhuǎn)過臉來注意李敏。

    趁著祖孫倆難得的安靜瞬間，李敏喝道：“年蔻，你別哭了！”眼看著老太太咧嘴又要嚎，李敏橫橫心威脅她：“你再哭？再哭會把孩子哭掉的！”

    老太太才出嘴的半聲哭叫，就那么半張著嘴戛然而止了。她抖著雙手摟住了自己凸出來的肚皮，開始打嗝，一聲連著一聲地嗝啰著。那護士也醒過味來，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進修大夫一邊拉著小孩子，一邊對老太太說：“你做深呼吸。”

    老太太茫然地看向他。

    他只好耐心地示范：“跟著我做。先這樣慢慢地往外吹氣，越慢越好。再慢慢地吸氣?！?/br>
    老太太一邊學深呼吸一邊繼續(xù)打嗝。

    李敏飛快地在門診病歷上龍飛鳳舞地劃拉起來，字字張牙舞爪猙獰兇惡，好像要爆出紙面擇人而噬。

    她頭也不抬地對那進修大夫說：“拿b超單子給我，還有化驗單、住院病歷首頁、醫(yī)囑單?！?/br>
    那男大夫指著辦公桌說：“全在中間那抽屜里，你自己拿。我怕他從車里摔出來?！?/br>
    李敏看一眼在自己摔病歷后、被嚇得有點兒愣怔的孩子，心下嘆氣卻也顧不得去哄了。轉(zhuǎn)過去氣勢洶洶地拉開中間的抽屜，翻找起自己需要的化驗單。

    平車推來了，李敏的文字工作也寫的差不多了。在初步診斷那一欄，她填上：急性闌尾炎！孕30周？

    大大的驚嘆號，力透紙背！那問號也好像分秒要爆炸般地迫人眼目。

    該開的化驗單都填寫好了，盧干事驚慌失措地跑進來。“李大夫，門診護士說你們外科這兒有老太太……”

    “呶，就是她。38年2月出生的，第一次懷孕，急性闌尾炎。她帶著這孩子來看病，我得收她住院，這是她的醫(yī)療證，需要你在住院病歷這里簽字、再去跟住院處要個住院號。我現(xiàn)在得帶她去做b超，你把住院號報到b超室。”

    李敏噼里啪啦地一串話迎面丟給盧干事。但因為盧干事心里有了準備，他倒還沒有懵。只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老太太一遍，然后回頭問李敏：“你沒弄錯吧？”

    李敏揚脖，把下頜抬起來傲然道：“錯了扣我一個月獎金。對了，”

    “對了，是你應該做的?！北R干事飛快地接了下句，然后得意地看到李敏被噎住。他頓時覺得在李敏這里受過的、所有的不順都順暢了。于是他抽出鋼筆，笑瞇瞇地在李敏的指定位置上簽了字。

    李敏等他簽完字，低低地嘟囔一句“官僚”。盧干事硬是笑著假裝沒聽見。

    他簽完自己的名字，拿著老太太的醫(yī)療本翻看了一下子對老太太說：“趕緊把你家老伴兒的姓名、工作單位、電話給我，我打電話通知他來醫(yī)院。還有這孩子父母的聯(lián)系方式。這么大的孩子我可怎么帶！李大夫，你盡給我出難題?！?/br>
    看著盧干事為難，李敏覺得找回場子了，她笑嘻嘻地說：“我不好把他往住院部帶的，你也知道外科雖然比傳染科、內(nèi)科好點兒，但總是比不上你們院辦那層樓來的干凈啊。你帶不了就去找護理部的人幫忙唄?！?/br>
    盧干事見李敏提到護理部，再看看哭個不停的小孩子，嘆口氣說：“去護理部，我也得跟著。唉，護理部是不會接手這事兒的?！?/br>
    “能幫你哄一會兒你也輕松啦。你還想護理部全包圓了啊。”門診護士是不懼醫(yī)務處的這個小干事的，一句話就把他噎了回去。

    平車有點高，門診護士扶著車，盧干事和進修大夫倆人攙著老太太，李敏在車子的另一側(cè)接著，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把她弄到平車上躺好。

    剛才哭得委屈的小孩子，一直大張著嘴巴看著屋子里不搭理他的這些穿白大衣的大人們。等盧干事過去推他的小車、要帶他要走的時候，他才又在車里不甘地鬧起來。

    李敏推著老太太快走到b超室了，老太太才翻過味來問她：“我孫子呢？”

    “醫(yī)院給你管著呢。就是剛才向你要電話的那個盧干事在替你帶孩子，等你家來人了去醫(yī)務處接孩子就可以了?！?/br>
    “那我這闌尾炎會不會影響孩子？”

    李敏在老太太的目光里無處可遁，“我會努力讓他不受影響。但你要聽我的?！?/br>
    “好。我都聽你的。你說我要怎么做吧？”

    “不能激動。不能像剛才那樣又哭又喊的。你太激動了可能會引起早產(chǎn)的?！?/br>
    老太太立即紅臉了，“我再不激動了。閨女啊，你不知道這孩子我盼了三十多年了。早知道我自己臨老了能生自己的孩子，我干嘛過繼了別人家的，給別人養(yǎng)兒子啊?！?/br>
    這話可讓李敏沒法回答，恰好b超室到了。她蹬下平車的車輪固定鎖，叮囑老太太道：“年蔻，你在車上躺著別動啊，摔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叫人開門。”

    李敏拿著b超單子進去一說，值班的大夫和護士就都出來了。52歲的初產(chǎn)婦，太稀罕了有沒有。

    幾個女人像捧鳳凰蛋一樣，把老太太連人帶車弄進去。

    “你在車上躺著好了?！敝蛋啻蠓蚍愿雷o士把診察床移開，自己弓著身子cao作機器，還把屏幕轉(zhuǎn)過來給年蔻看。

    “你看，這就是你肚子里的孩子，這是胎頭?！眀超大夫移動光標左測量?！半p頂徑7.5 厘米。看這小模樣多招人稀罕。這是手指。這是在吮手指呢?！?/br>
    “羊水深度5.7 厘米，這個深度也正常。胎心率等等我數(shù)一下啊，每分鐘 156次。孩子發(fā)育的很好?？催@樣子孕周該到30周了，應該是30周到31周之間。李大夫，你這摸的挺準的啊?！?/br>
    李敏一笑，實習產(chǎn)科的那倆月，不管在門診還是在病房的，她把能見到的孕婦肚子都摸了，她都記不清住院的產(chǎn)婦一天要摸幾遍了。今個兒最開始也就是被老太太的年齡影響了，才沒有立即判斷出老太太是懷孕了。

    “胎盤種植在zigong后壁上？”

    “是啊。要是在前壁，早倆月就能顯懷了。她周圍的人或許就回懷疑她懷孕了?！?/br>
    李敏連連點頭：“你說的是。后懷再加上這年齡，怪不得沒人聯(lián)想到她懷孕了?！?/br>
    “老太太，孩子都挺好的。你放心了?！眀超做完了，胎兒發(fā)育的挺好的，b超室里的所有人都放下心了。

    仍然還時不時打個嗝的老太太，把對孩子的焦急略緩緩后就追問李敏：“那我這闌尾炎，得怎么辦？”

    “一會兒我推你回去外科病房，讓護士給你抽血做個血常規(guī)等檢查，看看炎癥的程度。如果可以就保守治療，如果炎癥很重就得早點手術(shù)，免得抗生素控制不住闌尾的炎癥。一旦闌尾發(fā)生穿孔引發(fā)了腹膜炎，也會刺激zigong收縮導致早產(chǎn)的。”

    “那用抗生素會不會對孩子不好？你給我用好點兒的消炎藥唄。李大夫，你看我這盼了三十多年才有的這個孩子，你幫幫我吧?！?/br>
    老太太在嗝啰聲中抓住李敏的左手。李敏趕緊叫：“別使勁。我這手剛才都被你捏腫了。再來就沒法給你做手術(shù)了?！?/br>
    老太太訕訕地松開李敏的手，“我沒使勁。我才也不是故意的。我再給你揉揉吧?！?/br>
    老太太的力氣太大，揉也疼的。李敏自己曲張手指，還要笑著安慰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沒事兒?！?/br>
    邊上站著的護士看著李敏甩著發(fā)紅的左手指、還得這樣和患者互動，忍不住就發(fā)笑。被做b超的大夫橫了一眼后，悄悄地離開了。

    屋里的這些人誰看得出老太太的情緒不穩(wěn)定，但這時誰也不敢主動開口去勸，萬一話沒說好、惹得老太太激動了、誘發(fā)早產(chǎn)了呢？

    李敏一邊動手幫老太太擦肚皮上的耦合劑，一邊耐心地安慰她說：“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挑選最適合你、還對胎兒沒有副作用的消炎藥用。記得我剛才說的話沒有？你不能激動的。

    等到病房了，我會再找產(chǎn)科大夫過來給你做個會診，看看胎兒的情況?！?/br>
    老太太熱淚盈眶，粗糙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左一把右一把來回地抹眼淚。b超大夫抓起半盒紙巾遞給她。

    “你別哭也別著急。李大夫會讓你們母子平安的。我和你說即便孩子現(xiàn)在生下來，7個多月了也完全能活的。你明白不？”

    老太太點頭。大家都看得出她在極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李大夫，我記得你先前的吩咐呢。我不激動不激動。都說在娘肚子呆夠十個月出來，才算是瓜熟蒂落。你幫幫我別讓孩子早產(chǎn)了。”

    “好?！崩蠲籼嫠砗靡律眩瑴蕚渫扑x開。

    b超室的人幫著李敏勸老太太。 “老太太你可不能哭，你現(xiàn)在哭，孩子出來就愁眉苦臉的。你得笑。孩子生出來才好看?！?/br>
    老太太含著眼淚否認：“我沒哭，我這是高興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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