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跑步，李敏沒有看到穆杰，心里不知為什么有點兒不痛快。這點兒不痛快，直到戴好白帽子字了，才算是徹底擺脫了。

    今天是張正杰受傷后正式恢復(fù)工作，他心情不錯地、笑瞇瞇和所有打招呼，連走廊里拖地的衛(wèi)生員都沒有錯過。等到開始查房的時候，他甚至建議陳文強：

    “陳院長，今天是假期，院里規(guī)定咱們必須要大查房，也是為了醫(yī)療安全。我看不如這么地，你查你那個治療組，我查這面的。查的少也能仔細(xì)，還能早早完結(jié)了，然后再看看有什么要一起商量的，好不好？”

    當(dāng)然好了。

    但這等于張正杰主動將自己的主任權(quán)限減少了一半。

    陳文強的查房就偏向?qū)嵱昧?，重點放在乳腺癌和直腸癌那倆術(shù)后患者身上，有事兒說事兒，相關(guān)的地方會提醒李敏回去看書、查資料。至于李主任和梁主任，他倆都曾經(jīng)做過他的帶教老師，他沒有略過不看，但也只是三個人商量下而已。

    還不到九點半呢，他們這一組就完成了查房。

    回到辦公室，李敏把二十來本病歷都抱了來，扔到桌子中間，這是他們這組現(xiàn)在負(fù)責(zé)的所有患者。梁主任叼著紅塔山，邊翻病歷邊對李主任和陳文強求救。

    “30號下午做的那個腸梗阻，到最后我也沒琢磨出來是原因?qū)е碌?。那個患者我交給了劉大夫負(fù)責(zé)。等會兒他們查房回來得討論討論，不然我這心里總是不落底兒?！?/br>
    但顯然李主任和陳文強也注意到這個患者了。

    “術(shù)中探查什么異常也沒見到？”

    “是啊?！绷褐魅我幌蚝芎吞@、不在乎的臉上，難得地見了愁容?！澳芴讲榈牡胤?，我都仔細(xì)摸了，還就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術(shù)中看到的就是有將近半米的、靠近回盲部末端的回腸壞死?！?/br>
    “那就得等些日子，等他能承受鋇灌腸了做個全胃腸鋇餐，再加個結(jié)腸鏡檢測。”

    “做個血管造影，是不是有必要？”

    “那個，我也注意了這段壞死腸管的供血血管，沒發(fā)現(xiàn)他那部分腸管的供血有改變。”

    梁主任把帽子摘下來，扔到抽屜里，轉(zhuǎn)過身對李主任說：“那天從手術(shù)室回來，小劉開玩笑說可能是腸道腫瘤，你還別說，我總覺得他懷疑的有道理。雖然不是那么回事兒，不然解釋不了梗阻的原因。

    病史是我親自問的。右下腹隱痛有半年多了，反復(fù)在區(qū)醫(yī)院按照慢性闌尾炎保守治療的。多次給與抗生素，最近連先鋒6都給用了?；颊邚纳『缶瓦M(jìn)食減半，瘦了十幾斤。

    前天腹痛加劇，昨天早晨有嘔吐，區(qū)醫(yī)院動員他做闌尾切除術(shù)，他不肯在區(qū)醫(yī)院手術(shù)。下午急診過來的。查體的體征并不支持闌尾炎的診斷。手術(shù)前我懷疑他不是闌尾炎，所以給患者家屬交代的是做剖腹探查?！?/br>
    “闌尾有事兒嗎？”

    “沒有。光溜溜的很正常。幸好沒按闌尾炎做術(shù)前交代?！?/br>
    李主任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說：“不管怎么說還是先做個腸系膜上動脈的造影吧。如果真的是腫瘤，加強也有助于顯影?！?/br>
    “你也傾向與腫瘤？”

    “排除法。找不到原因的梗阻，只能一項項地逐一排出了?！?/br>
    “對了，他昨天早晨的嘔吐物，說起這個我就上火，那患者對著自家馬桶吐的，邊吐邊沖水。吐的是什么，居然告訴我不知道?！?/br>
    梁主任說道這里，憤憤地將手里的煙頭按熄在煙灰盅里。

    嘔吐的性狀、顏色、味道，對判斷具體引起梗阻的部位是非常有幫助的，甚至對判斷引起梗阻的原因也有一定程度的幫助。

    陳文強同情地看著他，安慰他說：“一會兒等他們那組查房回來，咱們一起商量商量吧。小李，跟我先去看看兒科那倆孩子?！?/br>
    李主任攔住他說：“等會兒去吧。我看他們那組也沒什么患者，應(yīng)該很快回來?！?/br>
    “我賭一條煙，我從兒科回來他們也未必回來。”

    “不要老皇歷看人。沒了小李在那組，他提問誰？胰腺癌和剛才腸梗阻那個，他能問出什么來？”

    “前晚收的那個異物癖，還有之前的那個骨rou瘤，這倆就夠?！?/br>
    李敏看李主任不再攔著了，立即收起鋼筆跟陳文強走。

    *

    “小李，我聽說你和穆杰昨天去逛街了？還買了不少東西？”陳文強笑瞇瞇地問。

    李敏吃驚地看著陳文強，跟著就紅了臉?！霸洪L你聽誰說的？”

    “咱們醫(yī)院認(rèn)識你的人，比你能認(rèn)得的多多了。你就說你有沒有吧？”

    李敏帶著羞澀地點頭承認(rèn)：“是啊。”然后態(tài)度明朗地補充了一句：“今兒下午還去?！?/br>
    “你準(zhǔn)備以后隨軍？”

    “不。”李敏立即晃著腦袋否認(rèn)?！八芸炀蜁{(diào)回省城了?！?/br>
    “要是調(diào)不回來呢？你記得婦科劉主任吧？她一個人帶倆孩子可辛苦了?！?/br>
    李敏遲疑了一下還是認(rèn)真地回答道：“再過三年我爸爸mama就都退休了。不怕地。”

    “你父母親同意了？”

    “還沒有和他們說呢?！?/br>
    “你最好先征求下父母的意見?！标愇膹娬Z重心長地說。

    “是?！?/br>
    *

    兒科監(jiān)護(hù)室里有四個患兒，李敏換了白大衣，跟在陳文強的后面進(jìn)去。發(fā)現(xiàn)腦膜瘤術(shù)后的小女孩恢復(fù)的很好，一天多不見，就覺得她臉上的rou多了起來。

    陳文強低頭把自己的左右食指伸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拽住他的兩根手指想坐起來，坐到一半又倒了回去。邊上的護(hù)士伸手接住她。

    “今天早晨就想坐起來了?！?/br>
    “嗯。恢復(fù)得挺快的。能坐就讓她坐，免得躺久了出現(xiàn)肺炎什么。還是要常給她叩背?！?/br>
    “是?！?/br>
    對光反射正常，肌張力也接近正常，視線能跟隨陳文強手里的博浪鼓移動。

    “這孩子好好看著，多費點兒心。要是沒什么事兒，節(jié)后就可以移出去了?！标愇膹娊淮o(hù)士。

    “放心吧，院長，我們都小心仔細(xì)著呢。”

    腦挫裂傷的那個新生兒，胸前貼著電極片，側(cè)躺在玻璃罩的保溫箱里。頭發(fā)被剃得干干凈凈的，藥液正通過頭皮針緩慢地滴入體內(nèi)，邊上的心電監(jiān)護(hù)在閃爍著。陳文強走過去，明顯地嘆息了一聲，隔著玻璃罩看看孩子，伸手檢查瞳孔對光反射。

    “這孩子有什么變化嗎？”

    “沒什么變化。不過夜里哭了幾聲，梁主任過來調(diào)整了醫(yī)囑?！?/br>
    “能哭出來了？”

    監(jiān)護(hù)室的護(hù)士把醫(yī)囑本遞給陳文強看。

    “唔，就按梁主任的來吧。這也是個小可憐兒，你們多注意點兒。這怎么又多了一個？”

    “是產(chǎn)科今早送過來的。和那個一樣是早產(chǎn)兒。不過這個是7個月順產(chǎn)的，剛到4斤半?！?/br>
    李敏走過去看看年蔻的兒子。小家伙把拳頭塞手里咂得滋滋有聲。

    “這睡著還吃??？”

    “這是又餓了。這孩子以后肯定長的好，吃了睡睡了吃的，一點兒也不鬧人?！弊o(hù)士走過來看了一眼，然后從一邊的保溫箱里拿出一個標(biāo)記3號的奶瓶，里面有30毫升的奶液。奶嘴剛碰到他的唇邊，他立即就撤了拳頭，換了吮吸的目標(biāo)。

    “這孩子是嘴壯，以后肯定長的結(jié)實?！标愇膹娊舆^奶瓶扶著，眼里都是對小家伙的憐愛?！斑@是那個母親做了闌尾切除術(shù)的？”

    李敏剛才看手牌的動作，沒錯過陳文強的眼睛。

    “是。他家給孩子取名為于化龍?！?/br>
    “哈，父母親的愿望可不小?！?/br>
    倆孩子差了不到30小時，可他們的活力明顯就差了很多了。護(hù)士拿過另一個奶瓶，里面裝了大概不到30ml的水，塞進(jìn)這個新生兒的嘴里。

    然后她對李敏解釋道：“這孩子今天中午才能吃奶，先喂點兒溫乎的葡萄糖水。麻煩李大夫把另一個奶瓶給1號床。給她就可以，她自己能抱住奶瓶了?！?/br>
    李敏把1號奶瓶遞給腦膜瘤術(shù)后的小姑娘，站在她床邊看她吃完?；仡^看到才進(jìn)來的早產(chǎn)兒吃吃歇歇。那邊于化龍早吃完了，陳文強把孩子抱起來輕輕地拍出奶嗝放下，這面的早產(chǎn)兒才吮吸了一半的葡萄糖水。

    *

    李敏跟著陳文強離開兒科等電梯，吳主任匆匆忙忙小跑著過來，嘴里喊道：“陳院長，陳院長?！?/br>
    “電梯沒到呢。老吳你有急事兒？”陳文強挺吃驚的。自己一天來兒科至少三四趟，有什么事兒值得他這樣？

    “唉，這不是昨晚沒看到你嘛。我尋思為這倆孩子，你和老李、老梁沒少往這面折騰，不如節(jié)后咱們就趕緊找?guī)讉€成手，把兒外科立起來。”

    “老吳，招人我沒意見。但省城的人還好說，不然不得有戶口指標(biāo)啊。還有招人你不得給人預(yù)備房子啊。起碼是主治醫(yī)師樓吧。要是兒外的主任，就得預(yù)備三室一廳的房子。沒有這些，呵呵……”

    陳文強眼看著吳主任垮下臉。“哎，陳院長，上回說招人成立兒外科，你可不是這么說的。我可都遞信給同學(xué)要人了?！?/br>
    “這不得全盤考慮問題嘛。你招人來，可要注意年齡了，男的副主任醫(yī)師級別的，得在50歲以下。還有兒外科放在哪兒？你這兒科到了秋冬就走廊加床了?！?/br>
    “陳院長……”吳主任委屈起來，“你和我打官腔？”

    “你看我像官嗎？我這是實話實說。你總得先掂量好兒外病房放哪里吧？不然人弄來了，沒病床的話，干閑著啊。

    不過你放心，我會記得你這事兒。等醫(yī)院起新宿舍樓時，我會給兒外爭取留4套房子?？梢园?？”

    “可以什么？省院什么時候能再建宿舍樓？！”吳主任委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