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脫1
王大夫就那么靜靜地陪著陷入癡呆狀態(tài)的楊大夫站在路中間。直到往來的人嫌棄他倆礙事, 出言招呼他倆:“你們在這兒等人哪?” 楊大夫才恍然如夢初醒。 王大夫若無其事地與打招呼的人點頭,笑著說:“老楊,咱們走吧。再晚了人多,不好給咱們準(zhǔn)備了?!?/br> “大王, 你自己過去吧。我就不陪你去了?!睏畲蠓蛴行┐诡^喪氣的。 “哎呀,都走到這兒了,你又何必呢。就這么一句話你就吃心了?我不是和你一樣么, 還是被你堂妹踢出家門的呢?!?/br> 楊大夫被他拽著衣袖走了幾步后才說:“行啦,你放手,我陪你過去就是了?!彼蛄恐車呗返娜藴p少了,方長嘆一聲說道:“大王, 枉我平時自詡聰明伶俐、在省院慢慢也熬到在泌尿?qū)?扑銈€人物了……這些年我他m還以為自己在家里也占足了上風(fēng)、頗有些不屑一顧那潑婦的意思。鬧半天我就是個哄人家閨女開心的玩意兒啊?!?/br> 西北風(fēng)吹著枯枝上的積雪紛飛, 在空中打著漩兒,向兩人迎面撲來。十七層大樓的陰面,是終年不見陽光的。甬路和經(jīng)常走人的地方, 已經(jīng)鏟除積雪, 變得干干凈凈了,但路邊一個個落滿灰塵的雪堆,好像在昭示著他們倆心底那些不堪回首的、經(jīng)年蓄積的在岳家的卑微過去。 王大夫也被他把自己比喻做“玩意兒”, 弄的情緒有些低落了。他側(cè)身背對西北風(fēng),使勁踢了幾腳路邊的積雪做發(fā)泄。然后恨恨地說:“老楊, 是咱們傻唄, 看不透唄。哈哈, 我比你還傻呢。管好管賴你是從開始就被人瞧上的、賴上的、非你不可的。 而我呢, 我是他m的自己主動、主動用熱臉去貼冷pi股湊上去的,甚至還害怕你堂叔堂嬸不高興,這些年每次去他們家朝拜都點頭哈腰、做小伏低、卑躬屈膝、搖尾乞憐,最后還是被你嬸子一個電話就踢出來了。啊,呸?!?/br> 王大夫側(cè)頭,將被他踢飛、刮進(jìn)嘴里的雪沫子吐出來,伸手把羽絨帽子扣緊,倆手揣兜里才說:“今年這雪可真大啊。” 楊大夫淡漠地點點頭,他還沒有從王大夫那句話的打擊里完全恢復(fù)過來。 * 四海酒家沒多遠(yuǎn),從后門出去橫過一條小馬路就到了。挑開棉門簾子,撲面而來的熱氣讓王大夫立即摘掉帽子。店里的客人不算多,角落里的桌子都空著呢。 “哎呀,楊大夫、王大夫你們來啦。今兒可有訂桌?”店小二熱情地迎上來。他是知道創(chuàng)傷外科今天沒有席面的。 “今兒個就自己來點倆菜。你給我做一份小雞燉蘑菇,再來一個糖醋里脊,八兩大米飯,我要帶走。那個飯盒下午你們?nèi)タ评锶〕刹怀桑俊?/br> “成啊。我這就給你下單。還要點兒別的不?其實你們打電話過來,我給你們送過去就成了,這冰天雪地的,哪里犯得著讓你們自己冒著西北風(fēng)出來啊。”小二邊寫菜單邊熱情客氣地向王大夫說話。 “老楊,你要點兒什么?一起點了?!蓖醮蠓驈睦飸衙鲆粡埛奂t幣。 “干嘛要帶走?。康娇评锞蜎隽?。在這兒吃不是一樣嘛?!?/br> “宿舍里有人等我呢。我得給人送中午飯回去?!?/br> 老楊恍然大悟,不屑地呲噠王大夫一句:“我還以為你怎么那么好心要請我吃飯、或是給我?guī)Х萘四?。我他m的又自作多情啦。那個照他點的那些給我減成半份,我?guī)Щ乜评镒约撼??!?/br> “好嘞,馬上就來了。” * 倆人撿個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來。 楊大夫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好像終于回到了人間。他壓低聲音道:“大王,我跟你說,要是沒有你今天這句話,我這些天一直在琢磨被駁回起訴的事兒呢。我還真的被那女法官牽著鼻子走、按著她的思路想問題呢。 你猜我想的是什么? 我就想啊,難道真的是我這個人道德品質(zhì)敗壞、是個忘恩負(fù)義的陳世美?” 他使勁一拍大腿嘆道:“我他m的就是個玩意兒,還妄想與人家陳世美比?那句欺男霸女,唔,我這詞可能用的夸張了,但你說是不是那回事兒?她爹要不是大隊長,我至于娶她這么一個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初中課本都讀不進(jìn)去的村姑嗎?你那是一句話點醒了我這個夢中人啊。大王,我謝謝你了!” 楊大夫向王大夫抱拳。 “謝什么謝,咱倆誰和誰啊。唉,我不瞞你說我還是被別人點醒的呢?!?/br> “什么人有這樣的高見,改天你介紹我認(rèn)識認(rèn)識?!?/br> “好啊。以后有機(jī)會一定讓你見見。哎,老楊,你說我當(dāng)是要是不上趕子做小伏低去追你堂妹,我是不是就得在食堂輪大勺、揉饅頭了?” “能不能排到你輪大勺我不知道,但以你的機(jī)靈勁,早晚會混上炒大鍋菜吧。等你到六十歲了,就憑你萬事爭上游的努力勁,未必會比里面那個大廚差?!?/br> 王大夫點頭,認(rèn)為楊大夫這話說的有道理。四海酒家的大廚師,原來就是省院食堂掌大勺的師傅。從小學(xué)徒做起,四十多年的光陰成就了他今天的廚藝,退休后被四海酒家的老板聘請了過來。 “聽說老板一個月給他三千呢。他在省院食堂,一個月連三百都賺不到?!?/br> “咱們省院一個月賺不到三百的人太多了?!?/br> “可不是怎么地!往常報紙、電視沒少宣傳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不用往高考的那一條獨木橋上擠,原來我是不怎么信的?,F(xiàn)在看著大廚師,我還真有點兒信了?!?/br> “那自然了。哪行肯舍得付辛苦、悟進(jìn)去了都得dei成人才。這四海酒家的這個大廚,那就是咱們的榜樣。后悔沒在食堂干了?” “男子漢大丈夫怎么好意思說后悔啊。都已經(jīng)走到這兒了,只能繼續(xù)往前走了。那個你還起訴不?” “起啊。不過第二次起訴我至少還要等八個多月呢,m的。這見鬼的規(guī)定。哎,大王,我搬你那兒去住,怎么樣?” “過幾天的吧,我想想給你回信?!?/br> “你宿舍里到底藏誰了,別是個漂亮娘們吧。還點什么糖醋里脊,又酸又甜的娘們菜。” “這什么屁話,你不是也點了半份糖醋里脊,不想想自己成什么了?!?/br> 楊大夫哈哈一笑,接過店老板送出來的兩個棉包,順手把大的那個給王大夫。 “二位可小心點兒提著,里面的小雞燉蘑菇有湯,別撒出來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打電話過來就行。”小二殷勤地過來,搶在老板的前面伸手,給他倆挑起棉門簾子,嘴里還跟著說有事兒打電話過來就成。 進(jìn)了醫(yī)院的后門,王大夫加快腳步,“老楊,我先回去了。你要想搬我那兒住,不如住到咱們的值班室。你有空兒多想想我這提議對你的好處。” “行啊。你趕緊走吧,菜飯別涼了?!睏畲蠓蛐χ叽偎?。心里說他那提議還用多想么!搬到值班室去住,不就是在院里造輿論嘛。m的,回家吵一架再搬了。這王大志就是心眼多,眼睛一轉(zhuǎn)一個主意。要是把自己換成他,可能在衛(wèi)校的時候就離成婚了。 楊大夫邊走邊吐槽,逆著中午下班的人流回到了辦公室。 “李主任,你回去吧,中午我在科里吃飯?!?/br> “你不是下夜班么?” “我下午在科里睡覺。免得被摔鍋砸凳子的聲兒嚇醒?!?/br> 李主任點點頭說:“那我就回去了。中午你加點小心,術(shù)后的患者多?!?/br> “你放心吧。我昨晚才值了夜班,心里有數(shù)呢?!?/br> 李主任先去護(hù)士那邊打電話,電話響了幾聲才有人接。“不用給我送飯過來了,我這就回去吃?!?/br> * 汪秋云氣喘吁吁地爬到頂樓,拿出在手心里攥得熱乎乎的鑰匙,開門進(jìn)了王大夫的宿舍。進(jìn)門看到靠墻擺放了兩張上下鋪的鐵床。王大夫選了靠里的下鋪住著,另一張下鋪的床板上放了兩個大紙盒,上面明晃晃地寫著藥名和生產(chǎn)廠家,其它的地方基本光禿禿地空著。汪秋云探頭看看張開口的大紙盒,發(fā)現(xiàn)里面裝著的是王大夫的衣裳。一箱內(nèi)衣一箱外套,還分的挺嚴(yán)明的。 與床對面的墻邊靠著半舊的一桌一椅,一看就是宿舍配置的。 她脫了羽絨服,露出里面穿著的一件藏藍(lán)色的、手工編織的豆針毛衣,看著厚厚實實寬寬大大的,但不像是她自己的衣服。也可能這毛衣是以前穿過的緣故,袖口螺紋的地方重新?lián)Q了毛線織補(bǔ)的,新舊的界限很分明。 她找了一塊看起來是抹布的舊毛巾,去水房端了半盆水回來。提起暖水瓶,入手頗輕,晃晃里面沒什么水聲。空的! 她沒辦法了,皺著眉頭小心地用兩個指尖提著舊毛巾,將其浸入水盆里。猶豫了一會兒,白嫩嫩的雙手快速提起冰冷的舊毛巾,閉著眼睛使勁地擰水。人被冷水激得打了個冷戰(zhàn)后,無聲地淌下一串串的熱淚。 從和邵鐵柱在一起,自己就沒有沾過冷水。 從前在娘家的時候,更是沒有洗過一件大衣裳,洗過一塊抹布。洗手水都是熱乎的。 如今…… 汪秋云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咬唇將王大夫的屋子簡單地整理一番。比如床單拉平、被子疊好,枕頭也擺好,桌子上的凌亂東西規(guī)整了一下,擦一擦桌面和一邊的那個空床板,地面的垃圾掃到走廊里,破毛巾搭到暖氣上。 ※※※※※※※※※※※※※※※※※※※※ 人生百態(tài)這里 壹 * 昨天和寒少聊天。 寒少強(qiáng)調(diào):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30年前千軍萬馬擠獨木橋了。 然后他又承認(rèn)985、211甚至是清華北大的畢業(yè)生,占據(jù)了國內(nèi)各大企事業(yè)單位的中上層。 矛盾嗎? 不矛盾。 開出租車的動腦筋也一樣能去給大企業(yè)講次課,然后繼續(xù)開出租車。 他對社會對人類歷史的推動作用,到底還是比不上清華的核物理教授。 讀書是有用的,讀好更是非常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