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非常吃驚, 以至于他僵立在門口，不完全知道自己該說什么話了。

    “不請我進去？”楊衛(wèi)華低聲問。

    “??？噢，那你進來吧?！蓖醮蠓蛲笸肆艘徊?，側身讓前妻進來, 順手把門關上問：“有什么事兒嗎？”

    他這間屋雖然是偏小的四人間，但由于正對著樓梯，一開門就能感覺到外面撲面而來的寒氣。

    楊衛(wèi)華環(huán)顧一番簡陋的屋子, 沒話找話說：“這比你原來住宿舍的時候好多了?！痹挸隹诹?，她立即捂住嘴。

    “是啊。我那時候才分到省院食堂，能住到八人間都覺得比家里干凈多了。下雨天不用踩著泥水上廁所，下雪天不會擔心被風掀翻了茅樓頂?！?/br>
    看吧, 果然是做過夫妻的人, 王大夫明白前妻不愿意去自己家的原因，楊衛(wèi)華張嘴也會把他舊日的不堪順口拿出來涮。

    楊衛(wèi)華倒沒和往常那樣堅持說自己說的是真話，她今兒不是來吵架的。她咬著嘴唇盯著王大夫看, 王大夫立即也察覺自己再說這些沒什么意思了。

    “你有什么事兒嗎？”

    “小志說昨天是你去開的家長會?！?/br>
    “是。周三那天中午, 他從學校跑出來找我?！?/br>
    “他說了，我知道的?！?/br>
    “我不是把責任推到孩子頭上。而是他改姓之后壓力挺大的。他被同學嘲笑說他爸爸不要他了。”

    “那么你是想要他的，是嗎？”

    王大夫有點摸不透妻子怎么想了, 他遲疑地問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可以讓小志每周一三五來和你一起住。我和他說了，他也同意了。你認為怎樣？他是男孩子, 這么大了, 需要父親的教導, 不像是小孩子, 記不得自己的爸爸?！?/br>
    王大夫被這突然的變故弄得有點兒措手不及。

    “你看我這里，我這里的環(huán)境他過來住，我也沒法照顧他。我?guī)е允程茫吭僬f了，我現(xiàn)在每周五晚上要值夜班，他也不可能自己在這屋子里住啊。”

    “你可以回去帶他住。如果你值夜班不好調(diào)換，就換成二四六？”

    “你mama是什么意思呢？”

    “管我mama什么事兒。這是我們倆的事兒。”

    “是嗎？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你又改主意要離婚了？不是你mama給你打電話了？”王大夫終于得了機會，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話問出來。

    “你只說你想不想吧，我回去好和兒子說?！?/br>
    “你認為孩子這樣一三五、二四六的對他好嗎？再說那房子是分到你名下的，我二四六再回去住成什么了?！?/br>
    “那房子我不要了，你可以找后勤過到你名下?！?/br>
    王大夫突然發(fā)現(xiàn)他猜不到前妻腦子里想什么了。但他直覺這不是什么好事，立即開口拒絕道：“我就住單身宿舍或者筒子樓也沒什么，等過幾年省院再蓋房子，我也有資格申請主治醫(yī)師樓。”

    楊衛(wèi)華抿嘴：“以再婚沒房的名義申請嗎？”

    “自然。我不像你可以回去父母家住，盡管無論是單身宿舍還是筒子樓，都比我原來長大的那個土窩好，可我還是希望能住在自己名下的兩室一廳里。那讓我安心?！?/br>
    “我說了那房子你可以找后勤過到你名下。”

    “那你不如干脆一點兒說，你今天來想做什么吧?！蓖醮蠓蚩刹徽J為楊衛(wèi)華今天是來給自己送房子。

    “我昨天中午下班的時候接到電話，你昨天上午11點20分和汪秋云去登記了？”

    “是?！?/br>
    “是什么？王大志，”楊衛(wèi)華終于憋不住了，“王大志，我們才離婚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和那個狐貍精結婚？你想過給我留一點兒臉了嗎？”

    “這怎么說呢?！蓖醮蠓虬训首咏o楊衛(wèi)華拉過來，“坐下說話吧?！彼约喊延鸾q服一脫，靠坐在床上。眼睛卻盯著楊衛(wèi)華一字一句地道：“你mama讓你把我趕出來的時候，想過給我留臉嗎？”

    “你？”楊衛(wèi)華氣結。“我一直在和我mama說要復合的事兒……”

    “可是她不允許，是不是？”王大夫換上一種憐憫的語氣，同情的語調(diào)想安撫住眼淚涌上來、再不能說話的楊衛(wèi)華。

    “衛(wèi)華，時至今日我仍認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生我者父母，讓我再生的就是你。沒有你就絕沒有我的今天。”

    “那你為什么與汪秋云登記？”一語出口，楊衛(wèi)華的眼淚落了下來。

    *

    王大夫沉默了片刻。

    “你就當是我對不起你吧?！彼辉敢獍炎约簩儆凇蔼剟钇贰钡脑捳f出來。說出來傷的也只能是自己，楊衛(wèi)華這樣的天之驕女是永遠體會不到這些的。

    “我讓你脫離食堂、我讓你再生，你就不想想怎么報答我？”

    “想啊。我一直都對你很好，不是嗎？”

    “那你還能跟汪秋云滾到一起？”楊衛(wèi)華咬牙切齒。

    “那天的事兒真是個意外?！蓖醮蠓蛏焓持阜旁谧约旱拇介g，示意楊衛(wèi)華先聽自己說?！澳翘煳沂堑谝淮我姷酵羟镌疲谀翘熘拔也徽J識她，對吧？”

    “那你？”

    “我和你說過了。”王大夫煩躁起來?！拔宜鹠的是個正常男人。之前不是我夜班就是你夜班，然后就去你父母家。你想想我們在一起時的，去你父母家又是什么樣的。所以那天的事兒，我實話告訴你，說好聽點的是我意志不堅定，不好聽的就是精滿則溢的動物屬性。我中了她的算計——她就是想通過那事兒，讓我給她對象減費用。他沒有單位報銷手術費。你現(xiàn)在明白了吧？”

    楊衛(wèi)華不明白：怎么能為了錢就……那與妓女又有什么區(qū)別了？

    王大夫也不指望楊衛(wèi)華能明白，她從小不缺吃穿長大的，怎么能理解掙扎生存的人對自身姿色的利用。說到姿色的利用，自己和汪秋云才是一伙的。自己與汪秋云才是同類人。

    他現(xiàn)在就想一次與楊衛(wèi)華把話講透，以后除了孩子再別碰面了。

    “衛(wèi)華，我那晚又去醫(yī)院，確實與汪秋云達成協(xié)議，給他們減掉能減的費用，換她守口如瓶。但是她對象的跳樓，醫(yī)院領導免了他們所有的費用。我白做無用功了不說，還搭了不少的人情。

    可是我沒有想到，我不過是去了醫(yī)院一趟，第二天早晨你就改變了主意。你告訴我是為什么，好不好？”

    楊衛(wèi)華抿緊嘴唇不吭聲。

    “你看你聽你mama的話不要我了、不稀罕我了，她又滿臉仰慕的表情來找我。我這人吧，你也知道我，我還真就是那種沒有媳婦活不下去的人。所以，我和她這個年紀的單身成年男女，登記也不用問父母意見了。就這么簡單，你能理解嗎？”

    能理解才怪！但是楊衛(wèi)華知道王大夫說的是實話。

    “我一直在和我mama爭取讓我們復合的?！睏钚l(wèi)華磕磕絆絆地說出這句話，她都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說出這樣的話有什么意義，但是她不肯把這樣的念頭埋肚子里?！拔覀?yōu)槭裁淳筒荒芟褚郧澳敲磮猿帜兀俊?/br>
    “衛(wèi)華，這和以前堅持到結婚是不同的。以前只是你父母反對，而這次是你不要我，是你親自去院辦開的介紹信，對不？不一樣的。”王大夫邊說邊搖頭，臉上受傷的表情呈現(xiàn)在昔日自己愿意跪在她腳下的愛人面前。

    遏制不住的內(nèi)心痛苦，讓他人不住想問一句：“你說心里話，從離婚到昨天上午，你有沒有想過找我回家？如果不是得知了我登記再婚的消息，你今天會來找我嗎？”

    楊衛(wèi)華垂下頭。俄而不甘心地抬起頭說：“你也沒去找過我啊?！?/br>
    “我是被你趕出來的。難道我那天晚上求過你、認過錯，你都原諒我了后來翻卦不算數(shù)、還要我再跪下求你嗎？”

    楊衛(wèi)華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王大夫苦笑道：“衛(wèi)華，如果離婚手續(xù)辦好后的這一個多月里我再去求你，你會與我不經(jīng)過你mama的同意就復合嗎？”

    楊衛(wèi)華猶豫著說：“或許會的吧?！?/br>
    王大夫苦笑一下：“讓我猜一下啊，你mama是不是在省府里給你物色了人選，除了沒有我這個外表，別的甩我八條街，是不是？”

    楊衛(wèi)華點頭。

    “那我求你有用嗎？你說實話?！睏钚l(wèi)華的點頭不吝就是給了王大夫一刀。

    楊衛(wèi)華遲疑了一下。但這點點的遲疑，讓王大夫肯定了自己為自尊所選的堅持、沒有去找楊衛(wèi)華要求復合是對的了。

    “算了，這句話當我沒問。在你和你父母眼里，我就是個沒有自尊心、沒有臉皮也要攀住你的窮小子。衛(wèi)華，你發(fā)現(xiàn)沒有，我們結婚十年，在一起也往二十年去數(shù)了，從來都是我彎下腰哄你，在你父母跟前搖尾乞憐，但你爸爸mama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

    楊衛(wèi)華想搖頭，但是自己父母對王大志的態(tài)度讓她不得不沉默。

    王大夫見前妻還仍是秉承事實說話的心性，慢慢地又接著往下說：“在小志出生前，你爸爸從來只用‘嗯’、‘啊’，或者是點頭代替與我說話。而你mama更是從頭到尾把對我的蔑視，那怕當著小志的面，都不會藏起來半分。

    所以，我們分手是必然的結局，那事兒只是一個引子?！?/br>
    “難道我們每次回去你家，你mama不也是在挑剔我的？”

    “衛(wèi)華，你還是沒明白，我mama的挑剔和你爸媽的看不上我是不同的?！?/br>
    “有什么不同？哼，不過就是想用那些挑剔，來證明我不夠好，配不上她那能留在省院食堂工作的兒子?！?/br>
    “一個是居高臨下的看不起，一個是要通過挑剔、想讓你不要看不起她的。你覺得一樣嗎？”

    “一樣?！睏钚l(wèi)華一直認為王大夫的親媽對自己的態(tài)度，是三十七年人生中，從來沒遇到過的惡劣。

    “你今兒來是與我說這些的？”王大夫把臉沉下來。楊衛(wèi)華倔強地不吭聲，但她緊扭的雙手證明不是的。

    王大夫沉默。他現(xiàn)在回想起楊衛(wèi)華瞧不起自己家的所有人，其實與他父母瞧不起自己如出一轍。他瞬間想明白了一件事兒，自己靠外表在楊衛(wèi)華這里得到青睞，與楊衛(wèi)華她mama給她物色的那些再婚對象比，她在骨子里就沒把自己和他們放到平等的位置上。

    這個認識是他從來沒有過的。

    怪誰呢？怪自己高攀！怪自己依賴楊家的提攜去讀書、依賴楊家去進修、依賴楊家……幸虧自己沒應下哥兄弟們的請求，去求楊家給他們安排工作，不然楊家得更看不起自己的。

    一念到此，王大夫沒有繼續(xù)與楊衛(wèi)華聊下去的心情了。他站起來說：“我今兒個還有事兒要做，改天再聊？或者以后有關小志的事兒，咱們就多聊聊。別的就不用再說了吧?！?/br>
    “你要去找汪秋云？”

    “衛(wèi)華，我與汪秋云是合法夫妻，我去找她是于情于理都是應該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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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百態(tài) 這里 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