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下班就去找嚴虹。倆人挽著手去食堂打飯，路上悄悄說起集資樓報戶型的事兒。

    嚴虹聽了以后就說：“敏敏, 梁主任說的對, 這兩棟樓起來了, 以后再蓋樓說不定什么時候呢。就是想蓋附近是真的沒什么地方了。到時候我父母過來住幾天, 也不能沒有房間的。我原來和你的也打算一樣是選二室一廳, 現(xiàn)在覺得直接到位也挺好的?！?/br>
    “估計得二萬以上呢, 你不和潘志商量一下？”

    “不用, 我手里的錢夠。你夠不夠？不夠就先在我這里挪。我存著也沒什么用?！?/br>
    李敏很感激地說：“謝謝你先。但五一前交錢, 到時候才知道具體差多少?！?/br>
    “哎，你裝修可以讓潘志他們家人來做。絕對保質(zhì)保量的。你晚一些給他們錢也不少緊?！?/br>
    “嗯, 中間有半年時間, 倒可以再攢上一些?？晌衣犝f裝修好的房子馬上就住人不好, 要空一段時間的。”

    “你是說油漆味吧？”嚴虹陷入沉默, 想了一會兒才說：“油漆味是得散兩個月的?！?/br>
    “還有一個你想過沒有，就是樓層的事兒。我今天從護士長那兒要了分房的評分標準，我們才畢業(yè)的差不多是夠資格的人里分數(shù)最低的。”

    “那我就選四樓了, 寧可多出些錢。不然可能我要住三樓，按分數(shù)把我分去五樓了。咱們現(xiàn)在利手利腳的沒什么妨礙, 過幾年抱著孩子怎么爬五樓六樓。”

    “可四樓也沒與五樓差多少啊。”

    “那不是我想要二樓、三樓要不到, 只好加錢選四樓了?！?/br>
    “潘志什么時候過來??？他過來你們倆個人的分數(shù)，肯定有資格爭一爭三樓的。”

    “六月底之前不可能過來?！睘榇藝篮缫哺杏X挺遺憾?！八麄冡t(yī)院說了, 他到七月下旬才滿五年, 提前十天半拉月的也就是了, 再多沒可能了?！?/br>
    “那他不還要把這面的教學(xué)秘書擔(dān)著嗎？”

    “嗯, 與陳院長通電話了。沒辦法的事兒，我也想他一月份就能過來呢。陳院長和我說每年的調(diào)令基本上要六月份才統(tǒng)一發(fā)出來。然后下半年就沒有指標了?！?/br>
    “那你什么時候結(jié)婚呢？”

    “等他調(diào)令下來的吧。他建議調(diào)令下來后，我把探親假、婚假一起休了，我們?nèi)ツ戏铰糜??！?/br>
    “7月份南方多熱啊。”

    “別的時候潘志也不行啊。本來他們單位肯放他就不容易了。他只能拿到調(diào)令立即辦手續(xù)，趁著沒到這面上班前休息十天半拉月的。實習(xí)生7月下旬就進醫(yī)院了，我必須在那之前回來?！?/br>
    倆人躲在角落里竊竊私語，很快吃完回去拿暖壺打水。然后倆人把宿舍的八個暖水袋灌上塞被窩里，把內(nèi)衣等小件洗了再去打水。路上遇到隔壁寢室的打水回來，很奇怪地問她倆：“你倆不是才打了四壺?zé)崴畣?？?/br>
    “洗衣服了。”倆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

    快十點的的時候，劉娜帶著一身的涼氣回來了，臉色非常不好看。

    “娜娜，你怎么了？”李敏和嚴虹都在看書呢，看她那樣兒立即擱下書本。

    “我去醫(yī)大了?！眲⒛纫痪湓捳f完，就靠著門小聲地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李敏上前幫她摘圍巾手套，嚴虹幫她脫了羽絨服。倆人張羅弄熱毛巾給劉娜擦臉，再遞過去半杯熱水讓她喝下去，哄著勸著才讓劉娜的情緒慢慢穩(wěn)定下來。

    “娜娜，你是為房子的事兒嗎？”李敏看著她傷心欲絕的模樣，心說還是要從原因上疏導(dǎo)開。

    劉娜點點頭，跟著又哭開了。

    “我要求的也不高啊。你倆給評評是不是。我和徐強說哪怕是一室一廳，不論是1樓還是7樓呢，倆家湊一湊的。可徐強說他爸媽連100塊都拿不出來。他從實習(xí)就再沒和家里要過錢，這幾年全靠研究生那幾十塊錢補貼做生活費。去年還可以給導(dǎo)師打下手做課題，有點兒額外收入?，F(xiàn)在忙著做自己的畢業(yè)課題……”

    李敏看嚴虹，嚴虹很鎮(zhèn)定地搖搖頭。李敏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想借錢給劉娜了。

    劉娜哭了一會兒，擦干凈臉、抱著一絲期冀地問道：“你們倆選了什么戶型？”

    李敏立即搶著說：“我明天打電話回家，看看我爸媽能給我出多少。然后再問問穆杰那邊的親戚?！?/br>
    嚴虹也跟著說：“我要與潘志商量一下，看他手邊還有多少錢，不夠再跟我父母、他父母借。倆家湊唄?？偛荒苠e過這次機會，還住單身宿舍吧?！?/br>
    “就是啊，總不能錯過這次機會，還住單身宿舍。我姐說她能給我湊個兩千塊。你倆知道我們口腔科的獎金少，我就是省著花到明年五一也就能攢個1000多塊錢的。可徐強家那邊一分都拿不出來……”

    劉娜又開始哽咽了。她抿嘴捋了一下長發(fā)去耳后，端起水盆就往外走，李敏忙趕在她前面給她打開門。

    嚴虹嘆口氣，對關(guān)上門走回來的李敏小聲說道：“讀基礎(chǔ)的研究生，就是畢業(yè)了也沒多少錢。劉娜一直以她男朋友是研究生為驕傲……敏敏，不是我不想借給她，而是我怕她拿了錢還是看不起潘志。潘志前后考研四次都沒考上，她早晚會知道的?！?/br>
    李敏點頭表示理解。劉娜曾經(jīng)因為吳冬的學(xué)歷擠兌冷小鳳。要不是冷小鳳翻臉，還不定怎樣呢。

    “在她的眼里那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說咱倆要是分去內(nèi)科呢？”

    嚴虹對著李敏笑得燦爛。李敏立即醒悟到自己說錯話了?！澳闶菦]問題，照樣是三室一廳，我就得讓我爸媽幫忙了?！?/br>
    “內(nèi)科的獎金也不算少的。一年下來怎么也得小兩千塊了。你還有穆杰給你寄來的那筆呢?！?/br>
    “我要在內(nèi)科，可能就無緣認識他了。說起來也是我那天寫的那份證明，讓劉主任沒受到什么牽連才想請客?！?/br>
    門鎖轉(zhuǎn)動，嚴虹過去想開門，卻是冷小鳳從外面進來了。她進屋就從書包里掏出一個飯盒。“范主任包的餃子，趁熱乎嘗嘗。咦，娜娜呢？”

    “去水房了?！?/br>
    小飯盒里裝了十來個餃子，真就是讓大家臨睡前嘗嘗味道的意思。李敏聽著外面的動靜跑過去打開門，劉娜端著半盆涼水進來了。

    “小鳳才回來啊?！?/br>
    “嗯。這不是為這那集資樓的事兒嘛。”

    “你怎么打算的？”劉娜立即問冷小鳳。

    “我和范主任說，”冷小鳳舔下嘴唇，下定決心道：“我跟范主任說我想買一套二室一廳的，以后我弟弟留在省院就有住處了。我哥哥結(jié)婚，我想范主任先給我拿幾千塊錢?！?/br>
    “天！”李敏驚呼一聲，嚴虹與她同樣，倆人同時掩住嘴巴。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過份？”

    李敏看嚴虹，嚴虹看李敏，倆人不說話。

    劉娜卻很干脆地說：“不過份。從此往后你爸媽、你家不會再要求你任何事兒了?！?/br>
    “小鳳，你需要給你弟弟準備兩室一廳嗎？”李敏小心翼翼地問。

    “就那么一說唄。后來我退了一步，要了1樓的一室一廳。我和吳主任說了，要最便宜的。我怕開始選了一室一廳，就沒了給我哥哥的五千塊了?！?/br>
    仨人看著冷小鳳，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冷小鳳卻不以為然地笑笑說：“我爸媽都是工人，我媽的身體也不怎么好。這些年我們兄妹四個讀書，家里沒借債就不錯了。我本就是為了錢選的吳冬、選的吳家，這時候干嘛裝什么氣質(zhì)高潔啊。”

    “哎，娜娜你快嘗嘗餃子。今天的羊rou是我剁的餡，面也是我和的呢。娜娜，你哭什么啊。我說錯什么了嗎？”冷小鳳看著劉娜嘴里含著餃子、臉上不停地有淚珠滑落，摘了眼鏡后居然轉(zhuǎn)身哭出聲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我說錯什么啦？”她向李敏、嚴虹求助。得到倆人否定的搖頭后，冷小鳳上前抱住劉娜。

    “娜娜，你是不是為了集資房的事兒？其實你也不用哭，我是豁出去臉皮不要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事兒，是不是？”

    劉娜擦了眼淚回頭說道：“小鳳，你說的對。魚和熊掌是不可兼得，可我也不想你們年底都搬去新樓了，我還要在獨身宿舍?。?/br>
    等徐強畢業(yè)了，我們還要求人才能得到一個筒子間。

    我每天要在轉(zhuǎn)不過身的走廊里做飯、燒水，然后在自己家里都不能大聲說話。我們科護士長說了，我們現(xiàn)在住的這個樓，就是以后的筒子間，給買不起集資樓的人留著?！?/br>
    劉娜越說聲音越大，嚴虹打斷她說：“娜娜，你是不是做公交車回來的，先燙燙腳暖暖，好不好？”

    李敏也勸劉娜先燙腳，有什么不妨一邊燙腳一邊說。四個人便各自準備熱水，湊到一塊開始燙腳。

    *

    劉娜把凍透的腳伸到熱水盆里，舒服地“啊”了一聲，然后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xù)說。

    “其實我最怕的是不知道要在筒子間里住多少年。你們也都知道主任樓和主治醫(yī)樓，是前幾年修建那個十七層的住院大樓同期的。就是舒院長他們，以前也是先住平房、再搬去老式的四層樓的宿舍，就是那種中間上樓、北邊是露天走廊的那種，你們知道吧？”

    李敏就說：“我知道那種老式樓：進門是廚房，然后是一個朝南的大房間，一鋪大火炕能睡五六個人，但是廚房里有上下水。在七十年代，不用自己去挑水，很讓住平房的人羨慕呢。唯一的遺憾就是和平房一樣，要下樓跑去公共廁所。”

    “舒院長他們在那樣的宿舍樓住到蓋主任樓?！眲⒛让鏌o表情地敘述這個事實。

    李敏卻說：“我小時候住平房的時候，很羨慕住樓房的不用去挑水，在家就能洗衣服了，我家也是后來搬去樓里住的。”

    她的話獲得冷小鳳的認同，她家現(xiàn)在還住在平房呢。嚴虹用膝蓋碰一下李敏，示意她閉嘴。李敏笑笑不說話了。三人聽任劉娜把心里的憋屈都發(fā)泄出來。

    “你們想想，五一開始挪地方，是不是買不起房子的先把南面的給占了？我不想讀完大學(xué)了，要住在一年四季都見不到陽光的屋子里。還不知道要住上多少年，我……”劉娜捂住臉，眼淚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流。

    嚴虹回身提起一個暖瓶，“都抬腳，再加點兒熱水?！?/br>
    李敏等劉娜氣息穩(wěn)當點兒了，抱著想解決問題的心態(tài)問她：“娜娜，你一年能攢2000塊吧？”

    “那我得除了吃飯什么也不買。攢4年才夠一室一廳?！?/br>
    “你jiejie不是能給你湊點兒嗎？”

    “我姐去年畢業(yè)的，今年五一要結(jié)婚了。我姐夫還在讀博士，他也是搞基礎(chǔ)的?！?/br>
    完了，沒救了！她jiejie的那兩千塊錢根本就指望不上。

    冷小鳳看著劉娜快燃燒的眼神，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害怕了。她揣著小心地問劉娜：“娜娜，你想怎么辦？”

    劉娜咬了一下嘴唇，隔著小鳳伸長胳膊來抓她對面的李敏的手，李敏趕緊遞過手給她?！澳饶?，你坐穩(wěn)當了?！?/br>
    “嗯?！眲⒛韧笈擦艘恍缓竽抗鈭远?、熱切、決絕地說：“敏敏，你幫我一把好不好？”

    李敏愕然，我?guī)湍?？我自己還是泥菩薩過江呢。但她還是對劉娜說：“娜娜，你想我?guī)湍闶裁?？怎么幫？能做到的我絕不會退縮?！?/br>
    “你和放射科的龔師兄龔大夫是不是很熟？”

    冷小鳳吃驚得差點踩翻洗腳盆：“你要和龔大夫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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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何況還不是趙匡胤那樣的英雄好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