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手術(shù), 因為上周六就報過去是畸胎瘤且是位于肝臟上的，得到消息想圍觀、看個新鮮的人就比較多。

    陳文強換好洗手服、剛觸碰到手術(shù)間的旋轉(zhuǎn)門, 就被老遠趕過來的護士長老吆喝住了。護士長快步走過來, 逮住陳文強逼問：“陳院長，你們外科還能不能行了？就這么個手術(shù)到底想進多少人看？算上你我今早已經(jīng)攆了十幾個人了?！?/br>
    “我們科就我一個啊。老李和老石都沒來。你看我也沒帶實習(xí)生的。”陳文強有點兒委屈, 短袖的洗手服被護士長拽的領(lǐng)口都咧巴到一邊了。長期對手術(shù)室“母老虎”養(yǎng)成的畏懼、在加上其所受的儒家教育，讓他不敢伸手與護士長硬搶自己的衣袖。

    只吶吶地說：“你干嘛抓我像逮賊一樣？”

    “我問你李主任和石主任帶的實習(xí)生算不算你們科的？還有他倆帶的新分來的大學(xué)生呢？”

    陳文強咧嘴，央求護士長道：“畸胎瘤的病例咱們省院很少遇到的, 讓覃璋和楊宇進去看看唄?！?/br>
    “不行。張正杰帶的小曹和實習(xí)生要看, 謝遜帶的實習(xí)生也要看。老梁也說了他要看。算上你這都幾個人了？你給我算算這都幾個了？你當(dāng)我這是火車站還是菜市場？人多了容易發(fā)生感染。你不知道?。俊?/br>
    陳文強見護士長強調(diào)感染的事兒，人家有理他只能退讓一步?！耙还庾尳衲攴謥淼男庐厴I(yè)生來看了，實習(xí)生就算？”

    畸胎瘤不在畢業(yè)實習(xí)的要求內(nèi), 實習(xí)生看不到也算不得什么事兒。

    “我不管誰進去看手術(shù), 反正不算你最多進去兩個。一會兒開臺了我會過去檢查的, 要是超過人數(shù)了, 我都攆出去?！?/br>
    她原本想說包括陳文強在內(nèi)一起攆出去的, 但到底顧忌陳文強已經(jīng)是院長了, 對他網(wǎng)開一面沒做什么要求。

    “好好，你說了算, 聽你的?！标愇膹娏⒓赐督盗?。只要自己進手術(shù)間沒被限制，其他人不歸他cao心的。

    護士長滿意地松開陳文強的短袖，邊走還邊嘀咕：“那么多人進去看熱鬧, 感染了怎么辦？手術(shù)室又不是菜市場, 還誰想來就來的。”

    *

    “如何了？”梁主任下了手術(shù)過來看, 他見陳文強踩著高凳看得挺專心的，另一邊站著的小曹和楊宇看得也聽認(rèn)真的，就問擔(dān)任麻醉的周主任。

    “血運太豐富了，不那么好做?！?/br>
    梁主任自去搬了一個高高的踏腳凳，站在頭架那兒往術(shù)野看。他看了幾眼就發(fā)現(xiàn)，這豈止是不那么好做，這簡直快要無處下手了。無數(shù)的增生血管深入到畸胎瘤的被膜內(nèi)去，謝遜和李敏只能逐一結(jié)扎血管、小心地剝離瘤體。

    邊上的張正杰和小詹，倆人插不上手，完全就是看客。

    看了一會兒，梁主任嘟囔：“這到底是畸胎瘤發(fā)出的血管、還是肝臟主動增生血管滋養(yǎng)瘤體?。课以趺纯粗偻涎影肽?，這畸胎瘤和肝臟就會長成一體沒法分了呢?！?/br>
    陳文強聽梁主任在患者頭部那邊說話，抬頭掃了他一眼說：“我看都有。術(shù)前ct就發(fā)現(xiàn)這點兒了。真可能像你說的那樣，不用半年就會長成為一體。你要不要上去幫忙？”

    張正杰見陳文強這么說話，就接話道：“梁主任上來吧。讓小李和謝主任也能換換手?！?/br>
    梁主任擺手道：“我才下臺。讓他倆做吧。小年輕的體力比我好，他倆搭伙兒切肝兒，也是做順手了的?！?/br>
    這時候的謝遜和李敏，他倆的全部精力都在瘤體的無數(shù)血管上。

    涉及到肝臟內(nèi)的血管，倆人不敢用電凝，一個是怕術(shù)后出現(xiàn)肝臟內(nèi)凝血點出血；再一個也怕瘤體的血管在電凝后，隨著肝臟供血的改變，出現(xiàn)應(yīng)激反應(yīng)在術(shù)中出血。

    倆人一直都小心翼翼、極其輕柔地對待瘤體，生怕哪個動作刺激到瘤體里的組織，讓瘤體出現(xiàn)脫落細胞。一旦有脫落的腫瘤細胞進入瘤體內(nèi)破裂的毛細血管網(wǎng)里，就會沿著層疊的滋養(yǎng)血管、流去還沒有斷離的肝血管網(wǎng)絡(luò)。

    跟著很快就會發(fā)生腫瘤細胞在肝臟內(nèi)的種植和腹腔內(nèi)的種植。依照這腫瘤在最近半年的增長速度，他們不敢確定這畸胎瘤百分百是良性的。

    所以再小心謹(jǐn)慎的cao作也不為過。

    *

    分針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巡臺護士抓準(zhǔn)時機，一次又一次給頭也不抬的謝遜和李敏擦汗。手術(shù)間里落針可聞。

    當(dāng)這個比謝遜拳頭略大點兒的畸胎瘤、被完整核出來的時候，整個手術(shù)間的人都將后背松了下去。

    呼吸音成為手術(shù)間此時充滿每個人耳朵的唯一聲音。

    “m的，這要是不趕緊手術(shù)的話，哪天把肝被膜撐破了也有可能的?！标愇膹姼锌艘痪?。

    張正杰向梁主任補充道：“她懷孕時的b超后來找出來給我們看了，那時候就提示畸胎瘤。大小將近5乘4厘米?！?/br>
    “她這畸胎瘤從小就有，肝臟被膜也包裹它一起長大?！绷褐魅我^手術(shù)刀，和陳文強準(zhǔn)備將畸胎瘤剖開了看看?！安贿^這一年多增長的太快，是有撐破肝被膜的可能。”

    護士長推開一個門縫喊道：“陳院長，柴主任過來了，讓你們先別剖畸胎瘤。”

    梁主任只得遺憾地將手術(shù)刀放下，與端著不銹鋼盆的陳文強說：“那咱們送出去吧?！?/br>
    謝遜邊剪引流管、邊留心李敏和張正杰沖洗腹腔，還不忘喊一句：“讓老柴先別拿走，我和師妹一會兒還要看剖開的內(nèi)容物。”

    “行，我和他說。”梁主任答應(yīng)著和陳文強出去了。

    手術(shù)室的大廳里，那止柴主任一個。省院管宣傳的也按著護士長的要求，在進門口那兒規(guī)規(guī)矩矩地戴著帽子、口罩，脖子上著個大相機等著拍照呢。

    “來，給你們先看看外表，等會兒謝遜和李敏下臺了，咱們再剖開?！绷褐魅味酥鴺?biāo)本盆，得意洋洋地招呼所有人。

    柴主任等大家看過以后說：“老陳，你拿去給家屬看一眼吧?！?/br>
    等李敏和謝遜下臺了，柴主任才動手剖開這個拳頭大小的畸胎瘤，見里面除了一團濃密的、絨乎乎的、類似胎毛和成人頭發(fā)混雜在一起的毛發(fā)之外，還有七八顆發(fā)育成熟的牙齒，三四根指甲已經(jīng)長好的小手指，以及一根成人的大拇指。還有其它辨認(rèn)不出來、要往什么器官方向發(fā)育的大團組織。

    總之，讓看的人開了眼界。

    “都看差不多了吧？我拿走啦。”柴主任將標(biāo)本裝入他帶來的瓶子里。像捧著稀世罕見的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抱著離開了。

    *

    晚上李敏過去看患者，患者已經(jīng)從家屬的臉色猜測到那畸胎瘤不是什么好東西了。她伸手去抓住李敏的手問：“李大夫，我還能活多久？”

    “你爭取活五年以上，好不好？”李敏笑著安慰她。

    “我能活那么久嗎？不是說肝癌一般活不過半年嗎？”患者不大敢相信李敏的話。

    李敏繼續(xù)笑著安撫她：“你這不是肝癌，是寄生在肝臟的畸胎瘤。是否是惡性的要等病理出來才知道。但是在臨床上，哪怕是惡性腫瘤，只要活過五年了，就是治愈了?！?/br>
    “??？”患者吃驚地瞪大眼睛、合不攏嘴巴了

    “你閨女那么小，你要豎立信心、你要好好活著、你要陪她長大、看她以后也做mama。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患者的眼淚立即就下來了，她哽咽著說：“謝謝你，李大夫。謝謝你。我明白，我會好好活著的?！?/br>
    *

    富云香很快發(fā)現(xiàn)了李敏對她的不同，也很快就跟上了李敏對她的“照顧”。她無師自通地先把羅大姐講述的內(nèi)容寫下來，然后自己試著從幾個方面分析羅大姐的話和那些人的立場、思維。最后加上自己要是處在哪個環(huán)境中，該怎么應(yīng)對。

    這樣學(xué)習(xí)幾周后，李敏手邊的那些心理學(xué)的書籍，大多是穆杰沒帶走的，富云香吃得很透了。

    “李老師，我覺得我可以去考心理學(xué)的研究生了。”

    “不想當(dāng)兒科大夫了？”

    “想當(dāng)啊。想當(dāng)兒童心理專業(yè)的大夫?！?/br>
    “那可不容易。身體上的疾病好治，兒童心理疾患與生活環(huán)境、撫養(yǎng)人關(guān)聯(lián)密切。如果不能改變生活環(huán)境和撫養(yǎng)人的思想、對患兒的態(tài)度，語言疏導(dǎo)很難達到目的，也很容易反復(fù)?！?/br>
    富云香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想有機會進行孤獨癥患兒的疏導(dǎo)和治療。那些家長一般都很配合治療的?！?/br>
    有關(guān)兒童孤獨癥又稱自閉癥，李敏也就是比普通人多聽說過幾遍疾病的名稱。這個不在考試的范圍里，甚至上大課時老師提都沒提。

    “你為什么那么想做兒科醫(yī)生呢？”

    “我爺爺說我小時候總生病，有一次他都以為我沒救了。后來找到一位白天被掛牌子you街的兒科老教授。那老教授看在我父親的份上出手救了我，還給我調(diào)養(yǎng)了幾年身體，我就再沒有生病了。”

    “你那時候多大?。俊?/br>
    “四歲？五歲？也可能更小。反正是沒上學(xué)呢?！?/br>
    “與那老教授還有聯(lián)系嗎？”

    “以前寒暑假時，我爺爺會帶我去看他。這十來年我和爺爺每年都去給他掃墓?！?/br>
    李敏沉默了。好一會兒以后，她拍拍富云香的肩膀，那樣的經(jīng)歷能長成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很不錯了。撫養(yǎng)她的人功不可沒。

    自己這樣引導(dǎo)富云香，算是對得起梁主任的委托、也對得起那些沒照面的前輩。

    還有梁主任能對自己說富云香的事兒，也就能對陳文強說的，不用自己多嘴的。富云香的畢業(yè)分配和前路，已經(jīng)是定好的了。

    *

    有的人前路有長輩cao心、早安排好的，可再好的安排也需要自己努力、不被那崗位淘汰。

    覃璋再次遇上小顧的時候，是他送術(shù)后的患者去透析室。遠遠看到曾經(jīng)飛揚的小顧，如今換了嶄新的粉色護士裝，里面穿著淺藍色的洗手服，跟在季護士長身邊上機。

    態(tài)度認(rèn)真、cao作仔細、動作嚴(yán)謹(jǐn)。每一步都讓嚴(yán)苛的季護士長挑剔不出毛病。

    季護士長把顧麗華這一個多月的努力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要是兩年前就能這樣干活，現(xiàn)在早是獨當(dāng)一面的能手了。

    “小顧，去拿一套備用的管子來?！?/br>
    護士長一聲令下，顧麗華穿著平底的護士鞋快步往儲物柜那邊去。每天在透析室里，都是護士長一個指令她一個動作。但今天迎頭碰上推著患者進來的覃璋，她忍不住就是一愣。

    “快點兒。”護士長在那邊喊了。顧麗華趕緊撇開眼睛，加快腳步取東西、再往季護士長那邊趕?！澳惆压茏舆B接好，用林格氏液開機先循環(huán)，注意速度，注意別有氣泡產(chǎn)生了。”

    顧麗華臉上的那一抹不自然，很快讓季護士長發(fā)現(xiàn)了。她看看一邊站著的覃璋伸手?jǐn)f人：“你，帶患者家屬先去外面等，一會兒再進來?！?/br>
    覃璋出去了，小顧恢復(fù)了自然。

    “消毒，戴手套。”護士長檢查患者后，嚴(yán)肅地對小顧下命令。

    “是?！毙☆櫧o患者擺好體位。

    “消毒范圍？”季護士長站在一邊考問她。要不是為了帶她，護士長已經(jīng)很久沒親手cao作透析機了。

    “穿刺點周圍15厘米?！边@是護士長因為小顧短時間記不明白、取巧兒讓她背的。實際cao作消毒范圍基本都是在10厘米。

    顧麗華在護士長的瞪眼中，這次終于沒將這句話說出來。

    護士長滿意地微微頜首，然后給小顧遞東西：“穿刺點在哪兒？”

    “髂前上棘與恥骨聯(lián)合中、內(nèi)側(cè)交點下2到3厘米。股動脈波動處內(nèi)側(cè)0.5到1厘米?！毙☆欎伜每捉?。

    “摸準(zhǔn)股動脈了？”

    “嗯?！毙☆櫟膭幼骱軜?biāo)準(zhǔn)。左手的食、中、無名指并攏，呈一條直線輕放在股動脈的上方。

    為這個動作，她挨了護士長無數(shù)次的止血鉗敲打。

    “穿刺吧。”護士長發(fā)話了。

    小顧拿起一次性的穿刺套管針。這不是她第一次給患者做穿刺了。每一次她動手做的患者都是護士長精心挑選過的。

    首先得是急性腎功能不全的青壯年男性，一般狀況過得去，人得偏瘦，且最好是第一次穿刺；

    這樣的基礎(chǔ)狀態(tài)血管彈性一般都比較好，不會因為大腿根部的脂肪，影響判斷股動脈。也不會因為血容量不容或是浮腫等原因，讓小顧不好找尋股靜脈、也不會發(fā)生不好判斷是不是進入了股靜脈的事兒。

    “針頭方向。”護士長再次提醒。

    小顧機械地回答：“針頭與皮膚呈40°角、針頭斜面朝內(nèi)朝上，免得刺入股動脈。按壓股動脈的手指不能太用力，免得使股動脈滑動造成穿刺了股動脈。進針3厘米左右抽一次回血，感受針尖在股靜脈腔的位置，再進去1到2厘米。及時固定穿刺針，免得損傷大隱靜脈根部。”

    “很好。不錯。一針穿刺成功?！弊o士長表揚小顧以后，幫著她給患者固定留置管，然后帶著她檢查機器運行。等一切都正常以后，才讓隔壁床的陪護把覃璋和家屬喊進來。

    “你們好好看著患者，有什么事情立即按鈴喊人?！弊o士長吩咐了一句，然后就帶著小顧離開了，絲毫沒給小顧與覃璋說話的機會。

    *

    季護士長與傅院長夫妻的關(guān)系都不錯，不然當(dāng)初傅院長也不會把小顧安排到她這里——既能學(xué)到技術(shù)還是長白班、獎金也比一般的臨床科室高。

    這回傅院長是舍下老臉，再來找季護士長。季護士長不僅應(yīng)了，還說自己親自帶小顧幾個月。

    “她要是再不成器，我勸你們兩口子就死心吧。不如把她弄去哪個中小學(xué)做校醫(yī)，平時也就是磕傷了抹點兒二百二，再有事兒先找家長，不行就送急診?！?/br>
    戚主任覺得這主意很好，但傅院長還是愿意再給小顧爭取這最后一個機會。兩口子雞皮酸臉地商量了半宿，最后決定對小顧合盤端出她可能的未來——讓她自己拿主意！

    傅院長鎖了這些安排后，還特意把趙大夫的麻醉事故提出來說。

    “靠誰也不如靠自己。你知道李敏已經(jīng)通過了中級的初審，比當(dāng)初的謝遜還早了一年?！?/br>
    戚主任插話道：“那是費院長主張取消了實習(xí)期。李敏算不得比謝遜早?！?/br>
    傅院長笑笑感謝老伴兒的提醒，自己忘記了不適合對外甥女說李敏比別人強的話。

    “你說的對?！钡歉翟洪L就想用李敏和謝遜激勵外甥女?！澳憧床徽撝x遜還是李敏，他倆分來省院工作，在省院都是沒有任何背景，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在省院站住了腳。

    還有季護士長那人你也知道，她在透析室是說一不二的?？伤?dāng)初就是醫(yī)大衛(wèi)校短訓(xùn)班的赤腳醫(yī)生。你看她這么些年靠著自己努力，大專文憑拿到手了，人家也在省院站住腳了。”

    小顧有些怕季護士長、也怕去透析室，實在是昔日的陰影太重了。但她心里也一直在比較。做校醫(yī)的可怕在于掙錢太少，一個月就幾十元的工資，可能是一輩子的。

    去透析室跟著季護士長干活，會挨呵斥，但像舅媽說的學(xué)會了、干好了，也就能立足了。

    至于到工會做干事，等舅舅退休了，自己被踢到哪個沒人愛去的角落熬著都有可能。

    是去透析室做護士、還是去小學(xué)做校醫(yī)？比較起來……

    傅院長把道理講完了，小顧心里的比較也出來了，她立即很明確地表示：“我去透析室?！?/br>
    “那我們對你就一個要求：季護士長說什么你就聽什么，讓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然就去做校醫(yī)了?！?/br>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把工會干事的事兒摒棄在選擇之外。

    *

    季護士長把小顧帶到自己的辦公室，她坐下來喝了幾口水之后問：“那就是覃璋吧？”

    “是?！毙☆櫽X得自己很丟臉，一次兩次都被人拒絕了。而且覃璋寧可寫檢討書呢。她低頭用腳尖蹭地。

    “你覺得他能不能跟李敏比？”

    小顧愕然張嘴，跟李敏比？比什么？比外科技術(shù)？

    “你是不是在想全院的年輕大夫里，就沒人能跟李敏比技術(shù)的？”

    小顧點下頭。

    “謝遜謝主任呢？”

    這回小顧懂得立即搖頭了：“他沒法跟謝主任比?！?/br>
    “他不是比謝遜長得好嗎？”

    小顧想了一下說：“提起謝主任，大家想到的是他手術(shù)做得好，不會想著說他長什么模樣。”

    “那陳院長呢？”

    小顧努力去想陳文強那張沒特色的臉、沒特色的身材，能記得的就是他神經(jīng)外科很強、脾氣很大、沒人敢惹他。

    “你說會有人在乎陳院長長什么模樣嗎？會有人在乎謝主任長什么模樣嗎？你看，哪怕是提起李敏，你首先想到的也是她技術(shù)好。

    小顧啊，你舅舅舅媽把你交給我，我就托大跟你說這么一句話：臉蛋是不是好看不重要，咱們在醫(yī)院是靠技術(shù)吃飯的?！?/br>
    季護士長給了小顧幾分鐘消化的時間接著說：“技術(shù)不好的，早晚得被打發(fā)去分院。你知道分院的，每個月基本工資以外就十塊八塊的獎金。而個人技術(shù)過硬的，除了醫(yī)大過來的那幾個教授，你看兒外的柳主任，都多大歲數(shù)了，省院還是要幫他調(diào)動工作、給房子、安排子女工作。”

    小顧頻頻點頭承認(rèn)護士長說的沒錯。

    護士長見小顧受教，就接著說：“陳院長調(diào)回來之前，省院是沒有外科大夫出身的院長。你看舒院長是循環(huán)內(nèi)科的、你舅舅原來是呼吸科的。就是費院長最早也是內(nèi)科大夫。你明白我說話的意思嗎？”

    小顧沒跟上護士長的思路。

    “傻丫頭。內(nèi)科大夫容易出院長，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嗯嗯，明白了?！?/br>
    “但哪一個能成為院長，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對吧？”

    小顧的腦袋里，以前最多想的是流行什么款式的衣裳，最近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別被護士長的止血鉗敲打。護士長這樣的話，她跟不上趟、也給不了護士長滿意的回應(yīng)。

    她卡巴著眼睛接不上話。

    護士長在心里嘆氣：就這么個傻孩子，虧得覃璋沒相中她，不然以后不走楊衛(wèi)華的那條路，都是祖墳埋對了地方、祖宗八代保佑她呢。

    “我們不說院長的事兒。省院幾百個大夫里，就只有四個院長。我們說外科大夫。差不多的外科大夫都能賺到錢。技術(shù)好的賺得多一點兒，技術(shù)差的賺得少一點兒；這個明白嗎？”

    “明白?；颊邥~外給他們錢的。李敏就是這么買的三房一廳?！?/br>
    “你不用盯著李敏，你離李敏太遠了。你不如學(xué)學(xué)小吳，找個心在你身上的對象，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br>
    小顧最近被護士長吃噠多了，下意識地就“嗯”了一句。

    護士長失笑，接著說道：“可男人長得好看，能頂什么用？我告訴你男人就兩個出路：一個是能當(dāng)官，一個是能掙錢?！?/br>
    小顧還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言論，一時懵得找不到北了。

    但護士長接著又給她當(dāng)頭一棒：“女人也是一樣。像唐書記那樣能當(dāng)官、或者像李敏那樣能掙錢。”

    “你看主任樓里分到三室一廳的，打頭就是唐書記；覃璋為什么急巴巴地追李敏，是因為李敏買了三室一廳；小吳她婆婆來吵鬧了，但一室一廳是在小吳名下的，她對象是不是連個屁都沒放？影響到小吳什么沒有？”

    “你再看原來供應(yīng)室的芬姐，扒著楊大夫十年不撒手，雖養(yǎng)大倆孩子了，最后還是離婚了?？扇肆_教授憑自己的能耐被挖到省院來，楊大夫是不是顛顛地陪著她每天去買菜？”

    這些都是小顧知道的。護士長說覃璋喜歡的不是李敏那個人時，小顧的心情略好了一點兒。但是想到覃璋也不喜歡自己，她忍不住臉色就又轉(zhuǎn)黯淡了。

    “所以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要想讓別人尊敬你、扒著你，得自己有能耐。你學(xué)不了唐書記、你也學(xué)不成李敏的。你該聰明點兒去學(xué)小吳。

    我給你說句到家的話，覃璋不顧李敏對象是軍人、為了房子追李敏的事兒，已經(jīng)斷了他在外科上進的路了。他就是去內(nèi)科，將來也沒機會升上去做院長。這么個當(dāng)不了官、掙不到錢、光臉蛋好看的男人，你要來干什么用？”

    顧麗華完全懵了。

    “你沒事兒就好好想想我才說的話?！弊o士長喝完水，又給自己的水杯里續(xù)上一點兒，站起身對小顧說：“走啦，跟我去巡查了。”

    季護士長帶著小顧去巡查、歸小顧負責(zé)的那兩臺透析機和患者。她心里卻想著要不是在省院分到了兩室一廳的房子，陰天下雪、不管樂意不樂意的，自己不都得擠公交車王回趕啊。

    ***

    演出的時間臨近了，莫名卻去院辦那層樓找團委書記。

    “小高。昨天我老師說，我和李敏的這個舞蹈放伴奏帶，不如組織醫(yī)院的男大夫上場伴唱?！?/br>
    小高眼前一亮，節(jié)目如何能更有新意，一直是困擾她的核心問題?，F(xiàn)在羅主任有了新想法，她便立即追問道“羅主任可說了是怎樣的伴唱嗎？”

    “人也不用太多，十個八個的就足夠。但是一定要長得帥、唱得好的。到時候可以把伴奏帶的聲音放小一點兒，讓唱歌的人能聽到、類似無伴奏合唱的性質(zhì)。但間奏不需要他們唱歌時，再把音樂放大聲點兒?！?/br>
    小高一想到李敏和莫名跳雙人舞、后面站了一排省院最帥的男大夫唱歌，那畫面太有吸引力了。她立即拍手贊道：“好主意。我得趕緊把人確定下來，然后召集人一起練習(xí)?！?/br>
    莫名就看著小高抿嘴笑。

    “你笑什么？你們主任知道省院誰唱的好了？能推薦給我?guī)讉€嗎？”小高對天發(fā)誓，她就是隨口一問。羅主任師生二人才過來省院幾個月啊。

    莫明卻笑著回答道：“楊大夫唱的不錯。聽說在急診的王大夫唱的也不錯?！?/br>
    小高立即明白這話從那里來的了，趕緊對莫名道謝并說：“你回去幫我謝謝羅主任啊，我先去把人湊齊了?！?/br>
    *

    小高在省院奔波了一天，先到各科護士那兒摸底，然后篩選一遍、確定人選后，再挨科找人做工作，最終順利將省院唱歌好、長得好的老少爺們都說服了。

    為首的是謫仙般的舒院長。

    這是內(nèi)科關(guān)主任推辭不了小高的纏磨，有意拉舒院長陪綁，說起十年來前的聯(lián)歡會。

    “小高啊，我和你說你這次選人唱歌，別人不找，也得找舒院長。我才到省院那年開新年聯(lián)歡會，內(nèi)科在一起開聯(lián)歡會。舒院長當(dāng)時是咱們內(nèi)科的大主任。他唱了《紅星照我去戰(zhàn)斗》，比電影里李雙江的原唱還要好。”

    呼吸科的老人，紛紛為關(guān)主任作證，證明舒院長確實唱過《紅星照我去戰(zhàn)斗》，唱的還特別好。

    小高美美地在自己的名單上又添了舒院長。

    更讓所有人關(guān)注的是這么大范圍的選擇男聲合唱，居然是為了給跳雙人舞的倆女孩子伴唱。

    少不得就有人拉住小高纏磨。

    “高書記，是誰跳舞??？哪科的?。俊?/br>
    小高一律笑瞇瞇地不予回答。被纏得走不脫了，就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慶十一的聯(lián)歡會經(jīng)小高這么cao作，勾起了人們的好奇心 ，全院職工的熱情空前高漲起來。

    *

    “舒院長。”有點兒娃娃臉的小高，是笑起來很甜很甜的那種小姑娘。

    “今年十一的聯(lián)歡會，我搞了一個跨科的節(jié)目。倆個女孩子跳雙人舞，全院選了這十來個大夫做男聲伴唱?！?/br>
    小高將雀屏中選的男大夫名單遞上。

    舒院長接過去說：“哎呦，這楊宇是今年新畢業(yè)的啊。父子同臺，好！不過小高啊，我這都知天命的人了，你看這里我年齡最大，唱歌力氣也不足了，我就不上了吧？”

    “舒院長你謙虛了。內(nèi)科可說過你唱《紅星照我去戰(zhàn)斗》，比電影里李雙江的原唱還好呢。你是院長啊，得支持我們共青團的工作?！?/br>
    舒院長笑了。

    看來小高真做了不少工作，連十年前的事情都挖掘出來了。

    推辭不了，他就說：“好好，我支持你的工作。唱什么歌呢？這歌詞可得積極向上的?！?/br>
    “是王杰的《祈禱》?！毙「咴缬袦?zhǔn)備，見舒院長提起來歌詞，立即就把準(zhǔn)備好的歌詞遞過去：“院長，你看這歌詞‘讓歡喜代替哀愁、快樂健康留四方、幸福像花兒開放’，是不是很適合我們醫(yī)院？”

    舒院長把通篇歌詞看了以后肯定道：“這歌詞很不錯，與我們省院的工作性質(zhì)也很契合。這次的聯(lián)歡會你為籌劃節(jié)目，可沒少花心思，辛苦啦?！?/br>
    小高略微臉紅，但她仍平和地向舒院長匯報：“今年特殊，十一參加集體婚禮的護士比較多，聯(lián)歡會就缺了人手。我去找內(nèi)分泌的莫名，她提出來和外科李敏一起跳舞?！镀矶\》也是她選的?！?/br>
    “莫名？羅主任帶來的研究生？”

    “是啊。她跳舞很好看的?！毙「咄Ω屑つ摹Ｒ皇怯心畛醯囊稽c兒也沒推拒就答應(yīng)了幫自己的忙，也沒有后來這么沒讓人渴望的節(jié)目了。

    “她和李敏一起跳舞？”舒院長驚訝了，“想不到李大夫會跳舞啊?！?/br>
    “她跳的更好。隨便就能做一字馬。院長，你可別說出去啊?，F(xiàn)在全院沒有人知道是誰上臺跳雙人舞呢。”小高正色跟舒院長提要求：“我一直對全院保密舞者呢。”

    “好好，我不說?！笔嬖洪L對聯(lián)歡會的熱情也被勾起來了?！澳窃趺聪氲揭槌?？”

    小高抿嘴笑得更甜了，她把羅主任和楊大夫那些不適合自己講的話隱下。只說：“是羅主任的主意。她說這樣整個節(jié)目更有看頭，更能吸引全院職工參加的熱情?！?/br>
    “好，不錯。小高你這工作做得好。充分調(diào)動了醫(yī)護人員的積極性。我很期待看這雙人舞了。”

    小高掏出一盤磁帶說：“這a面的第一支曲子就是王杰和王韻嬋的原唱，后面全是我翻錄的無歌詞的伴奏音樂，好方便大家練習(xí)的?！?/br>
    “好。小高你做事兒果然細心。”舒院長收下磁帶?！拔医駜簜€回家就好好學(xué)，什么時候合練呢？”

    十一沒有幾天了，而聯(lián)歡會例行是安排在十一之前的。

    “明晚7點到小會議室第一次合練?！?/br>
    “小會議室啊，我看不如去大會議室好了。估計練習(xí)的時候會有不少人去看的。天涼快了，出來走走比窩在家里看電視好?！?/br>
    “那就去大會議室，明晚7點練習(xí)。我把舞曲準(zhǔn)備好，要是去的人多，估計有人會想跳舞。”

    “行啊，不要搞晚了，影響第二天的工作了。”

    “那九點就關(guān)燈鎖大會議室?！?/br>
    *

    楊大夫父子都中選了。覃璋卻因為唱的不達標(biāo)被小高放棄了。可惜張正杰唱得好是有名的，但因為身高問題也被小高舍棄了。

    氣得張正杰在科里出來進去地嘟囔：“你以為我愿意上臺賣唱么?！?/br>
    引得全科的大夫護士背著他偷偷笑。

    知道男聲合練消息的醫(yī)護人員，第二天晚飯后陸續(xù)提前到了大會議室，來看省院最帥的這九個老少爺們。人頭攢動、濟濟一堂，比政治學(xué)習(xí)來的人都齊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