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整6
舒院長的辦公室里, 陳文強拿著被打回來的省院未來五年發(fā)展規(guī)劃皺眉, 問:“老舒, 我們商議的這個規(guī)劃可執(zhí)行度挺高的啊,這是哪兒不合適了?” 舒院長掏出自己的工作筆記, 翻到上午才記下的部分說:“老陳,你看這個。這是我被叫去時記錄下來。這里明確記錄了這規(guī)劃被打回來的原因。” 陳文強抱著舒文臣的筆記本看了兩遍,眼睛盯著舒院長不發(fā)話。在院長助理的位置上做了一年多,他明白事情絕不僅僅是書面上的這些的。 舒院長看著陳文強等著自己解釋的神態(tài), 微微頜首笑道:“這些是另外的,會上是不會有這樣的成文意見。所以說我們還有修改的余地?!?/br> 陳文強這才把筆記本還給舒院長,但他接著就問:“那你準備怎么辦?按著這上面的要求,咱們那分院的事兒就黃了,省院這邊也不能擴建了?!?/br> 舒院長沉吟了一會兒說:“這個我們的規(guī)劃得做調整, 不能讓上面認為今天和我談的這些沒見到實際效果。既然上面認為五年太快, 那咱們就放慢速度,用八年甚至十年去完成這個規(guī)劃了。 你看怎么樣?” 陳文強看著舒院長不吭聲。舒院長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回答,就又問了一句:“你怎么想的?” “什么叫我怎么想?。磕闶窃洪L,我是助理。換句話說,你想好了, 我?guī)湍闳プ鲆徊糠钟嘘P外科醫(yī)療方面的工作而已。你還問我怎么想?我這個院長與原來的大外主任也沒什么不同的啊?!?/br> 陳文強有些茫然, 顯然是沒理解舒院長問話的深層含義。 “你現在不是大外主任了。你這個院長助理,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兒。 小強, 我知道你從小的志愿就是只做一個外科大夫, 你也一向無心在行政上做點什么。但是我想憑著你這幾十年的工作和生活經歷, 你或多或少應該不是十幾歲時的想法了。是不是?” 陳文強點頭承認。 少年時是因為看著太多的人浮腫、到醫(yī)院卻得不到有效的診治,想到的是當一個好大夫,怎么治療好那些浮腫的人。及至再大一些明白浮腫是輕的、饑饉倒斃的也不是少數,父祖卻堅持自己必須學醫(yī)了。 “我和你說按著費保德的年齡,等下屆院領導換班子他就要二線了?,F在說這話也就是說他還有不到三年的、在副院長位置的時間。當然了,他要是能在兩年內進了政工的正高職稱就要另說了?!?/br> 陳文強咧嘴一笑:“雖然政工不用考外語,但他進正高?我看還是有難度的。他是負責醫(yī)療的院長,不是一把院長,也不是黨委書記,他怎么晉跨專業(yè)的正高?小舒,我可和你說好,往上報材料的時候你要是批準了,可別說我沒先提醒你——我會和你絕交的?!?/br> 陳文強說到后面已經很嚴肅了,舒院長相信他這話有開玩笑的成份,但是威脅的意味也是明晃晃的。 所以他先安慰陳文強一句:“你看你急什么啊。他能不能晉正高,關鍵就在這里了。”舒院長敲敲自己那份被打回來的規(guī)劃,話里有話地說:“涉及到上次我們開會討論的事兒。他如果轉后勤了,在三年的時間里,把分院那一片初建成規(guī)模,就是我們這個計劃形成了雛形,你說他可不可以進正高?” 陳文強沉默下來。他想了一會兒問:“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他接下分院建設的事兒?” “不是要你去替他,是我不想給機會他。我希望他到時候能夠正常去二線。雖然他這人在關鍵的時候還是能想明白、還是能夠維護省院的整體利益。但是日常工作中他礙手礙腳,就我是個不計較的性子,可除了你覺得他膩煩,別的人,比如秦國慶等也在他影響下,也給日常事務和正常的管理工作,平添了許多不必要的枝節(jié)和麻煩?!?/br> 只有他們倆人時,舒文臣和陳文強的說話就很直白了。 “為什么不讓老傅繼續(xù)呢?我看老傅這一年多的時間,內科中心大樓、三棟宿舍樓都辦得很漂亮啊?!标愇膹娞岢鲆蓡枴?/br> * 舒文臣很滿意陳文強的提問,他推心置腹地對陳文強說:“老陳,我不瞞著你,分院的計劃最初就是傅經年提出來的。傅經年這人啊,他明著告訴我,他想通過把分院建好、作為他沖擊院長這位置的政績,但除此之外,我猜他急忙要去分院,應該是想脫離后勤這塊業(yè)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陳文強一時沒跟上舒院長的思路,直愣愣地問:“你在院長的位置上,他怎么沖擊?” 舒文臣笑笑說:“我到院長的位置加起來也快有七年了?!?/br> “有這么久了?”陳文強略一計算,點頭道:“可不是的么,這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但是你前面接的那個老趙的任期尾巴,也要算在十年內嗎” “具體怎么算我也不大清楚,全要看上面的意見。” “不算是怎么樣?算又是怎么樣?” “不算就繼續(xù)在這個位置上再坐五年;如果算的話,下次換屆我就要從這兒位置離開。”舒文臣語氣輕輕,但不吝是把一個大雷扔到陳文強的腦袋上。 這個雷瞬間把沒有任何準備的陳文強炸暈乎了。這一年多院長助理當著,讓他體會到從來沒有過的、在工作上沒有掣肘的暢快。 換一個人來做院長?他立即甩開這想法。誰做院長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舒不和自己在一起了。 在他的心里,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習慣,就沒有過舒文臣可能不再與自己一起工作的想法。去南方的那些年,老天作證他是多么想盡快回來。 “你要去京城?” “不去京城。我是在省城長大的,要是想去京城的話,我十年前就去了。” 這話陳文強相信,但他接著問:“那你要去哪兒?” 舒院長忖度著說:“或去書記的位置,或是往上一步,不然很可能要去省城醫(yī)學院做校長吧。都不成的話,我也不能只回心內科做大主任。到了那一步,就要看我哥哥們的安排了?!?/br> “省城醫(yī)學院啊,哪里有什么可去的。技術力量照醫(yī)大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的。他們要是培養(yǎng)四年的大專生,我還高看他們一眼。折騰快一年了,居然是培養(yǎng)四年制的本科生。這簡直是cao淡到家的、誤人子弟的、讓人之脊梁骨的cao作。” 陳文強貶省城醫(yī)學院的話,根本出發(fā)點是不贊成他們的治校方針,他也沒看好這家正積極搞專升本的醫(yī)學院。 “小舒,你千萬別去醫(yī)學院。不然千秋罵名你得背負百年。” 舒院長笑起來:“人死百年還能被人惦記著,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兒?!?/br> “那要看為什么被人惦記。要是你每年培養(yǎng)幾百個庸醫(yī)出來,讓這些庸醫(yī)罵、讓被他們耽誤了治療的患者罵,你還就不如做書記了。” 舒院長搖搖頭說:“唐書記是女的,是領導班子里必不可少的比例成份。我要去書記的位置,她就得做副院長。你看她能管那攤的業(yè)務,醫(yī)療、后勤還是全面?且她比我倆還年輕的,她這個任期到了以后,應該還會再有一屆的……” 陳文強一下子想到舒院長叫自己過來的可能性了。他急急地問道:“老舒,你和我說這些,不是說你要自己去抓分院的建設?” 舒院長很滿意陳文強的敏捷反應,他笑著回答道:“我是有這個想法。但是未必能辦得到。” “那你和我直說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能做到就絕不會藏著、掖著地看你忙不過來的?!标愇膹姾芨纱嗟乇砻髯约旱膽B(tài)度。 “你把省院的全院醫(yī)療都接手了怎么樣?包括費保德手里的那些,然后我和他一起做這個分院發(fā)展計劃?!?/br> 陳文強有點兒為難了:“全院的醫(yī)療啊……” “那你是想我……” “行!我接了?!标愇膹娨还梢曀廊鐨w的架勢說道:“但你要把分院那邊的建設成績拿到手。這樣你和老費一起進政工的正高,你等等我算算咱們省院的正高比例?!?/br> 舒院長不緊不慢地等著他計算,末了,看著陳文強遺憾又勉強地說:“我們要在明年、后年把正高的比例數都站滿了,算上你這個政工的,也還要至少晉三個正高?!?/br> “你自己能晉上的可能性有多大?咱們一起畢業(yè)的這些人,老周、老胡、還有老趙都怎么樣?婦產科的李主任呢?” “我明年試一試吧。老周、老胡我知道他倆有想法,就是老梁也有這個想法,老趙和老李那里我就不知道了。我這兩天就找他倆也問問。時間有點兒趕,要是多個三、五年的,像譚教授他們也就都有可能沖擊正高了。” “但是咱們省院晉副高的年輕大夫也要增加呢。到時候正高的比例人數還要多?!笔嫖某夹χ嵝殃愇膹?。 “譚教授他們這一批過來的就四個人,還有石磊呢、柳長風呢。我去問問柳長風有這個計劃沒有,他和老梁是同學。多一個人多一份保證?!?/br> “咱們省院現在就五官科的老主任一個正高,他明年退了,又要空出來一個位子。” “???是啊?!标愇膹娨拇笸攘??!癿的,老程在普外咋呼了那么些年,他怎么沒進正高?。俊?/br> “他開始是英語沒過去。和老主任一起考的。后來英語過去了,論文不合格。反正你沒回來前,他好幾次的申請,都是在資格初審的時候下來了。再以后,他就沒提交過申請了?!?/br> 陳文強理解地點點頭:“他是三而竭了。估計是想著能返聘,在病房也是干到65歲,在門診也是對付到65歲,自家知道身體上不了手術臺,沒了上進的心氣了?!?/br> 舒院長站起來給陳文強的水杯里續(xù)添了半杯熱水,又給自己添了些熱水。然后才對陳文強說:“你明年加把勁兒啊,一次晉成正高。” “好啊?!标愇膹娏⒓创饝恕!暗阋矂e松懈了。你要在分院做出成績來?!?/br> 接著他又嘿嘿一笑道:“我一想到你舍棄技術職稱的正高改晉政工的,我這心里就跟三伏天吃了塊冰西瓜。不然只要想到費保德有成為一把院長的可能,甚至還可能在一把手的位置待十年,我就覺得自己沒有活路了?!?/br> “你說的也太夸張了。再怎么地,他再也不可能像前幾年那樣毫無顧忌地對你了。你現在也是院長呢?!笔嬖洪L態(tài)度特別溫和地安慰陳文強,但他話里飽含的那一絲緊張,讓他刻意做出的溫和顯得與平時的有些不同。 “我才不像你這么想?!标愇膹娔X袋直搖、緊著否認自己也是院長級別的待遇了、費保德不會拿自己怎么樣的事兒?!八自捳f官大一級壓死人。別說是費保德了,就是傅經年做一把院長,我的日子都沒可能有現在這么松快?!?/br> 舒文臣見達到目的,如釋重負地笑了。他很歡欣地說:“你能想明白這點就好。那這事兒就還有爭取的余地?!?/br> “你想我怎么爭?。俊标愇膹娏晳T性地等著舒院長給自己現成的答案。 * “你不僅要把省院的醫(yī)療工作全部接過來。部分行政工作你也要盡可能地擔起來。” “內外科和兒科的發(fā)展方向定下來了,婦產科就這樣穩(wěn)當地就可以了。剩下的不就是勤提溜每科的科主任?我接手全部的醫(yī)療,沒問題。 但用得著我接管部分行政嗎?你和老費倆個人搞基建呢。分院的醫(yī)療有老傅管。”陳文強掰著手指頭數,最后問舒院長一句:“你怎么會沒空管這邊的行政?你都做熟的事情?!?/br> “這邊的心內科我也不能丟啊,每周一次大查房是肯定的。那是立身之本。分院那邊在短時間內,也會以內科為主打,我得每周坐一天或者兩個半天的門診。這邊的門診我也不能撤了專家號。 你想想這邊的動遷量、還要建婦兒中心;分院那邊的要建棟住院樓、還要建宿舍樓;最重要的是和實驗那邊合作建一座小學的,做好動遷安置工作。你看那意見了,上頭不會撥款也不會派人承擔或協助的。這些工作量太大,不是老費一個人能忙過來的?!?/br> 陳文強想了一會兒,盯著舒院長的眼睛問:“小舒,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想做什么?” “剛才都和你說過了,老傅看好下一屆的院長位置了?!?/br> “不止這些。你還說了費保德……”陳文強說著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舒院長說:“難道你想是叫我和他倆去爭你這個位置?” * “我就是這個意思。”舒院長坦誠地認了?!澳阋膊挥媚敲闯泽@的,你想想擺在我面前的最適合的路是哪條?” 陳文強不甘心地問:“你要往上走?你要把專業(yè)扔了?” “我不往上走就得去醫(yī)學院做校長,然后把省院變成醫(yī)學院的教學醫(yī)院或者是附屬醫(yī)院。如果這兩條路都不行,我就得回去做心內科主任。小強,那就更需要你爭贏他們倆個了。你以后得罩著我這個內科主任呢?!?/br> 陳文強頹然地往后靠在沙發(fā)上,吶吶自語道:“小舒啊,你說你那么早當院長做什么啊。這要是按你在院長的位置上夠十年了算,別的路還都堵死了,你豈不是不到55歲就要回去做內科主任了。然后你再進了正高,要65才退休,你不是要看人眼色十年以上了?!” “能上能下是條龍?!笔嬖洪L笑得云淡風輕。 “別和我扯這ji巴蛋?!标愇膹娙滩蛔”挚诹?。“我家老爺子在政協這幾年,你看他除了必要的會議,他還露頭嗎?你爸爸mama晚年的光景,你又不是沒看到。你和我說實話,你上去的可能性多大?” “比較大。但是上去之后,兼職省城醫(yī)學院校長的可能性更大。” “有醫(yī)大呢,那個狗屁的校長你別沾邊。什么好地方啊?!?/br> “醫(yī)大是衛(wèi)生部直屬院校。省城醫(yī)學院才是省廳的親兒子。我總要做實事,才能有政績不是?” “有臨海醫(yī)學院、還有咱們那個母校呢?!?/br> “誰還嫌棄親生兒子多啊?!笔嬖洪L開了下玩笑,正色道:“若是可能,我把醫(yī)學院改成五年制,你還反對我去兼職嗎?” “教學質量。這個才是重點。還有,算啦,那都是三年以后的事兒呢?!标愇膹娡蝗蛔绷苏f:“你真可能去做校長?” 舒院長想想說:“嗯?!?/br> “那咱們明年就給他們開個口子,內外婦兒各收兩個實習生。一定要成績最好的。進來先跟醫(yī)學院的一起來個摸底考試?!标愇膹姎怛v騰。 舒院長看陳文強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好笑地問:“老邱同意你減少實習生人數了?” “要是咱們能保證明后年都留20個學生,減一半他都肯的。” “那就減一半了。這個元旦后再討論了?!笔嬖洪L把五年發(fā)展規(guī)劃鎖進抽屜里,然后對陳文強說:“昨天我大哥打電話,說是今天給咱們送點兒好羊rou來。晚上咱們去爸媽那邊吃火鍋了?!?/br> *** 急診室里,王大夫看著眼前這個呼吸急促、口唇麻木、無法說話、兩只手抽搐得像雞爪子一般的女患者,心里奇怪的不得了。 第一個想法是這種年齡不像是能腦梗的啊。分診臺怎么把患者送外科來了? 他拿起手電筒給患者檢查瞳孔對光反射,等大正圓,對光反射存在。那就是沒有腦疝的可能了。但是佝僂成蝦子的樣子、抽搐的雙手,讓他懷疑不是外科疾病。 莫非這人有癲癇? 送患者過來的是一個不到三十歲年輕男人。他如同拉磨的小毛驢一般,圍著王大夫緊打轉兒,緊張得不得了。 “大夫,大夫,我媳婦這不會是腦出血吧?” “是不是的,咱們得做詳細的檢查。我馬上給她開腦ct?!蓖醮蠓虻膽B(tài)度很好,笑得像遇見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他和患者家屬交代了這一句,就吩咐護士說:“請內科過來會診?!?/br> “那你趕緊做檢查啊?!边@男人的性子非常急,他看王大夫檢查瞳孔以后就放下了手電開單子,控制不住就嚷嚷起來。 王大夫笑笑不與他爭辯。 內科診室就在走廊的另一端,內科丁大夫在剛才的吵嚷聲中已經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急診護士一招呼,他立即掛著聽診器過來了。 “她怎么變成這樣的?發(fā)病前她在做什么?”丁大夫接手做檢查。 “我們就拌了幾句嘴。” “嗯?就這樣?這么簡單?拌嘴可不會到這程度?!倍〈蠓虿幌嘈?。 那男人猶豫了一下說:“我們倆都急性子,剛才吵得狠了,她就說要離婚,我氣得夠嗆,伸手就把今晚的火鍋掀了,她把飯桌也掫了,又抄了幾句,然后她突然栽倒就成這樣了?!?/br> 男人后怕的神色很明顯,他小聲地問:“大夫,我媳婦沒事兒吧?我對天發(fā)誓我要知道她會這樣,我絕對不會跟她吵架的?!?/br> 丁大夫先吩咐護士:“抽血,做血氣分析。驗血常規(guī)、離子、肝功、腎功?!备〈蠓蜻^來的實習生立即和在外科這面實習的同學一起開化驗單。 丁大夫向王大夫做了一個口型,王大夫沒看懂,但架不住他領會了丁大夫的意思。他半推半搡地把患者的丈夫往門外推,嘴里還笑著安慰:“你媳婦這病得內外科一起聯合診斷、治療,你現在到門外等一會兒,別耽誤我們搶救她。” 患者丈夫掙扎了幾下,到底不及王大夫人高馬大有力氣,最終被王大夫笑著把他弄出去了。 “10%的糖20ml 一支10%的葡萄糖酸鈣,靜推?!倍〈蠓蛳铝酸t(yī)囑。 王大夫立即明白了丁大夫的診斷,他飛快地將自己辦公桌上裝x光片子的牛皮紙袋倒出來,抖抖撐起來交給丁大夫。 “用這個?” “行啊。”丁大夫接過紙袋,雙手捏住兩邊,罩在女患者的臉上,將其口鼻都籠罩在內。然后他對正在開化驗單的實習生說:“她這是呼吸性堿中毒?!?/br> 患者丈夫就站在外科急診室門口不曾離開。他伸著腦袋、整張臉都貼在門玻璃上,見王大夫和丁大夫的做法,他砰地一腳踹開門,診室門又反彈回來撞到他身上。聲音之響,把診室的人都嚇了一跳。 “你們干什么?你們要憋死我媳婦嗎?”男人的嗓門不小,臉紅脖子粗的樣子那是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王大夫趕忙上前去,伸開手臂攔住他,阻止他沖到丁大夫身邊。嘴里還不忘向他解釋:“治療呢,治療呢。你別急,別急啊。你這樣影響治療的?!?/br> 丁大夫雙手捏著紙袋,側回頭慢慢對他說:“我跟你們兩口子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這診室里有這么多人,我憋死她我能落什么好?!我告訴你她這是呼吸性堿中毒?!?/br> “我們還沒吃晚飯呢,怎么中毒?不對,誰閑著沒事兒吃堿面啊。” “這個呼吸性堿中毒不是你吃了蒸饅頭的堿面。這是她跟你吵架的時候太生氣,激動過了,喘氣過度造成的?!?/br> 男人一摸胸口道:“那就是沒事兒了?” 王大夫立即正色道:“誰說就沒事兒了。來,你倆給他說說呼吸性堿中毒的危害。這病麻煩著呢?!?/br> 丁大夫忍著笑聽王大夫吩咐實習生背書,但他看到王大夫的ct單子了,就配合王大夫的話,繃著臉拿下紙袋,指著患者說:“你看她是不是好一點兒了?但這遠遠不夠,她得留在這里觀察,不然回家出事了,你再過來都來不及?!?/br> 一個護士抽完動脈血,另一個護士抽完靜脈血開始緩慢推注葡萄糖酸鈣注射。倆個開完化驗單的實習生,立即過去給這男人背書。 那男人看著幾個大夫護士仍在圍著自家媳婦忙乎,趕緊又換了一幅模樣說:“我就是著急了,你們別見怪別見怪啊。” 那倆實習生很聽話地背書,男人當聽到“急性呼吸性堿中毒可以導致意識障礙、腦缺血、甚至呼吸驟停時”等等時,剛才那自覺沒事兒的輕松不見了。 他上前一步拉住女人仍呈雞爪一般抽搐的手說:“你愛怎么辦就怎么辦吧。你可別整出這么多事兒來?!?/br> 那些病名他不懂,但是聽著就很嚇人的。不是腦袋出事、就是癲癇、再不就是呼吸驟停了,怎么聽怎么覺得不好。要是就此氣出個癲癇來,老丈人還不得打劈了自己啊。 二十分鐘后,實驗室的檢查結果報來了。分診臺的護士接了電話匆匆跑過來。“動脈血ph值是7.55”。 遠超正常標準7.35-7.45,確診是“呼吸性堿中毒”了。 男人圍著丁大夫問:“沒事兒了吧?沒事兒了吧?” “哪里是沒事兒了,她今晚得留在急診室觀察。那些檢查你等她再穩(wěn)定穩(wěn)定,一會兒推車過去。” b超、心電圖、ct都還等著這夫妻倆呢。 * 他們處理完這個急診患者,發(fā)現窗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飄起了雪花。急診室這邊的供暖是很充足的,但是架不住人來人往的來回開門,冷風一陣陣地從急診大廳那邊送過來。 “還是門診那邊好,起碼那個門可以轉個彎,能擋住一點兒冷風。” 急診室這邊為了方便推患者的平車出入,就只掛了一層棉門簾子。偏朝西的急診室大門口處,被呼嘯的西北風吹得沒人愿意停留。 王大夫搓搓手,跺著腳抱怨?!敖衲昀涞靡蔡缌??!?/br> “這都過了大寒了,也該這樣冷了。今晚這下雪,內科是不會有什么人來了?!倍〈蠓蚋锌饋?。 “可來了的就是真急診了。像剛才那兩口子,純屬于沒事兒找事兒的,在家好好吃火鍋多好?!?/br> 是啊,這天在家貓著多好??墒翘炖淞?,每天晚上都少不了白天沒空、晚上到醫(yī)院開感冒藥的人。這些小感冒的,體溫達不到急診就診標準,急診導診臺是不會給他們掛號的。 但這些開藥的人,他們的需要得不到滿足,就賴在急診室的分診臺前吵鬧,甚至闖進內科大夫的診室吵鬧。有時候會影響真正急危重患的搶救,這是內科值急診班的大夫們最傷腦筋的一件事兒。 所以,內科大夫是盼著下雨下雪刮大風的極端天氣,這樣來看病的都是真的需要看急診的了。 然而外科則恰好相反,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來急診的,全是必須得就醫(yī)的。而且越是極端天氣里,就越可能出現意外事故。 一旦來的就是重患,且多數不止一個。 * 梁主任在家里跟老伴兒、老閨女梁慧還有姑爺小金,團團圍坐在一起吃火鍋。折疊的大圓桌都打開了不說,不遠處的茶幾上還放著洗好的茼蒿、粉絲、切好的土豆片、白蘿卜片。桌面上更是擺了兩大盤子的羊rou。 黃銅的火鍋咕嘟咕嘟地開著。升騰起來的熱氣,映照著圍坐者快樂滿足的神色。氣氛祥和、安寧溫馨。小金殷勤地給老丈人倒酒。 “爸,這酒燙好了。這味道真挺好聞的?!毙〗鸪槌楸亲?。 梁主任開始逗女婿了:“你也一起來點兒?” 梁慧的眼睛立即就掃了過去,小金趕緊晃晃腦袋說:“爸,今年你先自己喝,我明年陪你喝?!毕眿D厲害,滴酒不給沾唇。但小金又不是不喝不行的,他就是忍著也想逗逗梁慧。 但今兒個實在老丈人跟前,小金很識趣地、很狗腿地積極表態(tài),立即換回梁慧給他夾了一大筷子涮好的羊rou片。梁慧還殷勤地給他添了一點兒芝麻醬。 “今天的芝麻醬好吃?!?/br> “你又逗孩子。再這么著你也別喝了?!奔依锏膶崣嗳宋锇l(fā)話了。 “那個優(yōu)生優(yōu)育也不是滴酒不沾?!绷褐魅乌s緊捧起自己的酒杯,嘴里不忘辯解:“這黃酒其實沒什么勁的,少喝一點兒沒啥事兒?!?/br> 他話是這么說,但覷著老伴兒作勢要拿酒壺走了,趕緊擺正態(tài)度。“黃酒最是養(yǎng)胃,來,我給你倒一杯,你今兒個準備這么一大桌子菜也夠辛苦的了,你也喝一點兒熱乎熱乎。這下雪天啊,咱們一家人坐在一起,涮著羊rou吃火鍋,再來點兒黃酒最愜意了。” 梁主任把另一個酒杯里倒了大半杯的黃酒,雙手捧到自家的“太君”跟前。 “來來,老太婆,我敬你一杯?!?/br> “誰是老太婆?”梁主任老伴兒接了酒杯嗔怪他一句。 “哎呦,說錯話了。這可怎么辦?要不這么地,我自罰一杯賠罪了。”梁主任呲溜一聲,杯子里的黃酒都進肚了。 “你就找借口喝酒吧。”女主人嘴里數落著人,卻又捏起那二兩半份量的陶瓷酒壺,給人家又倒了一杯。 “你慢點兒喝?!?/br> “好?!?/br> “今天這羊rou好。媽,你在哪家買的?”梁慧吃了一口涮羊rou問她mama。 “是你陳叔送過來的。都是刨好的。我看那些羊rou要是沒刨的話得一整卷的。你喜歡吃明天晚上再涮火鍋了。”當mama的溺愛這個從滿月就跟著下放、然后東家一口西家一頓討奶吃、才活下來的老閨女。 她這二十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讓閨女吃到想吃的東西。 在東北那一整卷的羊rou “連著吃會胖的。隔幾天再說。”梁慧夾起小金給她的凍豆腐。 “這凍豆腐入味了,可以吃了。”小金跟著又提醒她一句:“小心燙嘴。” “你要怕胖啊你就少吃點兒rou。你爸爸和小金一天到晚可累得不得了,可得好好吃頓晚飯補補。老梁,你今天是不是又沒吃午飯?” “吃了,我中間吃了一個餡餅。小金沒吃吧?” 小金點點頭說:“今天跟著王主任上手術來的。下午兩點多出去吃的?!?/br> “你們倆啊,這外科太傷身了?!绷褐魅卫习閮盒奶圻@翁婿倆了。“要我說內科不也挺好的。小金要不你趁著年輕就改內科吧?!?/br> 小金笑笑不吭聲。 “改什么內科,內科那些人都是拿不起手術刀被淘汰過去的。是吧,小金?” 小金仍舊是笑。 梁慧在一邊插話說:“爸,我們這幾天準備年終核賬,我看到李敏十月份、十一月份的獎金差不多跟你們科主任一般多了?!?/br> “她那是干得多拿得多。” “她十月份的手術量,我還特意看了,也沒有多少啊?!?/br> “那有她參加兒科和心胸外科聯合手術的提成和補貼。醫(yī)院對才開展的新項目,是有特殊補貼的。你們處長知道。再一個神經外科的收費也高。她明年應該就沒那么多了。” “那她也少不了?!绷夯墼谪攧仗幑ぷ?,負責的就是獎金審核這一塊?!肮植坏盟欢ㄒI三室一廳的房子。” “你用不著羨慕她。她那是不得不買。那還是我動員她買的?!?/br> “為什么?”梁慧不理解。 “她父母都不在省城,她對象是軍人也不在省城。將來她呀,是一定得雇人住家里幫忙帶孩子做家務的。就像我們科的那潘志似的。那個他媳婦小嚴在婦產科,也是顧不上家的。這不一懷孕就請了人來家了?!?/br> “你們外科大夫啊,真是顧了工作就沒勁兒顧家了。這二三十年啊,我算是經得夠夠的了。不過老梁,我怎么覺得你今年比前幾年的手術多了不少呢?” “前幾年我都在創(chuàng)傷外科那邊,普外的手術量本來就有限,然后還要分給王大志一些。今年王大志去了門診,本來謝遜過去創(chuàng)傷外科,會分流走一部分手術的,可他上個月不是去上海進修了嘛,那些本該他倆做的手術就都到普外這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