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3
梁主任做主讓其他人都回去休息,自己把陳文強送回十二樓的主任值班室。中午值責任班的護士溫暖見陳文強有點兒醉酒, 拿著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兩個蘋果, 洗了之后給陳文強和梁主任送過去。 “吃蘋果比輸液好?!?/br> 倆人謝過以后, 捧著蘋果咔咔地啃起來。尚未吃完呢,石主任回來了。梁主任加快吃蘋果的速度,他對換白大衣的石主任說:“老石, 你看著他吧,我得回科里睡一會兒?!?/br> “行, 我看著他, 你放心回去歇著。你們科的事兒也不少?!笔魅握f著話,把羽絨服塞進衣柜里, 然后從更衣柜里拿出來一個塑料袋,里面不僅有蘋果還有一大把的香蕉。 “見面分一半?!?/br> 梁主任晃晃腦袋,把手里的蘋果吃完, 對倒塑料袋、想給自己裝一些帶著的石主任說:“我辦公室里有。這蘋果是溫暖拿過來的,不好意思不吃。我對水果不感興趣?;厝チ?。” “嗯,那我就不給你拿了。你趕緊回去吧。昨天忙了大半宿的?!?/br> 石主任說他忙了大半宿, 是因為今天上午在火葬場聊天時, 聽梁主任抱怨說昨天夜里又被找了回來, 是他們科有個腸梗阻的患者需要“二進宮”。這種“二進宮”的事兒,一般都是由各自的主刀大夫再度做術(shù)者的, 但原則上, 陳文強要求各科主任一定要跟臺看著。 陳文強扔了蘋果核, 追問要出門的梁主任?!袄狭? 你科昨晚那“二進宮”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上午沒來得及仔細問你的?!?/br> 不是來不及,而是說話的時候,周圍站著不少其它科室的人。 “那是卞主任的患者。小年那天急診入院,腸梗阻,保守治療無效做了手術(shù),這術(shù)后沒幾天又繼發(fā)了梗阻。你知道許主任他那人干活毛躁。卞主任就把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了?!绷褐魅瓮O履_步解釋。 “要是這樣的話,你往后別讓他倆一起上臺了。讓他倆各自帶主治醫(yī)、住院醫(yī)上臺,免得發(fā)生問題了推卸責任?!标愇膹姾懿粷M。“倆人都是副主任醫(yī)師的,互相推諉起來,誰他m的有閑空搭理他們?!?/br> “行。我記住了?!绷褐魅未饝宦暰挖s緊走了。他知道陳文強中午被董主任那貨刺激得精神不穩(wěn),現(xiàn)在處于找茬發(fā)泄狀態(tài)。你愛找誰就找誰去,老子不在你跟前做出氣筒。 石主任挑了一個最好的香蕉給陳文強?!斑@個vc的含量高。” “咱們科里怎么樣?”陳文強接過香蕉,歪在值班床的被子上、問站在床尾的石主任。 “都挺好的。早晨是小李組織的早會,把那些護士嚇得夠嗆。然后她讓小潘和小鄭帶覃璋和實習生,去看我這面的那二十來個患者。你那邊的那十來個術(shù)后,我回來也查看了一次,都換過藥了?!?/br> 聽石主任提起覃璋,陳文強蹭地一下坐起來,他很吃驚地問:“覃璋今天沒去?” 石主任點點頭:“嗯。我問他了,他說睡過油了?!?/br> 陳文強氣得變臉,往床上使勁捶了一拳,嘴里恨恨地罵道:“這小王八蛋!老李帶了他半年了,他居然不去送靈。他得多沒心,才能睡過油了?!?/br> 石主任嘆氣,“唉,這覃璋啊。經(jīng)此事兒后,怕是人品的評價會更低了?!?/br> 陳文強恨恨地說道:“那就是一個自私自利、蠅營狗茍、不知廉恥的小人。從大處看他,他是不管國家大義、不管老山前線正在打仗、也要撬軍人的墻角;從小處看他,他對帶他半年的老師,咱們這些人還在位呢,他就能不理不睬的。他這人沒可取之處了。” “那3月份的轉(zhuǎn)科,你準備安排他去哪兒?” “去樓下跟張正杰吧。”陳文強沒打奔兒地直接給了石主任這答案。 石主任猶豫了一會兒說:“我看不如放他去普外吧。楊宇過去跟老梁,讓他過去跟老許或者老卞都可以。回頭定科你再把他放回到我這邊。他個子高,放在胸外科拉鉤,任誰也不能說你的安排不合理?!?/br> “你確定了?” “嗯。放我眼皮子下看著了。這小子心地不好,我怕老梁會心軟,而張正杰手里正缺人的……” “行。那就擱你那兒。你得做好思想準備,或許以后老傅會找你的。”陳文強狠狠地咬香蕉,看那模樣,似乎是在咬覃璋一樣。 石主任拽了一把椅子過來,四平八穩(wěn)地坐下后,才回答陳文強。 “我昨晚仔細想了一下,你把潘志弄過胸外科來,現(xiàn)在科里還有進修胸外科回來的小鄭在,他倆都是醫(yī)大畢業(yè)的,一個86年,一個88年。而覃璋他是91年醫(yī)學院畢業(yè)的,他搶不上去,走到哪兒誰也不能怪我。就是傅院長來找我,他也得講理。你說是不是?” 陳文強點頭,是這么回事兒。 石主任又接著說:“上半年有個實習生叫張友道的,個子挺高的,我冷眼看著也還不錯。我想你今年要是把他要到省院了,以后給我分到心胸這面。你看怎么樣?” 陳文強皺眉想:“有這么一個實習生嗎?我怎么沒留意到他?你確定要這個學生?” “那學生平時不怎么說話,也不喜歡往前湊的性格,但是干活是很踏實的。他在十一樓跟著謝遜的。抓鬮那天,謝遜拿那個富云香和小李換的?!?/br> 石主任這么提起富云香,陳文強想起來那天抓鬮,謝遜“欺負”李敏換鬮的事兒來,頓時記起這個人了。 他立即點頭應允道:“那沒問題。明年我看看能不能從醫(yī)大再要一個。心胸外科還是得有基礎(chǔ)好一些的人才行?!?/br> “后年,或者大后年也行,咱們有小潘和小鄭,貴精不貴多。梯度拉開些,對年輕大夫也比較好。老陳,可能三五年之內(nèi),小潘能獨立起來前,胸外就只能這么含糊了。” “要不然老李今年也去急診了?!?/br> “那還是不同,遇上急事兒了,他可以回來幫手的。哪怕只是看著呢。現(xiàn)在,你和老梁都那么忙,我一個人抗著整個科室,我怕難顧及周全了?!?/br> 陳文強想想石主任說的也對,他嘆口氣有用手遮眼,歪回到值班床上。失去控制的身體,砸得值班床的聲音挺大的。 “唉,怎么就這么難呢。怎么總是捉襟見肘呢?!?/br> * 石主任把他手里的香蕉皮拿走,推他起來脫鞋?!澳愫煤盟挥X吧,小李說你一早去icu給那個消防員拔管去了。你是不是昨晚守靈了?你這么熬著可不成。” 陳文強嘟嘟囔囔脫了棉皮靴。“我沒事兒,睡一覺就緩過來了。那個消防員我晚上再去看看,你讓小李抽空去給他換個藥?!?/br> “小李上午給他換過了,你放心睡覺。今晚是老梁的夜班。小潘今晚留在科里的?!?/br> “嗯。”陳文強答應著,把值班的被子胡亂地蓋到身上。石主任見他沒脫衣服,也不去喊他,只是幫著把軍大衣給他壓上。大不了回頭告訴護士再換一套吧。 他把椅子又挪回去,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書開始看起來。可是沒看多一會,他就抬頭看看對面的辦公桌發(fā)呆。 對面空空。 再不會有那個時時板著臉孔、但內(nèi)里是一腔火熱心腸的老李,坐在自己的對面了……石主任嘆息了一聲,伸手捂住眼睛,不朝對面看。他覺得自己很難把遺像上那意氣風發(fā)的李主任,與看熟悉的那個死板的面孔合為一人。 石主任無限惋惜李主任的離去。唉!到底是才高運蹇,好好的骨科副高被整得坐牢。及至出獄,又被要求進修普胸專業(yè)…… 但時耶命耶,人強強不過命的道理,幸虧自己早早懂得了。不然看那些年輕時火一樣脾氣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哪個不是吃足了苦頭、甚至一蹶不振了呢。 老李已經(jīng)算是運氣好的了。他還能留在病房,還能摸到手術(shù)刀,多少人扔下專業(yè)十年,就再也撿不起來了,然后就被邊緣化了…… 想想自己那些年巡回醫(yī)療、抗災救險次次都得去的經(jīng)歷,他笑笑,又笑笑,最后把表情凝固在恰到好處的笑容上,才收好書走出辦公室。 石主任出去了,陳文強又睜開了眼睛。在寂靜無人的辦公室里,他任由兩道清澈的淚水,從他不再年輕的臉上蜿蜒流下。 別人都說自己對老李怎么、怎么好,可是他們又有誰知道老李當初對自己是有多用心。 * 李敏比平時晚了一點兒回到值班室。她換了白大衣去護士辦公室報到,發(fā)現(xiàn)石主任坐在長椅上在和溫暖聊天。 “石主任。怎么沒去休息一會兒?” “陳院長在那兒睡覺呢?!?/br> “他喝多了?”李敏有些擔心。“溫暖,你時不時的進去看看啊,別留醉酒的人自己個睡?!?/br> “陳院長不像喝多的。他是昨晚守靈沒怎么睡,今天又折騰久了?!?/br> 潘志從里屋出來說:“石主任,要不你去兒外找個地方睡會兒吧,有事兒我打電話找你。” “也行啊。小李下午離開前,往兒外給我打個電話就成?!?/br> “好。” 石主任打著哈欠站起來出去了。他今天起得太早,中午不睡一會兒抗不住了。 潘志又對李敏說:“師妹也回值班室休息吧,有事兒我喊你。咱們不用賣一個搭一個的??评镂乙粋€人看著了?!?/br> 李敏應了,也回去了。 護士辦公室剩下溫暖,她打開病歷繼續(xù)畫體溫,嘴里對潘志說:“潘大夫,你過來我們科,李大夫可輕松不少,不然她天天值中午班。” “這幾天特殊,下周科里的那些傷者平穩(wěn)了,肯定不會像這周這么安排的?!迸酥拘π貞艘痪?,挑了一疊病歷抱著,走回去里間的辦公室。 滿員負荷的十張胸外科床位,還要帶一個輪轉(zhuǎn)的規(guī)培生、一個實習生,這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事兒。但是每一個患者都管到百分百不出任何疏漏,也不是很輕松的。 他回到辦公室,便開始仔細認真地檢查那疊病歷,直到下午上班的時間到了,小鄭和進修大夫等人都回來了。 “潘大夫,你可真認真啊。這又是一個中午沒休息了?”馬大夫笑著與潘志打招呼。 “是啊。都是剛接手的患者,不敢含糊的?!迸酥敬饝?,把自己帶的小王、還有那個實習生叫到一起,指點他倆病歷書寫上應該注意的地方。 “這十份病歷都重寫。標準是一頁不能超過3個錯別字。關(guān)鍵地方錯了一個字,病案室都會扣分的。那可是跟獎金掛到一起的。”潘志說的溫和,但要求的內(nèi)容不簡單。 好在他所管的患者,都是這次爆炸傷入院的,才住院兩天,要修改的內(nèi)容也有限。只不過不論是輪轉(zhuǎn)的小王、還是實習生,倆人發(fā)生錯誤的原因,也都是因為剛從普外轉(zhuǎn)過來不適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