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19
骨科的王主任,是比向主任還早畢業(yè)一年的。倆人的專業(yè)技術(shù), 據(jù)說是在伯仲之間的??墒峭踔魅巫约好靼渍l是伯、誰是仲。這些年來, 任憑向主任在骨科如何施為, 他都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早些年間,他老伴兒曾在他醉酒時,聽過他的醉話是:人在做天在看, 老天不曾假手與我, 我管他做甚! 可他今兒中午回家吃飯,把陳文強被凍病之事在飯桌間說給老伴兒聽, 說完之后高興地倒了三杯白酒, 在飯桌上擺了一溜, 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第三杯,他還愜意地搖頭晃腦、哼起歌兒來。 荒腔走板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da革命,嘿, 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br> 這歌二十年前家喻戶曉,紅極一時,大江南北的傳唱, 使該歌曲遍布了祖國大地插滿紅旗的所在?,F(xiàn)在被王主任一句歌詞換了三個調(diào)地唱出來, 令他老伴兒不得不出聲了。 “那事兒就值得這么高興?”王主任的老伴兒已經(jīng)退休,幾個孩子各自成家立業(yè)后, 并沒有哪一個繼續(xù)當(dāng)大夫和護士的。原因就是不想重蹈父母親的辛苦。 “是啊。他失心瘋了。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蓖踔魅芜炅镉忠豢诰七M喉了。然后他把酒杯倒扣在飯桌上說:“小飲怡情, 大飲傷身。” 三十年共渡的歲月, 他老伴兒最了解他的冷靜和克制了。今兒個能破例飲酒、唱歌, 幾乎和當(dāng)年長子出生差不多。 “不再來兩杯了?咱們老大出生你可是喝了五杯呢?!?/br> “他那配跟咱家老大相提并論。呸?!蓖踔魅伪е埻肜^續(xù)吃飯。但心里的興奮,令他吃了幾口后又撂下了筷子。 “我跟你說,他這事兒做得過了。他是想趁機要了陳文強的老命呢?!?/br> “不會吧?那人雖跋扈了一些,但怎么看也還是有度的。那至于狠到要人命的程度?!?/br> “哼?!蓖踔魅螐谋强桌镙p哼了一聲?!叭艘伦髌饋硎菦]底線的。我告訴你他怕什么啊。” “怕什么?” “他怕陳文強為十多年前,他排擠老李的事兒報復(fù)他?!?/br> “那又能把他怎么樣?他現(xiàn)在是科室主任,只要他不犯錯,陳文強也不能擼了他這個大主任的。” “他要是能像你這么想,他也就不會干今早的那蠢事了。你猜中午回家的時候,他跟我說什么?他說沒看出來張正杰那小子竟然是這么個黑心的,大冬天敢開氣窗凍死人。我艸他老母,他賊喊捉賊呢?!?/br> “張正杰也活該。他那些年跟老向頂著來,現(xiàn)在又跟老向攪合到一起。送上門的,老向不收拾他收拾誰。”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王主任正要往口里送的菜,就那么停在半空中了。 “你想什么呢?” “噢。沒想什么。”王主任所有的興奮都不見了。他把那筷子菜塞嘴里,食之無味地咽下去之后,又是平時波瀾不驚的溫和樣子了。 “我想錯了。哈,真相也許就是你說的那樣,老向原本的意思是想收拾張正杰。他應(yīng)該是想把陳文強凍醒。那老陳醒了以后,自然會找手術(shù)室護士長問個究竟。 最后張正杰是黃泥巴掉□□,不是屎也是屎了。他沒證人證明他沒干,他就摘脫不了自己,那陳文強就不會考慮扶植張正杰、讓張正杰做骨科主任以取代他向泰和了。哈哈。他怕了。他是想平安混到退休了?!?/br> “哎,吃飯呢。你說什么啊?!彼习閮亨凉炙谎??!瓣愇膹娨膊簧担@事兒還用想么?張正杰不是那性子的人?!?/br> “咱們都會這么想??蓻]準(zhǔn)人老向認(rèn)為咱們大家應(yīng)該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其實也沒什么奇怪的。骨科除了我和他,下面一順?biāo)亩际枪まr(nóng)兵大學(xué)生。這些年哪個都被他收拾得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 再剩下的更年輕的那些,打頭是86年醫(yī)大畢業(yè)的小王。那小王想當(dāng)咱們省院的骨科主任,不說年齡的問題,就普通骨科的所有業(yè)務(wù),他現(xiàn)在還承擔(dān)不起來。他收拾了張正杰這個長了反骨的,不僅泄憤了,而且把張正杰還拉下水了。 只要陳文強存有一絲的疑心,他就達到目的了。哈哈。他就是想平安混到退休。他是沒了既往爭斗的心氣了。” “那你……” 王主任明白老伴兒未出口的意思,他搖搖頭說:“雖然不是老院長偏心向泰和的時候了,但是我何必摻和這些爛事兒。當(dāng)著這副主任,錢不少掙,事兒不用我cao心,坐山觀虎斗好了。天不假我手,我管他作甚?!” 王主任雖是這么說,但他的心里卻是拱癢癢地難受。他下午上班前。先給干診護士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向干診的護士長問陳文強的病情。 得知趙主任仍是不許探視,具體怎么樣也不清楚。他怏怏不快地撂下話筒,悶悶不樂地上班去了。 * 干診的護士長因為陳文強住院的原因,這半天接了無數(shù)個電話。她每一個都要重復(fù)“趙主任不允許探視。具體不清楚” ,然后把打電話過來慰問的人名記下來。 但她手里還有一個名單,那是趙主任給她的,來了要迎到辦公室告訴自己或是直接帶去陳文強的病室。向主任、張正杰和梁主任,就分屬前后兩種。 梁主任走了以后,陳文強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頭,蔫蔫地、如一條瀕死的魚癱在病床上。 “你剛才的精神頭呢?” 趙主任氣勢洶洶地問罪。 陳文強翻個白眼,氣息微弱地哼哼:“你當(dāng)我愿意?!?/br> “唉。這王八蛋的向泰和?!壁w主任氣得開始飆臟話了?!澳惆阉衷喝ニ懔?。眼不見心不煩?!?/br> “聽老舒的。沉不住氣可不成。骨科差不多住滿了患者呢。一百來號患者呢?!?nbsp;陳文強反勸趙主任: “老舒說的明白,張正杰不湊過去給他機會,他也不敢那么做。我睡會兒啊?!?/br> 趙主任見狀,只好收住話頭,讓陳文強睡覺了。為了讓他睡得舒服,他還把床頭搖了下來。舒院長進門的時候,正好看到趙主任背對著自己、慢慢往下?lián)u床的一幕。 他站在門口看著趙主任搖床頭,本來不用一分鐘就能做好的事情,趙主任慢得用了三分鐘不止。 這一幕讓舒文臣心里暖和。 除了自己,還有老趙是真心待小強的。 他太明白那些依附到陳文強身邊的那些外科大夫都怎么想。他們都想著陳文強能牢固地占住醫(yī)療院長助理(分管外科工作的位置);進而對陳文強迅速升為醫(yī)療院長雀躍不已。 有所求不是不好。 但是,一旦他們求不到了、或是求到了后,即便還能與小強保持友好的關(guān)系,到底不如老趙——自己不在的時候,他能替自己守著小強不吃虧。 * 趙主任放好床頭,看看陳文強手背上的輸液針,小心地在手背上搭了一塊毛巾。他直起腰、回頭看到舒院長站在門口呢。 “來啦,老舒。進來坐啊?!壁w主任倒了半盆熱水,準(zhǔn)備給陳文強擦臉。 “嗯。老趙啊,辛苦啦。讓我來吧?!笔嬖洪L上前要接手毛巾。 “好啊。”趙主任撒手給他,自己甩著燙手的幾個指頭說:“有點兒燙的,你小心些啊?!?/br> “嗯?!笔嬖洪L給陳文強擦臉、擦脖子。反復(fù)擦了兩遍,水溫變涼了,他才收了毛巾。 “溫度多少了?” “半小時前是39°2。降得還是挺快的。” 趙主任想說陳文強一句是“屬驢的,抗造燼”。但到底是對著舒院長,沒敢把這話說出來,轉(zhuǎn)而說:“老梁中午來了,陪他聊了挺久的。我看他上午那一覺養(yǎng)出來的精神,這中午都耗盡了。” “外科事兒多,也沒辦法。少了一個老李,在老陳的心里就是少了一個依仗。剩下外科他能信任、能托付的人,也就是老梁了。” 趙主任點頭,覺得對陳文強來說,外科的目前狀態(tài),可不就是舒院長這席話。 “剛才我們說起了外科的值班室來。我覺得還是應(yīng)該在老陳的辦公室再安置一張值班床,這樣也方便他晚間突然加班的時候,能有個安歇的地方?!?/br> “行啊。那就放吧。反正他那辦公室也不用的?!笔嬖洪L停了一下說:“手術(shù)室的設(shè)計還是不合理。要是值班室能多幾張休息的床位,也不會這樣?!?/br> “老章啊,你去手術(shù)室問問護士長,看看她們那兒護士和麻醉大夫的值班休息室,都是什么樣的床?!笔嬖洪L打電話給院辦章主任。 …… 章主任很快就回復(fù)電話了。 “可以換成上下鋪。”舒院長撂下電話。 趙主任笑笑,不理舒院長這茬。他接著說:“老梁還建議把急診室上面用起來呢?;牧撕脦啄炅?,這房子不用,壞得快啊?!?/br> “嗯。這個我有考慮。老趙,西邊拆遷的事兒,可以在國慶節(jié)之前批下來嗎?” “這個……”趙主任垂下眼皮,原來說爭取五一的!但他再抬起頭時,就不是平時那個趙胖子了。他那圓乎乎的胖臉上,收起殷殷的世故之氣;他那一雙沉穩(wěn)的眼睛里,也不見了熱絡(luò)和謙恭的混雜。他盯著舒院長一字一句地說:“舒院長,國慶未必能行。元旦前能辦下來,都很不容易的?!?/br> “好。那就按你說的來吧?!笔嬖洪L的眼眸仍是一片平和?!翱磥磉@急診室上面真得用起來了。不然明年冬天,創(chuàng)傷外科的患者再翻番,到底不能讓患者住上下鋪的?!?/br> “那上面可不小,三四層內(nèi)?!?/br> “是啊?!笔嬖洪L轉(zhuǎn)頭不再看趙主任了。他若無其事地看著輸液壺里一滴又一滴、最后將要進入陳文強體內(nèi)的藥液,不動聲色地說:“老趙啊,你是不是對自己后年有什么打算???” * 嚴(yán)虹才睡著一會兒,就被電話鈴聲吵醒,她躺著等了一會兒,不見小艷進來喊自己或是潘志出去接電話,翻個身就繼續(xù)睡。 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原因,妊娠的前三個月總是睡不醒、睡不夠,這也是正常的事兒。可這眼看著中間的三個月要過去了,自己又開始嗜睡起來。 這兩天抽空做了一次全面的檢查,任何指標(biāo)都無異常,b超也顯示胎兒發(fā)育得很好,可她就是覺得很困倦、很疲憊。李主任和蘇穎見她這樣,趁著今天下午婦產(chǎn)科不忙,就允許她補休半天。 正好潘志下午也得了石主任給的半天休息,倆人前后腳地回到家里。能在別人上班的時間,得到半天補休假…… “我怎么覺得今天下午比過年都開心呢?!迸酥绢櫜坏妙^發(fā)還潮濕,埋到被子里不肯出來。大白天的,兩口子拉上窗簾準(zhǔn)備補覺。 “是啊,真是美得比過年都開心啊。睡覺!”嚴(yán)虹把毛巾扔給潘志,說:“你擦擦頭發(fā)上的水,省得起來了頭疼?!?/br> “嗯?!迸酥酒饋碜ブ聿令^發(fā),等到他覺得差不多,停下手里的動作時,再看嚴(yán)虹已經(jīng)睡出了小呼嚕了。 睡了,自己也睡了。昨晚李敏去做手術(shù),自己被護士叫起來好幾趟,石主任要是不給自己假回家睡覺,怕是坐在大夫辦公室,自己都能睡著了。 潘志撂了毛巾,幾分鐘就睡沉了??梢娝卸嗬Я?。 電話鈴聲響起,潘志迷迷糊糊的也不想起來,反正有小艷接電話的。但嚴(yán)虹翻身的動作把他徹底驚醒了。 既然醒了就出去看看吧。 潘志裹了睡袍出去,卻見小艷手里拿著門鑰匙要出門,看樣子是要去對門的?!靶∑G,什么事兒?”潘志叫住她問。 “穆叔打電話回來,說是敏姨有假可以回家睡覺,讓我?guī)兔Π央娙熳硬迳??!?/br> “嗯,那你去吧。等等?!迸酥居纸凶⌒∑G說:“晚上你不用喊他們吃飯,今晚不帶他們的菜。” “?”小艷不明白,她想問問潘志是什么意思,卻見潘志轉(zhuǎn)身回屋繼續(xù)睡覺去了。 聽話是小艷姑娘的優(yōu)秀品質(zhì)之一,明不明白的不用管,照辦就是。 * “敏敏,你真的要洗澡?” 穆杰看李敏不聽自己的勸說,頗為傷腦筋。在幾天前,自己只需要下命令就可以,思想工作有團政委、各營、各連有指導(dǎo)員??墒侨缃瘢荒苣托牡厝讨宰釉賱?。 “你發(fā)燒呢。還是早點休息好?!?/br> “我這身衣服在醫(yī)院躺過了。不能在家里的被褥睡。” “換一身衣服不就可以了?” “不行。那我會不自在的,也沒法能睡著的。你去把煤氣閥打開。” 穆杰還想再勸幾句,李敏扭頭進衛(wèi)生間了。他只好認(rèn)輸?shù)厝ラ_煤氣,想想又去熬了一碗姜湯。他這時才開始領(lǐng)會到岳父所言的、敏敏“認(rèn)死理”的初級表現(xiàn)。 “敏敏,少洗一會兒吧?!?/br> “嗯,就好了。”李敏這一回洗得很快,而且她是吹完頭發(fā)才出來的?!跋词珠g你不用管了,小艷回來收拾的。” “姜湯,我煮了姜湯?!?/br> 李敏只好又回來把姜湯喝了,然后對穆杰說:“我去睡覺了。晚飯別喊我啊。你記得洗澡啊。” “好。” 穆杰見李敏進屋,他跟進去幫著給李敏把被子掖嚴(yán)實。然后拿著自己的換洗衣服去洗澡。他把自己洗好、衛(wèi)生間都收拾干凈,自己在家怎么會等小艷過來干活呢。然后他把該洗的送進洗衣機,該晾的浴巾掛起來。 只是他想不明白一條洗澡毛巾能解決的事情,為什么要另外預(yù)備搓澡巾、沐浴刷、半條床單大小的浴巾,先存疑了。 至于架子上那一排大大小小的瓶子,除了洗發(fā)水還有護發(fā)素,這兩個好理解。今天又多出來一個發(fā)膜。他認(rèn)真閱讀了說明書,實在是沒發(fā)現(xiàn)這玩意與護發(fā)素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再把已經(jīng)化凍的半片雞,剁了、扔幾片姜,放到電飯鍋里燉湯。那邊洗衣機里的衣服也該晾了。 剩下的晚飯,等敏敏起來,煮掛面或者做面片湯吧。 ※※※※※※※※※※※※※※※※※※※※ 那歌詞就是這樣的 簡單粗暴的口號,扯著嗓子喊 現(xiàn)在想起來真的好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