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21
仨人你看我、我看你,還是穆杰最先醒過味來, 他趕緊站正了、很規(guī)矩地開口拜年:“叔叔阿姨過年好!” “好, 過年好!” “過年好!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初六晚上到的?!蹦陆芤娏汗み@么問, 立即就明白他們還沒有收到敏敏寫的、自己前后發(fā)出的那兩封信。 “敏敏怎么了?”無論是亮燈、還是說話,睡眠極輕的閨女,往日里早就該蹦起來、嫌棄吵到她了,今兒個怎么沒動靜? “敏敏病了。發(fā)燒了?!蹦陆芑乜蠢蠲? 見她又皺著眉頭、估計下一步該是往被窩里鉆了。 “這丫頭。每年冬天必然要發(fā)燒一次。量了體溫沒有?”梁工走過去把臺燈旋亮, 站在門口的李父立即抬手熄滅了大燈。 “今天中午是38°4?!蹦陆苴s緊報上最近一次的體溫。 “噢。那就好。病了幾天了?” “初六那天凌晨開始發(fā)燒的?!?/br> “初六?今兒個初十,這次怎么燒了這么久??!”梁工自然自語, 俯身去看李敏。見李敏的嘴唇已經(jīng)起皮干裂,知道她今天是喝水喝少了。這穆杰, 光這么干守著敏敏有什么用!到底是粗心, 還是不會照顧人吶。 穆杰還不知道老丈母娘的心里, 已經(jīng)給他貼上了一個不會照顧人的標簽呢。 “老李,你去給敏敏弄些糖鹽水來?!绷汗ち⒓唇o走到床邊來的李父派活。 “我去吧。敏敏睡覺時我燒了一壺開水?!蹦陆芟胂氩粚?,又忙補充道:“敏敏午后2點半多點兒, 喝了一大碗姜湯,大約有300毫升?!?/br> “肯喝姜湯了,不錯啊。平時她最不喜歡那些蔥姜的了。能喝姜湯好啊。”梁工見老伴兒轉身出去了,穆杰還跟著自己解釋, 再給穆杰貼了一個標簽:沒眼力見的。 廚房里的動靜, 終于把不在狀態(tài)的、穆杰的魂魄拉回來了。 “阿姨, 我去給敏敏兌糖鹽水喝?!弊约赫媸腔桀^了, 怎么就傻鳥一樣干守著人、忘記給喂水了? “嗯,去吧。” 穆杰如同得到大赦般幾步?jīng)_到廚房,見李父一手一個水杯,來回地折水。他忙從櫥柜里找出鹽罐和糖罐,站在李父跟前眼巴巴地看著,不知說什么好、也不知做什么好。 穆杰這么失態(tài),簡直讓跟過來的梁工開始懷疑了,穆杰這是怎么了?老兩口的眉眼間傳遞著信息,咱們認錯人了?一個示意你看看穆杰那笨拙地開鹽罐、糖罐的動作;另一個示意對方看電飯鍋,飄香的雞湯總算是給穆杰掙回來幾分好感。 還知道熬雞湯,也不是完全不可救藥的! “敏敏,起來喝水了?!?nbsp;做母親的喊人。 沒動靜。 再喊,還沒動靜。 梁工把涼手指頭伸進女兒的脖子,穆杰在后面看得直抽嘴角,可以這樣叫嗎? 果然下一刻,李敏用行動做了回答。她從床上蹦起來,“嗷”的一嗓子,要不是做父親的有準備,水杯就得摔了。然后,穆杰看到李敏迅速地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蒙住了。 “媽——我要睡覺,別煩我啊?!?nbsp;悶悶的聲音從被窩里傳出來,活脫脫就是一個在父母跟前耍賴的小女孩。 “你起來。你看看誰在看你呢。”梁工揪著被子、往外挖女兒?!澳阙s緊起來喝水。發(fā)燒怎么能不喝水呢?!?/br> 鴨絨被里像包了一條大蟲子,蛄蛹了好一會之后,李敏從被子里露出了腦袋。 “媽,爸,你們來啦。什么時候來的,你們接到我的信啦?” “先喝水。”梁工回身拿水杯。 李敏醒過神,很快把兩個半杯的糖鹽水喝了。 “我們沒收到你的什么信。初七那天不是省城有化工廠爆炸么,我們想著這倆天你也該忙過了,過來看看你怎么樣。” “噢,這樣啊。我沒事兒,都挺好的。就是有點兒困。連著做了兩晚的手術,我再睡會兒啊。那個,讓穆杰和你們說。我電褥子怎么不熱了,怎么給我拔了呢?!崩蠲羯斐鍪直垡咫娙熳?,穆杰趕緊過去把電褥子插上。 “你們出去說吧,我再睡一會兒?!崩蠲敉蛔永镢@。 穆杰簡直要向漫天神佛要幫助了。他極輕地在李敏耳邊說:“敏敏,該說什么?怎么說?” 李敏半閉眼睛朦朧著要睡呢,一下子被穆杰的話點醒了。這事兒得自己來說啊。穆杰是沒法說的啊。 “媽,爸,我們和你說個事兒。那個穆杰,我想吃個蘋果,要黃元帥的?!?/br> 穆杰朝老兩口點下頭,出去了。還很明白事兒地幫著李敏帶上門。 李敏從被窩里坐起來說:“那個昨天下午,我和穆杰領證了。”然后帶著心虛地用手指頭梳理頭發(fā)。“我給你們寫信了。” “什么時候寫的信?我們初五那天傍晚才走的。” 李敏尷尬,這一關遲早要面對的。 “咳咳,是這樣的。初五那天不是醫(yī)院接到好幾起車禍嗎?傷的人就比較多。然后凌晨的時候我就開始發(fā)燒?!崩蠲舭堰@幾天發(fā)生的事情,挑著重要的跟父母親講。 “登記那事兒吧,主要是我在值班室昏睡,我們科的人都知道我等他回來就要結婚的。我給你們寫了兩封信,第一封是想等初七一早爆炸傷的那些患者平穩(wěn)了,下周我們先回家,然后再說登記的事兒。后來主要是我初七那天昏倒在手術室了,又是穆杰照顧我一宿的?!?/br> “你是說你初六燒了一晝夜、初七又做手術去了?你行嗎?沒出錯吧?” “行不行的我也沒辦法啊。”李敏揪被子。梁工趕緊把被子給閨女圍好?!澳枪ぷ魇蔷热?。那個初七晚上,我們科李主任在急診室出事兒了?!?/br> 李敏東拉西扯把這幾天的事情,想起來一件說一件,每個時間的前后順序。最后,總算在母親詰問的眼神里,又說到自己身上了。 “我就想著反正要結婚的,省得有些人說三道四的。就在昨天做了婚檢,下午去領證了。噯,對啦,我們昨天夜里外科合作,做了一例斷臂再植的手術。我下午上班的時候回來還沒聽說那患者在icu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傳出來。所有的血管都是我和陳院長吻合的,以我為主。” 李敏驕傲地仰起臉,一幅等父母親表揚的神態(tài)。老倆口對視一眼沒搭理她,等著她把話說完。在父母親要聽的正事里夾雜這么多的工作內(nèi)容,與小時候做錯事兒要逃避時的表現(xiàn)半斤八兩。 李敏見父母不搭理自己這茬,就只好繼續(xù)往下說。不然冷場了,自己的壓力多大啊。 “那個斷臂再植的手術,在我們省院是第一例的,是我主張要做的。那患者……”李敏又巴拉了不少。“從昨晚九點半多點兒進手術室,前前后后不算麻醉凈做到了7個小時。到凌晨才結束?!?/br> 說到手術結束,李敏又扯到陳院長住院,自己如何有的這半下午假期、和可以回家睡一夜的緣故。 “梁主任給了我一個大紅包。到現(xiàn)在為止,唯一的一份。” “老李,你再去給閨女倒杯水,我看她嘴巴都說干了?!?/br> “好。” 做爹爹的有點兒不舍得女兒就這么結婚了,但還是聽從老伴兒的示意先出去了。 * “敏敏,你已經(jīng)登記了,我就不說你什么了。但是你現(xiàn)在連續(xù)發(fā)燒,你可得避孕,不能這時候懷孩子的。你是大夫,你自己明白這里的重要性?!?/br> 李敏立即臉紅,急叨叨地為自己辯解:“媽,你說什么呢。我這幾天正好是生理期。我們根本就沒有那事兒?!?/br> “那就好,你先把身體養(yǎng)好,這個月可不能懷孕啊?!?/br> “嗯。我知道的?!?/br> “行啦。你睡覺吧?!绷汗ふ酒饋?。 “媽,你別難為穆杰啊。”李敏拽住母親的衣襟。 “傻了不是?你都登記了,我這時候難為他、給你找不痛快嗎?你快睡覺吧。好好歇一晚上,明天或許就不發(fā)燒了?!?/br> “嗯。”李敏乖乖地躺回到被子里。跟著又坐起來說:“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穆杰已經(jīng)到金州駐扎了?!?/br> “哎呦,那可太好了。你要是能考上研究生,下半年去金州那面上學,就可以經(jīng)常見面了。你可得把不住了,不急在一時。這個月不能懷孕的啊?!?/br> “看你說什么啊。不和你說了?!崩蠲暨炅镆幌掠帚@回被子里了。 “好,不說了。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李敏早聞到空氣里飄著的雞湯味道,立即未加思索就回答道:“面片或者疙瘩湯。” “你讓穆杰燉的雞湯?” “沒有。我洗完澡就睡覺了。他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了。” “說的你像不挑嘴似的?!?nbsp;梁工接過老伴兒送進來的水杯,看著女兒坐起來又喝了大半杯水,然后接過水杯,給女兒拉好被子,關了臺燈,老兩口一前一后帶上門出去了。 * 穆杰被李敏支出來以后,先洗了些蘋果,然后便去廚房做晚飯。他想了又想,決定晚上做殺豬菜。因為原材料是現(xiàn)成的。冰箱里有小艷切好的酸菜絲,他翻出一塊凍得梆梆的五花rou,又把血腸、凍豆腐化了,準備等雞湯燉好以后,再做米飯了。好像時間還來得及。要不餾幾個豆沙包? 不知道李敏父母親是不是愿意吃豆包。得先把殺豬菜的粉條泡上了。 穆杰晃晃腦袋,把自己思路理順。 他的心里著實是忐忑不安的,哪怕是李敏的父母接到她的信再過來,也好過這樣突兀地知道登記的事兒。 他在自來水龍頭那兒沖洗粉條,心思卻在屋子里的談話上。 敏敏會怎樣跟父母說呢? 李敏的父親走了出來。他在廚房那兒倒了大半杯的白開水,卻走去餐桌那兒來回折,最后什么都沒與穆杰說就進屋了。 這態(tài)度簡直與自己第一次去李敏家仿若天地之隔。穆杰在廚房里更忐忑了。 老倆口在餐廳嘀咕了一陣子,又一起到廚房??茨陆芤坏兑坏兜?、使勁地切著硬邦邦的五花rou。凍實稱了很難切,但是可以切得很薄。 “這是要做殺豬菜嗎?” “是。冰箱里有我蒸的豆包,咱們一會兒是餾豆包還是做大米飯?” “我來做大米飯吧。豆包你們留著早餐吃。敏敏愛吃,也方便?!崩蠲舾赣H找了一個小盆開始淘米。好像剛才不搭理穆杰的事兒完全不存在。 梁工在一邊解釋道:“敏敏要是看到豆包,如果由著她,她會把豆沙舀出來吃了,豆包的面皮塞到別人的碗里。穆杰,你可別由著她。都是她爸爸慣出來的?!?/br> 穆杰笑笑,親爹慣出來的毛病,自己去糾正?找不自在呢。原本前天早晨敏敏吃了一個完整的豆包,第二個的豆包/皮才塞給自己,自己還覺得敏敏和自己不見外,現(xiàn)在看來還是和自己隔了一層啊。 “叔叔阿姨,你們?nèi)ヅ阒裘舭伞N以趶N房做飯就可以了?!?nbsp;穆杰勸在廚房找活干的老兩口。然后他又說:“敏敏這次好像驚著了。一個人睡不安穩(wěn)。連著夢見春節(jié)這幾天過世的人。”他把李敏的夢境,挑了些老倆口能接受的說了部分,側面表明自己在醫(yī)院陪住的原因。 “燉這些酸菜,你切的這些rou夠了?!?/br> 見李敏父親開口說了,穆杰就把剩下的五花rou放回冰箱。但跟著下一句就來了:“你洗洗手回去陪敏敏吧。你身上陽氣足、殺氣盛。去吧?!?/br> 穆杰立即識趣地離開了廚房。 * 等穆杰走遠了,一句“真荒唐”從李敏父親的嘴里出來。壓低的聲音里,全是勉強克制的不滿。 “算啦。別氣啦。他們倆做事兒還是有分寸的。”梁工悄悄把女兒的話說了。“能這樣也不錯了。不然這些病了這好幾天,他們科里的工作又滿負荷的,指著誰照顧她啊?!?/br> “哼?!?/br> “沒擺著老丈人的威風?” 梁工揶揄老伴兒一句。“人家孩子快被你嚇得跟避貓鼠似的了。你犯得著嘛!你閨女喜歡人家??彀涯愕哪樧邮掌饋?。” “我不是要跟他擺威風。敏敏小不懂事,他可比敏敏大了好幾歲。比咱家老大還大了快一歲呢。” “他就是比咱家老大大上三歲五歲的,咱老大也仍然是大舅哥。行啦,別不高興了。要不是咱倆著急過來看閨女,明后天也該收到信了?;丶易屇阆瓤葱?。” “你現(xiàn)在不知道閨女信里寫什么?” “我知道了啊。你不也知道了?那你還生什么氣啊。這結果咱倆改變不了,你就別拉耷臉子給我看了。把閨女慣的要星星不帶摘月亮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是你?!?/br> “這么說話就沒意思了?!崩蠲舾赣H見老伴兒要翻舊賬,趕緊熗鍋燉酸菜。等會兒他偷眼瞄梁工不像生氣的樣子問道:“婚禮怎么辦?” “咱們是嫁閨女,最多請人吃頓飯,告訴親友敏敏結婚了?;槎Y得讓老穆家去辦?!?/br> “那一會兒吃飯問問他,看看他家是什么意思吧。也不知道敏敏能不能請下來假,穆杰的假期可是固定的。真要去山東辦,你說咱家老大兩口子是不是要請假過去???” “這還真是個問題。等會兒問問穆杰是怎么安排的吧?!?/br> * 梁主任在主任辦公室伏案寫昨夜的那個斷臂再植手術過程,因時不時地被來找的護士、或者是其他人打斷,他最后干脆拿上東西去護士辦公室寫,還能讓石主任好好地睡覺。 石主任見他走了,放心地一覺睡到他老伴兒過來送飯。 “老石,老石。趕緊起來,吃飯啦。”梁主任樂呵呵地喊石主任起來。“你家弟妹送來不少好吃的。你再不起來我自己開始吃啦?!?/br> “你先吃,我去洗洗手。” 石主任笑得很開心。這一下午睡得真舒服。 梁主任嘴上說他要先吃,最后還是等石主任一起吃的飯。 “老石啊,你科那個少尿的,上午帶去透析了,你可勤看著點兒啊?!?/br> “嗯。那個可能要多透析幾次才成??偟膩碚f還是不錯的。噢,對了,明晚的夜班誰值?。俊?/br> “我一會兒過去老陳那邊看看。問問他是什么意見了。估計大的變動不會有,也就是往前提一個罷了?!?/br> “那就好?,F(xiàn)在除了你們科,剩下我們這三個科室的患者都住得滿滿的,再調(diào)整值班小組,大家又得再做一番適應?!?/br> 梁主任笑笑,他心里倒在盼著陳文強趕緊把李敏替換下來。帶著李敏和小金一組值夜班,既能好好地訓練女婿小金,又不擔心遇到什么大的手術,在助手不得力的情況下多費勁兒。 …… 吃完飯,梁主任對石主任說:“老石,我去趟干診,若是回來的早,就過來再替你幾個小時,要是晚了,我就不過來了。” “你甭過來了。早,你就早點回家睡覺,你昨晚忙了一夜的。我今個兒下午睡了一下午,明天小李和小潘都回來,我還能有機會補覺。別過來了?!?/br> “那我就不客氣了?!?/br> “客氣什么,能睡這半天覺,我都要感謝你呢。” * 梁主任拿著自己半下午的成果,去干診病房見陳文強。卻見舒院長和小尹在陪陳文強說話。 “老梁來了,你坐這邊吧。”小尹趕緊把自己坐的那個沙發(fā)讓出來。 梁主任朝舒院長點頭打招呼,然后不客氣地與舒院長并排而坐。 “下午還發(fā)燒嗎?” “好多了。剛才晚飯前只有38°7了?!毙∫卮稹!袄狭?,你吃了沒有?” “吃過了。我下午在胸外科值班,讓老石睡了一下午。他老伴兒送飯來,帶了我的份?!绷褐魅握f著話,把手里那十來頁紙遞給陳文強。 “你看看怎么樣,該怎么改,你就怎么改?!?/br> 陳文強仔細看了兩遍,伸手遞向舒院長。 “老舒,你看看老梁寫的昨晚的那個手術,是從他作為帶組的副主任醫(yī)師、組織搶救的角度寫的。我的意思是這事我們省院多學科合作完成的創(chuàng)舉。既有年輕的一代臨床大夫為傷者著想的仁心,也有老一代各科主任的通力合作的因素。不論從哪一個角度,都值得向兄弟單位介紹我們的經(jīng)驗,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增補刪減的?!?/br> 舒文臣拿著梁主任的初稿看得非常認真??赐暌院笳f:“非常好。這樣跨學科的合作,一切為患者著想,正是咱們從醫(yī)的初衷。我看等那傷者情況穩(wěn)定了,就可以投稿了。老陳,你可想過把這文稿投到哪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