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 余暉在陽面的窗臺已經不見多少殘余的時候, 李敏把8個實習生互相訂正以后的作業(yè), 返還給了他們個人。

    “十二樓下周沒有擇期手術安排, 你們四個不用過來的。我會抽時間過去你們那邊查房，主要是看你們對所管患者的病情了解程度、對長短期醫(yī)囑的掌握。每人至少會考兩個患者，你們自己選擇兩個不同病例。我建議你們四個人都選不同病例。因為重復的，第二個回答的人, 我會先扣分的?！?/br>
    哇, 還帶這樣的？

    “這不是針對你們四個人的安排, 上學期的四組學生也都是這樣的?！崩蠲艚忉屃艘痪? 然后拍著那些作業(yè)說：“你們往后工作了，進了科室的第一周, 先把科里所有患者的長短期醫(yī)囑抄一遍，好好揣兜里。那就是你們接診患者、下醫(yī)囑時候的最佳參考。行啦, 今天就到這兒了。你們也該回去吃晚飯了?！?/br>
    打發(fā)走實習生，李敏回去值班室，把兩個燒傷患者的病情，記到工作日記上。少了創(chuàng)傷外科的那些患者要查房，只剩了十二樓的這些患者后，且這些患者的病情基本穩(wěn)定下來了，李敏覺得一下子輕松了一半。

    雖然增加了兩個燒傷患者，但是有馬大夫和鄧大夫積極主動的、幫助承擔燒傷患者的換藥工作, 原本每個傷者的換藥時間, 也大大地縮短了。

    啊——, 不用等晚上十點、十一點了，計劃內的所有事情都完成了。李敏忍不住坐在椅子上雙手舉高，使勁地伸了一個懶腰。

    多久沒有的輕松感了！

    穆杰在家做什么呢？還在嚴虹家參加那個聚會？李敏有些擔心，若是去嚴虹家的那些人，還在說醫(yī)院的事情，那他就只好跟王怡然她丈夫聊天了。想到那個聚會，李敏突然想起了劉大夫。

    那個人既往看著也可以啊，真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氐郊痹\還要罵自己。

    想到劉大夫，想到小姜說的那些話，李敏靜下來審視自己，是不是自己急躁了？不然也不會無意中得罪了人。到底遇事就忘記父母提醒的事緩則圓，唉！自己絕對是魯迅先生說的那種砸墻開窗的人。

    其實這事兒就怪骨科的住院總。

    他認錯了，那有什么用呢？劉大夫心里不舒暢，自己還不是得去找劉大夫把事情說清楚、解開了。即便這不是學校的獎學金還要投票選舉，但多個仇敵多堵墻的老話，還是讓李敏覺得心里堵得慌。

    這事兒得盡快找劉大夫說清楚了。李敏開始有點兒后悔昨天和石主任說這事兒，自己應該昨晚就去急診找劉大夫的。唉，什么事兒都指著石主任和陳院長，是不是依賴過度了。

    她在值班室轉了幾圈，又覺得即便自己昨夜冒失地去急診找劉大夫也未必能有效。想了又想，她摸起案頭的電話，請話務班幫自己要個長途電話。

    “我是十二樓李敏，話費記到我個人，我在你明天下班前去交現金可以嗎？從工資扣，行啊。打完電話過去簽字確認通話時間，好，你下班前我一定過去。謝謝。”

    李敏想給謝遜打電話，小姜說謝遜與劉大夫關系好……希望他這個時間能在病房了。

    *

    柴主任家里，穆杰已經在廚房忙了半下午。來不及去買菜，他直接把李敏和嚴虹冰箱里存貨提上了部分。在柴主任的幫助下，等王大夫提著酒、和潘志一道把劉大夫請來的時候，筷子和酒杯等都擺好了。

    而劉主任帶著女兒嬌嬌，提著兩飯盒子的菜，去樓上找蘇穎她們娘倆一起吃了。

    劉大夫在午間接了柴主任邀請他喝酒的電話，他沒有多加思索就答應了。王大夫過去請的時候，陪了小心、先道了不是的。但在劉大夫的耳朵里，分明是在指責自己，在急診室輪轉，遇到這樣該交給病房手術的事兒，自己就不該去手術室。

    這讓他心里覺得堵得慌！

    雖然中午答應了柴主任，可他又覺得不想去了。老子差你一頓酒嗎？你都這么想，老子在李敏那里還怎么找回面子？還有那個穆杰，想到穆杰，劉大夫就覺得牙疼——人家可是在南疆舍生忘死地守著國門，自己跟人家媳婦計較這個，m的，好像說不出口啊。

    自己還是別去柴主任家丟人現眼了。

    于是，他就跟王大夫打起了太極。正推脫呢，潘志又敲門了。

    “劉大夫，柴主任在家忙著呢，他打發(fā)我過來請你。他說你再不過去，他就親自來請了?！?/br>
    柴主任這么說，就不是他劉立偉可以再繼續(xù)架起來的事兒了。這過去的路上，他還是一肚子的不滿，但想到李敏已經和柴主任的表弟結婚，忍不住暗道一聲晦氣。

    m的，這是想讓人罵幾句，圖個嘴巴頭子上的暢快，都不能啊。

    真他m的太窩心。

    *

    穆杰掌勺的那一桌菜挺豐盛的，有南有北，有蒸有燉，有煎有炸，有炒菜有涼拌。柴主任一邊給他打下手一邊嘀咕：“你這手藝，往后轉地方了，也可以自己支撐起一個餐館了。部隊果然是鍛煉人的地方?！?/br>
    “我要是轉業(yè)了，我就去做無人機。就像小說里看到的，做成蜻蜓、蜜蜂大小，到時候那玩意往兩軍的前沿陣地一丟，你想想，那偵查回來的結果，纖毫畢現，得多棒啊?！庇湾佮屠侧屠驳仨懼陆苁掷锏腻佺P揮舞得挺暢快。

    柴主任被打擊到了。你這理想真高大上，可也把我襯托的成小市民、就想賺錢了啊！他忍不住打擊穆杰說：“你先做成蒼蠅吧。那玩意比蜜蜂還不招眼，哪那兒都有。不然沒花沒朵的地方，不是季節(jié)的，蜜蜂飛過去不怕被識破了拍死啊。”

    “我那就是比喻?？梢宰龀蓛绍婈嚽白畛Ｒ姷娜魏卫ハx?！?/br>
    “沙漠呢？”

    “你傻了不是？沙漠有衛(wèi)星從高空偵查，我說的這個是用在叢林地帶。就中國西南接壤的越南，你翻開歷史數數，打一次會服個十幾年，用不了二、三十年，讓他們緩過勁了，就又得開打。打打和和，和和打打，才是常態(tài)。不把這些都偵查清楚了，一旦開戰(zhàn)，叢林的傷亡最大了。那都是拿人命在往里填?！?/br>
    你的眼光真遠大！你真厲害！

    倆人年歲相差不多，小時候也是較著勁長大的。穆杰這遠大的事業(yè)心，讓柴主任禁不住要惡意地去堵堵他：“你別費勁心思做出來了，別人伸手一撈，哎，這個不錯啊，咱們回去也做一批，扔對面的陣地偵查去。”

    “我說你傻你還不認賬！這玩意不設置一個自爆功能，那不是把科研成果白送人了。你別介意我說你變傻了。我估計你就是老看片子累的。就知道用顯微鏡找一模一樣的細胞，好好的挺聰明的腦袋，被搞得思維僵化了。那人眼去找癌細胞怎么比得上計算機找。就你的那工作啊，我跟你說早晚有一天得被機器人取代了?！?/br>
    “那得是下個世紀呢?！边@樣的話打擊不到柴主任，病理科是那么容易被取代的？五十年代的科幻小說還說將來會怎么樣、怎么樣的，眼看著時間快到了，四個現代化還是一點撇兒都沒有呢。

    “還有8年就到下個世紀了。你趕緊學會炒菜，萬一不幸下崗了，能開個小飯店混碗飯吃。難道你還等著嫂子掙錢養(yǎng)你啊。”

    “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你現在就被媳婦養(yǎng)著呢。你好意思嗎？”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媳婦愿意。你羨慕不來的。能屈能伸、能上能下，方為男子漢大丈夫。”穆杰洋洋自得。

    柴主任上下打量穆杰，這小子是這幾天開葷了，美的？

    “你臉呢？”

    “給我媳婦了啦。不然我跑你這兒做什么菜。你說這事兒，?。孔鲥e的人，沒理的人，咱們還得想方設法地哄著他。m的，要不是為了敏敏活的自在，別不經意地被人下絆子了……咦，差不多了，人怎么還沒來？”

    穆杰把最后一個菜盛到盤子里，把給劉主任娘倆要帶走的那份裝飯盒里。

    *

    柴主任看看手表，說：“我打個電話去?！?/br>
    穆杰頭也不抬地建議他：“要不你看讓潘志還是吳冬去請？”

    “潘志吧。”柴主任打完電話回來，見穆杰已經在收拾廚房了，他一邊搭手幫忙，一邊說：“我把吳冬叫過來陪客，那小子按你的說法挺靈活的。他們這些小年輕的，我都沒怎么接觸過?！?/br>
    “那龔海呢？要不要叫？那個打個圓場什么的也不錯，那是個會看場合說話的。咱們寧拉下一村、不能拉下一個。這樣就是把敏敏一個寢室的都請全了。”

    “行啊，那就都叫著了?！辈裰魅斡殖鋈ゴ螂娫?。這回是打給霍博士的，請霍博士過去幫忙喊人。

    柴主任回來后就把醫(yī)大這些人之間的關系說給穆杰聽。穆杰連連點頭說：“在哪兒的人際關系也都是這樣，一個套一個，最后套成串、串成網。敏敏她一門心思都在工作上，現在沒精力分心到注意同志間的工作關系?！?/br>
    “是啊。有的人能把同志間的關系周旋得明白，有的人就把心思全放在了專業(yè)上。除非以后能專門去做人與人之間關系協(xié)調的工作，不然沒有專業(yè)上的過硬口碑，后面就不好立足了。”

    “各有利弊吧。沒個好的工作關系的氛圍，最終是難達到目的的。不然，你說我們軍隊從連開始設置指導員，一直到現在我離不開的團政委，那都是專職做思想工作的。口服心服，心無二念，才能合起勁做好事情?！?/br>
    “也是的啊。醫(yī)院的書記不也是做思想工作的。是我一下子想得狹隘了。我果然是只能當科主任，沒法去做書記的。”

    “二哥，你也別妄自菲薄了。你從小的心眼就比別人多?！?/br>
    “這是什么話！我不如你們身體結實，我不多動腦行嘛?！?/br>
    穆杰把你動腦也沒用的話咽下去，把灶臺用抹布認真擦拭了。他一邊洗抹布一邊說：“二哥，我那話是肯定你的意思。你看敏敏從上班就一門心思鉆研技術，她還沒有從學校的單純環(huán)境中走出來。那個我回來的機會少，你平時多看顧她一些，免得她不知什么時候被人坑了，自己還不知道為什么?！?/br>
    “好。”柴主任鄭重地答應。

    門鈴響了，吳冬先進來了，手里提著兩瓶好酒：五糧液。

    “柴哥，我媽聽說我過來，非讓我拿著?！眳嵌f得好像他與柴主任很熟稔。

    “哎呦，那可不好意思了。吳冬，回去替我謝謝你mama啊?！?/br>
    “柴哥太客氣了?！?nbsp;吳冬去洗手間洗手，然后幫著去拿筷子，擺酒杯。

    穆杰掃一眼柴主任，那眼里的意思是：你不熟？柴主任回他一個眼神，但包含的內容太多，也不知道穆杰看明白沒有：良心話，真的不熟。他第一次來我家。好像也是第一次說話。平時走對面的機會都沒有。

    門鈴再次響起來，這回是劉大夫、王大夫和潘志到了。他們才進屋，龔海提著一袋子水果也進來了。

    *

    傍晚的時候是小艷來給李敏送的晚飯。她打開保溫桶，見里面的飯菜明顯是小艷的手筆。

    “你穆叔呢？”李敏問。

    “穆叔去他表哥家，跟劉大夫、王大夫喝酒去了?！毙∑G見李敏不解，就繼續(xù)匯報說：“敏姨，你剛走沒多會兒，穆叔就給他表哥打電話，后來很快他表哥就回電話了，約定了晚上到他表哥家喝酒。穆叔說要回去準備晚上喝酒的菜，王大夫說他家有幾瓶好酒，然后要上班的人就走了?！?/br>
    “那些人還在你虹姨家嗎？”

    “沒有，不到三點就都走了。好幾個懷孕的。好像是都懷孕了?！?/br>
    散了就好。嚴虹那樣絕對是不適合辦這樣的聚會。好容易在家休息一天，老實兒地睡覺、好好地緩緩乏，才是應該做的事兒。扯什么校友聚會，就那些人……哼哼！

    李敏慢慢地往嘴里扒拉飯菜，這幾天吃慣了穆杰做的飯菜，總覺得小艷做的飯菜差強人意。

    “你虹姨呢？你怎么這么早來送飯了？你吃了沒有？”

    “虹姨在睡覺呢，讓我七點喊她吃飯。我等她起來一起吃。我出來的時候，潘叔接了電話，也去穆叔表哥家了。”

    李敏再就沉默不語地吃了晚飯。

    小艷收拾飯盒問她：“敏姨，你不高興了？”

    “沒有。我在想科里的工作?！?/br>
    小艷收拾飯盒走了，李敏陷入沉思。怎么潘志也跑去柴主任家吃飯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時，桌面的電話響了。

    是陳院長的電話。

    陳文強在聽了李敏匯報科里的患者情況后，問她：“你今晚自己值班沒問題吧？”

    “沒問題的?；颊呋径挤€(wěn)定下來了?！?/br>
    “好。那我就讓小鄭回去了?！?/br>
    李敏才想問問要不要自己去通知鄭大夫，陳文強把電話撂下了。也就兩三分鐘，鄭大夫敲門說：“師妹，陳院長讓我過去干診一趟。有事兒你往那邊打電話找我?！?/br>
    “好。”

    *

    鄭大夫坐在陳文強的對面，邊上就是舒院長，他覺得自己有些緊張。等陳院長說完話了，他覺得有點兒口干。反復做了幾次吞咽動作后，他說：“陳院長，那個我媳婦剛懷孕，我現在做住院總，我怕照顧不了她了?！?/br>
    “那明年呢？小孩子出生以后，頭半年有母乳里的抗體保護，一般沒什么事兒。半年后去托兒所，嬰兒期所有的感冒、發(fā)燒、腹瀉，甚至長牙都能出現發(fā)燒、腹瀉的癥狀，基本都集中在這后半年。你覺得那時候，你能夠把孩子扔給你媳婦一個人帶？”

    鄭大夫想了想，算算如果現在做住院總，等媳婦明年休完產假的時候，自己正好可以脫身出來、和媳婦一起照顧孩子了，但他想從陳文強這兒要個確定的時間了。

    “陳院長，是只一年吧？”

    “就一年?！标愇膹姾芸隙ǖ鼗卮鹚??！岸嗔艘膊唤饲榱?。李敏做半年是因為她管了兩個科室。本來我有心在你進修回來的時候，就讓你接手做住院總的。只是考慮到你才結婚、也沒有創(chuàng)傷外科工作過的經歷，十一樓的病種又太復雜了，這才等到十一樓移去急診了，讓你做住院總的?！?/br>
    鄭大夫干巴巴地說：“謝謝陳院長?！?/br>
    “科里的患者也安定下來了，你今晚就回家去吧。噢，對了，你媳婦在哪科工作？要不要調換工作崗位？”

    鄭大夫的眼里立即放出精光：“她是骨科護士，在骨科倒班，要7個月才能出班。那個能不能把她換到長白班？”

    不等陳文強開口回答呢，他接到舒院長的眼神了。他便對舒院長說話。“老舒，你有什么好建議？”

    “先去院辦了，看看能不能接下來小馬的工作。小馬要下科室了。”

    鄭大夫大喜，忙轉身對舒院長說：“謝謝舒院長，嗯，謝謝陳院長。”院辦小馬的那份工作啊，太多好了啊！據說是收發(fā)院辦的報紙信件、開開介紹信什么的，工作環(huán)境、工作氛圍都好。而且獎金吧，雖說是平均獎，比不上骨科，但也不算少的。

    “不客氣。一線的臨床大夫，尤其是外科大夫，院里從來都會照顧安排配偶的工作，盡可能是穩(wěn)定的長白班。家里穩(wěn)定，你也才好把工作做好。有什么問題，你就提出來，院里能幫著解決的，就不會束手看著你為難?！?/br>
    “沒有，沒有了。那陳院長，我就回去了?！?/br>
    “回去吧。要是不放心，你就像潘志那樣請個小保姆來。一個月也沒多少工錢的?！?/br>
    “嗯嗯。謝謝舒院長，謝謝陳院長?！?/br>
    鄭大夫一腳高一腳地離開了干診病房。好壞消息摻著一起來，他干脆想從內科住院大樓的一樓，經過露天地回去外科十二樓這面?？刹懦隽藰情T，西北分裹挾的寒氣立即就吹透了他白大衣里的毛衣等。

    他不得不又退了回去。

    從二樓的回廊往十七層的綜合樓走。邊走邊拍自己的腦袋，鄭強啊鄭強，你這是糊涂了！是歡喜傻了！哪里有什么壞消息啊。

    不經過住院總這一關，沒有足夠的病例支撐，怎么寫出來合格的論文，怎么晉中級啊。

    想到春天的外語考試，想到論文、想到明年秋天的晉中……陳院長分明是把最好的工作機會送到自己的手里了。

    鄭大夫回到科里，敲開值班室的門，站在門口對李敏說：“師妹，陳院長剛才找我談話，讓我從明天起接住院總的工作。這值班室你得收拾了交出來了?！?/br>
    “行啊?！崩蠲艉芨吲d?！懊髟缟辖话嗪?，保證給你倒出來。你要愿意零點行使住院總的權利，我現在就搬?！?/br>
    “別，我還是回家先睡一晚安穩(wěn)覺。那個師妹，你再辛苦一晚，我回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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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深覺得還是有個名字好

    那么就鄭強、王強、*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