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2
李敏睡到了早上七點才起來。 一夜好眠,令她神清氣爽, 好像前晚和昨天的疲憊全都不見了。她使勁地伸了幾個懶腰, 才裹著睡袍去洗手間。 家里其他仨人都給她讓位。 梁工仔細打量女兒一番, 又悄悄湊到女兒身邊問:“沒有吧?” “沒有。哎呀, 媽——” “又不耐煩?!绷汗ぷ鲃菀蛉? 可落在李敏肩膀上的手, 卻是把她的長頭發(fā)攏到一處, 方便她洗臉?!拔遗履銈兲贻p,不知道這里面的厲害?!?/br> “好好,你都對。那個彩虹兒的飯送過去了?” “今早她mama和小艷一起做的飯。剛才倆人去醫(yī)院了?!?/br> “噢?!?/br> “你快點,好吃飯了。” “嗯。” 七點十分, 李敏已經(jīng)換好衣服,哼著歌、坐到早餐桌前了。她的笑意蕩漾在眼角眉梢,通過歌聲釋放出來的歡快, 感染到家里的其他人。 “敏姨今天很高興?!毙》记穆暸c李敏說話,回避穆杰,視線不與穆杰接觸。 “是啊, 我媽在, 穆杰也在,穆彧也好好的?!崩蠲魸M足地喝了半杯溫開水,然后端起牛奶, 先用筷子挑起上面的奶膜, 愜意地品嘗著。 一頓熟悉的早餐, 竟然讓她吃出了人間至美的味道。 “中午想吃什么?”梁工見女兒放下筷子了, 就問起中午了。 “你做什么我都想吃。不過今天的手術(shù)麻煩,我中午可能回來得要晚。你們先吃,不用等我,也不用給我送飯的?!?/br> “讓小芳給你送過去,你到嚴虹住的那屋吃唄?!?/br> “不要。萬一潘安拉了尿了,我還怎么繼續(xù)吃了啊。” 梁工笑笑不與她辯駁,等她自己生了孩子的,就知道怎么繼續(xù)吃了。且容她再有幾個月的姑娘家干凈性子。 * 對于所有人來說,這只是無數(shù)個平凡而又普通的日子。但對于嚴虹和潘志來說,他們剛剛掀開初為人父母的篇章。第一道極具沖擊性的問題,就突兀地擺到他倆面前,等著他倆聯(lián)手面對。 那問題就是他們剛端起飯碗,嚴虹就聞到了身側(cè)泛起的異味。 一定是潘安又拉了。 “小艷,小艷,”嚴虹連聲地喊小艷。這潘安又拉了。哎呀呀,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昨晚也是這樣,昨晚自己才端起湯碗…… 嚴虹母親一聽閨女的叫聲,就知道是外孫又拉了。這孩子!專門趕他親娘的飯點拉。她放下才抓起來的筷子,要過去抱孩子。怎么敢讓小艷沾手這么點兒大的孩子? 小艷被叫過去,先把嚴虹手里的湯碗端走。那邊潘志已經(jīng)搶先老丈母娘一步,把孩子代著襁褓一起抱到對頭的床上。 “小艷,給我兌點熱水。我給他擦擦屁股?!?/br> “不能兌涼水?!眹篮缬欣碛袚?jù)地提要求:“自來水管里的涼水沒有煮沸消毒,不能碰孩子?!?/br> 好像很有道理! 潘志用紙巾沾熱水,抖抖去給孩子擦屁股。但濕了水的紙巾立即糊成一團了。 嚴虹mama看不過眼了,年輕人帶孩子就是沒撇——孩子還在那兒晾著呢。她快步過去,拎起尿布干凈的地方,提著孩子的雙腳,先給孩子擦了屁股。是不是完全擦干凈了,回頭再說。 “艷啊,快把暖氣上烘熱乎的尿布給我?!眹篮鏼ama動作熟練,三下五除二地給孩子換了尿布,把孩子先包好了。 “媽,他還沒洗干凈屁股呢。”嚴虹看兒子就那么被包上了,趕緊提醒一句。胎便黏糊糊的,泛著一層黃乎乎的綠。這要是別人的兒子,嚴虹就想掉頭離開了。 “回頭等中午再洗。你看看現(xiàn)在屋子里的溫度,讓你倆這么給孩子換尿布,還不把孩子抖落得感冒了?!這也就是醫(yī)院還有暖氣,家里早都停氣了?!?/br> 被訓(xùn)的年輕爸媽,互相看看都癟了。其實醫(yī)院的暖氣也不足了。省城以南的任何城市,過了清明都停氣。也就是陳院長舍得,偏說住院患者不能凍感冒了,燒傷病房的患者還赤裸著呢。所以今年醫(yī)院早晚和半夜還能夠供三遍氣。 但是室內(nèi)的溫度,明顯不如上周高了。 見閨女和女婿都不吭聲了,嚴虹mama又覺得自己說得重了、過火了。她趕緊描補道:“你倆趕緊吃飯吧。誰剛做父母都是這樣手忙腳亂的。小艷,你把這些拿回家洗。洗干凈了再用開水燙燙。我剛才吩咐你去再買兩個洗尿布的盆,你別忘記了。” 這倆小年輕的,唉,嬰兒床、學(xué)步車買了,玩具也買了不少,但洗尿布的盆沒準備,奶瓶沒準備。尿布竟然是整捆的醫(yī)用紗布。真是該買的不買,盡能禍害錢、禍害東西了。 小艷連聲答應(yīng),提著昨夜、今早攢下的尿布離開了。 哎呀媽呀,這潘安……幸好自己不用在醫(yī)院吃飯的,這個洗尿布、洗粑粑戒子的事兒不打怵,但是一擺上飯菜就拉屎的潘安,小艷覺得他要是大一點兒的話,肯定會被虹姨呵斥一番的。 被姥姥打理好的小人,舒舒服服地安靜了沒有十分鐘,反正他爸媽還沒吃完早飯呢,他又咧嘴哭起來了。他餓了。他想吃飯了。小肚子不大,里面的存貨清空了,倒出來地方了,不填滿了他難受啊。 嚴虹mama再次放下筷子,止住要去沖奶粉的潘志:“先別給他喝奶瓶,讓他啯啯,來奶快?!弊约好魈煲诩页酝暝顼堅賮磲t(yī)院,不然這一頓飯也別想吃消停的。 昨天就是該兜回去,把潘志他mama帶過來的,倆人輪番伺候孩子才對。想當(dāng)初大閨女生孩子的時候,就沒這么忙叨人。 聽親媽說讓孩子先啯啯,嚴虹想起昨晚上的疼。可是……這里面的道理她都懂,落實到自己的身上了,好吧,還是按著道理來了。 “潘志,你給我投個熱毛巾,我先擦一下?!?/br> 潘志撂下筷子,去擰熱毛巾。待嚴虹擦過潘安的御用飯碗后,把他遞到嚴虹的懷里抱好,然后潘志就彎著腰、弓著身子,幫著嚴虹托著孩子的屁股。 潘安見有吃的進嘴了,他就開始使勁、再使勁、把所有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什么也沒吃著。累得滿臉通紅的小人憤怒了,他不甘心地扭臉放聲大哭起來。 李敏手里抱著自己的大衣,推門進來?!斑@是怎么了?走廊里就能聽見我大外甥在哭?!?/br> 嚴虹把衣服放下來,說李敏:“你幫我把他抱走,我和潘志還沒吃完飯呢?!?/br> 李敏把大衣塞進卷柜里,看嚴虹還伸著手等自己抱孩子,她只好上前把孩子接過來。這才出生一天多的孩子,軟得跟沒骨頭似的,李敏有些緊張。她小心翼翼地抱著,輕聲哄道:“潘安,你可別哭啦,咱們是美男子不假,但美男子哭起來也不好看啊。” 嚴虹mama把孩子接過去,奶瓶塞進嘴里,孩子立即不哭了。 “這是餓的?餓了哭得還這么有勁啊?!崩蠲糍澚艘痪洹!澳汩_始喂奶了,彩虹兒?” “讓他試試,這不沒吃著就哭起來了。脾氣還蠻大的?!?/br> “差不多該來奶了吧?要不要弄點下奶的鯽魚湯什么的?” “再等等,也差不多了。你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 “就是過來看看你們的。也沒早幾分鐘。那個潘師兄,你的那些患者我昨天下午查過了一次,沒什么特殊的。你今天有沒有需要改醫(yī)囑的?” “謝謝師妹。一會兒我自己上去參加早會吧。原定今天我要參加個肺癌手術(shù)的。看看石主任是怎么安排的?!?/br> “嗯。那行,那我就走了,我今天也有擇期手術(shù)。你要忙不開,我下了手術(shù)幫你去查房?!?/br> 李敏穿著紅毛衣、黑色的牛仔褲出去了。嚴虹羨慕地看著李敏窈窕的背影,摸摸肚子上的贅rou,暗暗嘆氣,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才能恢復(fù)。 “潘志,你今天該上臺就上臺去吧。我mama在這兒,中午小艷能送飯過來的?!眹篮缡栈匾暰€,便勸潘志去開早會。 “那怎么行。我看看能不能跟石主任說一下,先請幾天假了?!迸酥疽豢诰芙^。這一早晨三個大人圍著一個孩子,誰都沒吃好飯,自己真走,那還了得了。 “去吧,小潘。你該工作就工作,我在這兒看著彩虹兒她娘倆。唉,你們這當(dāng)大夫的啊,真是太不容易了?!?nbsp;嚴虹mama嘆息了幾句做大夫的不容易,到底把潘志趕回去上班了。 用她的話就是:“我白天在這兒陪著彩虹兒,家里小艷做飯,有李敏她mama幫著提點,今晚上讓小艷過來陪著彩虹兒,你該上班就上班,得空兒再過來?!?/br> 所以,潘志只休息了一天就回到了工作崗位。 無它,他自己管的床位、他要帶的實習(xí)生,沒人能替他分擔(dān),手術(shù)季里,人人都滿負荷的,沒人有能力再百上加斤了。 * 早會上,李敏聽說潘志今天上手術(shù),散會后就忙里偷閑地給嚴虹打電話:“彩虹兒,你還是趕緊把你們科的那個駱大姐請過來幫忙吧?!?/br> “好,你幫我請一下了?!辈畔碌劐捱_了幾步的嚴虹,又弓著腰回去了。 這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拋給了李敏。 李敏撂下電話,想想自己早晨的時間安排,只能打電話去婦科找蘇穎。 “師姐,潘志今天要上肺癌,我一會兒有個腦瘤,你看能不能幫著請駱大姐過來幫忙嚴虹?” “好。我這就去找她?!?/br> 這邊嚴虹mama對于把女兒和外孫交給外人照料,卻有些不放心:“那人行不行?。糠凑阍儆袔滋炀统鲈毫?,還是別用不知根知底的人了?!?/br> “那個駱大姐是洗衣班組長的侄女。據(jù)說她在我們科做了十幾年了,專門幫著照料家屬忙不過來的產(chǎn)婦。媽,要是你不放心,就,你就先看幾天了。我住院這幾天用她。你要覺得不行,等我出院了,就不用她了?!?/br> “要不,我讓你爸下周再送來一個人?唉,穆杰傷了腳,但李敏她mama過來了,不如讓小芳幫著搭下手,等你出院了,咱們也就忙得過來了。” 嚴虹趕緊勸:“媽,小芳她上個月因為穆杰在家,她害怕穆杰,都是住在我家的。她干活啥的沒小艷頂事兒。平時都是跟著小艷在學(xué)呢。我估計敏敏她mama這次過來,應(yīng)該是因為敏敏懷孕、要教導(dǎo)小芳做事兒的意思。可現(xiàn)在穆杰這一回來,她家肯定要多上不少事兒,我估計她也沒有更多時間指點小艷了?!?/br> “你說的也是。你昨天晚上的飯,就是李敏她mama指點小艷做的。要是沒有穆杰受傷,算了,咱們也別麻煩她們了。還是讓李敏她mama去教小芳干活吧。那孩子我瞧著是不如她jiejie小艷能干?!?/br> 嚴虹見有門,就繼續(xù)說:“媽,那個駱大姐在產(chǎn)科很有口碑的。她過來,照顧孩子、換尿布等都干得很好,我往常的科里也是??粗傻?,連孩子的尿布她都洗得干干凈凈的。 這樣你就可以倒出空兒,指點小艷給我做飯了。要不你像昨晚那么累,早七點到晚九點的,那不行的。十天下來你會出皺紋的。小艷要做我的飯,還要做你和潘志的飯,再洗尿布,她也忙不過來的。萬一疏忽了哪兒塊都不好。” 嚴虹說好說歹才說通母親同意??赡沁呍诋a(chǎn)科正忙的駱大姐,卻是在找到替換的人手、在午飯后才過來嚴虹這面。 * 周三的手術(shù)室,十六個手術(shù)間今天全部安排了手術(shù)。護士長的那塊大黑板填寫得滿滿的。而護士長本人就站在手術(shù)室進門的地方、手里掐著一疊手術(shù)通知單核對送進來的患者。 她身后不遠處,是一排護士,這是今天要上巡臺責(zé)任班的。她們站在那等著護士長叫人的。這不,患者推進來了,護士長開始叫了。 “神經(jīng)外科的,那個小馮,6號手術(shù)間,趕緊推走?!?/br> 護士馮姐上前從馬大夫手里接過平車,順手接過把李敏手里的病歷夾,并將其塞到患者的腦袋下面。她推車經(jīng)過護士長的時候,護士長將復(fù)寫的手術(shù)單之次聯(lián)塞到她手里,還催促她一句:“快點兒,別堵門?!?/br> “嗯嗯,”馮姐捏著手術(shù)單的次聯(lián),推著患者往6號手術(shù)間去了?;旧希窠?jīng)外科的手術(shù)都在6號手術(shù)間,初七那天的搶救是例外。 快九點了,護士長身后只剩下寥寥的幾個護士了。麻醉科的周主任過來了兩趟,詢問為什么普外的患者還沒到。 “那個老周,周主任,你自己打電話去普外問。我這會兒走不開?!弊o士長手里還有好幾張單子呢。等周主任離開了,她翻翻手里的單子,哎呀,剩這幾張全是普外的。老梁這是在搞什么呢?普外今天不想吃中午飯了? 終于,普外的患者到了。 “噢,普外科的。怎么你們普外科來的這么晚?手術(shù)多還還得晚,你們再晚點兒就不用開臺了?!弊o士長掐著手術(shù)通知單,氣勢洶洶地如開機關(guān)槍般地掃射。送患者的是年輕大夫、進修大夫之流,自知來得太晚不占理,誰也不敢吭聲。、 護士長滿意于他們夾著尾巴的態(tài)度,便回頭按著手術(shù)間的編排,喊巡臺護士過來接平車。等十六張手術(shù)通知單都派出去了,她又開始了挨個手術(shù)間的巡查工作。 有實習(xí)生趁著剛才人多雜亂溜進來的,被護士長一頓嗷嚎,攆出去了。 “看什么看。誰該看什么,帶教老師會安排。手術(shù)室是想來就來的么?人多,污染的可能就增加,說了一臺手術(shù)就只能有兩個參觀的。你們骨科再這么搞,下次一個參觀的也別進來。王主任呢?” 骨科王主任在手術(shù)臺上裝死,假裝沒聽見護士長找自己。護士長往手術(shù)臺上掃了一遍,四個男人全都帶著帽子、口罩,正低頭干活。她仔細看看術(shù)者,是年輕的骨科住院總,便悻悻然地出去了。 “好險!”手術(shù)間的門關(guān)上了,王主任抬頭了。他今天站在二助的位置上,被對著護士長。按說向主任去了急診科以后,他就是骨科的老大了。這臺不大不小的腰間盤突出、骨質(zhì)增生的手術(shù),術(shù)者是骨科住院總主治醫(yī)師王強,一助是骨科住院大夫金鑫,三助是個實習(xí)生。 哪兒需要他站在二助的位置啊。 但他就得為了培養(yǎng)新人,老實地站臺、擔(dān)著責(zé)任做指導(dǎo)。 他也不是不想把持手術(shù)。但在陳文強找他談話以后,他就放棄了程主任和向主任的既往做法。道理不用多說,他真的怕陳文強把梁主任弄來骨科。 因為謝遜回來了。普外科有人了。陳文強更抖了。雖然現(xiàn)在拔擢謝遜做普外的大主任有些勉強,但也不是不可以??纯聪蛑魅蔚南聢觯踔魅喂麛嗬^續(xù)堅持三十年來的為人處世原則,借用武俠小說的一句話,那就是:他強任他強,清風(fēng)過山崗。 風(fēng)過以后,山崗上還站著我老王。 其實說好聽的是以柔克剛,說破真相就還是逆來順受??刹还茉趺凑f吧,王主任他工作30年了,反正就是不與任何人正面剛。 讓我提意見?我沒意見。當(dāng)我不知道提意見的那些人都被打成右/派、下放啦。 讓我站隊?到批/斗會發(fā)言,我寧可貓廁所里一天不出來,也堅決不摻和到任何派別的旗幟下。 我就裝死,好過老李那樣被人整個半死;好過老向那樣,在老李死了后,骨科病房也待不下去了。 嘖嘖,前面撲到的多少例子啊! 眼不瞎、心不盲的,我就茍著。 跟患者剛?拉到吧!我寧可認慫,本院骨科的技術(shù),就到這樣的水平了,我可以給你們開轉(zhuǎn)院證明,你們?nèi)ゾ┏呛昧恕?/br> 在骨科我就是主張全科都執(zhí)行偏“保守”的治療。穩(wěn)定壓到一切。安全第一,不出醫(yī)療事故就行。 骨科王主任的“乖順”,讓陳文強最近感到很滿意。目前就沒有人能看出來王主任的茍且心態(tài)的。骨科所有醫(yī)護人員都有一種脫離重壓的輕松,實際也是這樣,這不王大夫都得以做腰間盤的手術(shù)了。 放在兩個月前,他是不敢想的。 * 護士長轉(zhuǎn)到9號手術(shù)間,見梁主任正抱肘跟臺上的石主任聊天,就喊他道:“老梁,你們科今天怎么來的這么晚?” 梁主任回頭道:“交班前有患者突然要搶救,搶救過來送去icu了,但是家屬在我們科夾纏不清的。說好好的人,被我們治壞了。他要是好好的,來我們醫(yī)院干什么?” “什么患者?。俊?/br> “上周手術(shù)的,胃潰瘍,打開發(fā)現(xiàn)懷疑惡變?yōu)槲赴┑哪抢??!?/br> “哪有什么好吵鬧的?” “這不是昨天病理結(jié)果出來了嘛,患者不接受,家屬也不接受,偏說出啊了二十多年胃藥都挺過來了,我們這一手術(shù),就說病人活不了多久了,是把手術(shù)做壞了?!绷褐魅螕u頭?!皼]辦法,遇上這樣糊涂的,講不明白的。” “那也不用你們?nèi)贫紒硗戆?。你們科四臺手術(shù),四臺全晚來?!?/br> “那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那走廊堵上了。要不是秦處長帶了保安上來,今天的手術(shù)就不知道幾點開始呢?!?/br> “梁主任?!逼胀饪谱≡嚎傟惔蠓蛱筋^進來?!拔覀兡桥_麻醉好了?!?/br> “嗯,我這就刷手去?!?/br> 梁主任往外走,石主任提醒他一句:“老陳那邊手術(shù)的難度挺大的。” “是嗎?”梁主任站住腳,回頭說了一句:“我今天這個肝癌也有點兒棘手?!?/br> “難題都湊在一天了?!笔魅梧皣@。今天的肺癌也不好做。但是周主任要看老梁的肝癌,劉主任去跟陳文強的那天腦瘤,但愿姜麻能把這臺麻醉看順當(dāng)了。 * 等護士長轉(zhuǎn)到6號手術(shù)間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李敏已經(jīng)準備進入顱腔了。這個患者不到10歲,給護士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前天這孩子曾被推進手術(shù)室做了腦室穿刺引流術(shù)。其嚎啕的哭聲,氣得護士長把李敏和陳文強都數(shù)落了一頓。 ——這樣的孩子為什么不術(shù)前給藥了再推進來? 李敏很委屈,術(shù)前與患兒溝通的很好,患兒也表示不害怕、不會哭,誰知道把他交給巡臺護士,自己去換洗手服、這孩子要被推進手術(shù)間的時候,他開始大哭起來了呢。 最后只好把局麻方案改了,才得以順利完成腦室穿刺引流術(shù)。然后陳文強就把患兒送進了監(jiān)護室,由護士看護,他覺得家長所說的孩子聽話、懂事兒等等,水份太大了。這孩子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不怕! 監(jiān)護室的護士在陳文強的要求下,任何人交接班都小心地看著這孩子。因為穿刺后留置在側(cè)腦室的引流管,一直在引流腦脊液。這樣做的目的是要緩慢降低顱內(nèi)壓,預(yù)防術(shù)中切除病灶后,壓迫解除、中腦水管暢通了,以至減壓過快,腦組織塌陷明顯、進而導(dǎo)致發(fā)生顱內(nèi)出血的可能,甚至出現(xiàn)腦疝危機生命。 這個患兒也是今年截至到目前的、唯一一個沒有任何關(guān)系、單純就是因為病情嚴重,沒用排隊等候、就被陳文強破格收入院、提前做手術(shù)的患者。 小患者實際是九周歲半。在一個月前出現(xiàn)陣發(fā)性、針刺性的頭痛,以枕部明顯,加重一周,入院前三天出現(xiàn)了惡心、嘔吐等癥狀。當(dāng)?shù)蒯t(yī)院檢查,腦ct發(fā)現(xiàn)第四腦室、小腦有占位性病變,不規(guī)則的略高密度影,雙側(cè)腦室擴大。 立即就轉(zhuǎn)診到省醫(yī)來了。 陳文強上周收他住院的當(dāng)天,就安排他做了mri檢查。結(jié)果是第四腦室、小腦有一類圓形的占位病灶,呈等t1、長t2信號影,注射造影劑之后病灶強化明顯。 病變位于中線,類圓形,中心有囊變。基底部與小腦蚓部有明確關(guān)聯(lián),向前凸入四腦室內(nèi)。四腦室上面有擴張。 而患兒除了急劇的視力下降,再未有陽性體征。眼科會診結(jié)果是視神經(jīng)乳/頭水腫,邊界模糊。 但是陳文強和李敏等人的感覺卻不好。孩子年齡小、起病急,通常意味著是惡性腫瘤。雖然是以顱內(nèi)占位性病變梗阻性腦積水收進來的,但實際上他們比懷疑(室管膜瘤?)更傾向與(髓母細胞瘤?)的診斷 陳文強向患兒家長做的術(shù)前交代,就是惡性腫瘤的可能性大。 * 這個手術(shù)要采用枕下后正中入路,這是李敏做過很多次的一個徑路。手術(shù)的第一個要點就在體位的選擇上。 俯臥位和側(cè)俯臥位。 前者有利于顯露和打通導(dǎo)水管,但這個體位對護理要求高,對氣道管理的難度也大。同時也增加了手臂的cao作距離。 后者降低了護理的難度等,但是側(cè)方手術(shù)由于肩部的阻攔,也增加了到達術(shù)野的距離。考慮到孩子小,肩膀?qū)挾鹊?,最后還是選擇了側(cè)俯臥位。 李敏給麻醉后的患兒擺體位。她在馬大夫幫忙抱住患兒的情況下,將患兒的整個身體“軸”式側(cè)俯臥,同時讓患兒的下頜盡量靠近鎖骨窩。 固定好頭部和身體的位置后,李敏請陳文強檢查。 “老師,你看看這樣可以了嗎?” “唔,可以。劃線吧。” 李敏接過馮姐遞過來的龍膽紫棉簽,從前囟點開始,沿著正中向后畫到頸椎c7,在枕外隆突上1cm打了一個x,然后從c7逆行向上摸到c4的位置,再打了第二個x。 兩個x之間就是這次手術(shù)的切口。 陳文強檢查后確認無誤,說:“刷手吧。” 手術(shù)開始了,陳文強刷手后穿好手術(shù)袍,抄手看著李敏帶著馬大夫去做。 …… 從術(shù)前畫線的兩x之間切開,分開皮下組織后,李敏順利地找到了“白線”——項韌帶。這是頸部肌rou附著的雙層致密彈性纖維隔膜,內(nèi)里有少量的血管穿行。切開“白線”到達顱骨,分離骨膜后,暴露手術(shù)需要的、至關(guān)重要的幾個骨性標志: 枕外粗隆、上項線、下項線、枕骨大孔后緣、寰枕關(guān)節(jié)、寰椎后弓等。 “慢一點兒?!标愇膹娞嵝牙蠲?。 “是?!?/br> 李敏放慢速度,按照預(yù)定的手術(shù)方式,取下骨瓣后,要切開硬腦膜了,陳文強才上場了。但他也沒接過術(shù)者的位置,他讓李敏繼續(xù)做。 “y”形切開硬腦膜,暴露小腦左右半球、枕大池,打開枕大池,清理小腦表面蛛網(wǎng)膜。李敏一邊做,陳文強一邊給實習(xí)生講解。間或陳文強也會問李敏,比如現(xiàn)在:“你鉗子下面的是什么血管?” “小腦后下動脈?!?/br> “小拉鉤?!崩蠲粢死^,塞給陳文強和馬大夫一人一個?!鞍驯馓殷w拉開?!?/br> 這個扁桃體是小腦扁桃體,而不是喉部的那個。(笑) 李敏一步步穩(wěn)定地向前cao作。這就好像是從省院下班回家一樣。認識路,可以很順利地從17層大樓的東側(cè)門出樓,穿過省院的東大門,過一條小馬路,就到了宿舍區(qū)。 現(xiàn)在李敏熟門熟路地把下髓帆切開,就將第四腦室及其底部暴露出來了。切開小腦下蚓部,腫瘤暴露出來。 ——灰紅色的一團、看起來與鵪鶉蛋相仿。但很不幸地,這一團腫瘤組織與四腦室底部室管膜有粘連。 術(shù)前看片子就懷疑手術(shù)將要在這里遇到麻煩的,果然如此。 盡管術(shù)前李敏考慮到可能會錯過午飯,但是鑒于腫瘤粘附緊密,她和陳文強交替做術(shù)者,也用了三四個小時,才將其終于徹底地剝離下來。 …… “行了,小李,你下去休息吧。” “好。”李敏也感覺累了。她離開手術(shù)臺,就坐到麻醉劉主任的凳子上。 “還行嗎?”劉主任關(guān)切地問她。 李敏點點頭:“還行。” “老柴昨天下班就去看穆杰,回來說他睡得可香了,好像幾天幾夜沒睡似的。是不是???” “他前晚在火車上一夜沒睡?!?/br> “噢,那就難怪了。他那腳沒事兒吧?” “昨天陳院長、梁主任,還有向主任、王主任會診了,說現(xiàn)在看著沒什么。就好好養(yǎng)著了?!?/br> “你說他遇到的這事兒。唉,看著了不管不行,這要是落下什么殘疾了可怎么辦?” “是啊?!崩蠲衄F(xiàn)在最煩聽見落下殘疾這幾個字?!皫熃?,我餓了,我回去家吃飯去了?!?/br> “好,那你趕緊走吧?!?/br> * 李敏出了手術(shù)室,就見手術(shù)室和電梯的空間,還有不少家屬在等候呢。她剛想穿過那些家屬去按電梯,就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李主任,我兒子怎么樣了?” 是患兒的父母親。 “腫瘤已經(jīng)完整切下來了,很快就能出來了。剛才不是讓你們家屬去送病理了嗎?” “那我家孩子什么時候能出來?” “很快的。一會兒就能出來了。” “手術(shù)好做嗎?”患兒的親屬們都圍了過來。 “非常不好做。腫瘤與周圍粘連的緊密,要不然也不會這么久了。那個你們讓讓,我回去有事兒呢?!?/br> 路讓開了,患兒的mama跟在李敏身邊說:“李主任,等會兒一起去吃飯吧。” “謝謝啦,我還有別的安排?!?/br> “那你中午也得吃飯啊。都這個點了。陳院長他們馬上就出來了,就大家一起去唄?!?/br> 李敏按下電梯,她始終笑著對患兒mama輕輕搖頭拒絕?;純簃ama一直看著李敏進了電梯,看著電梯下去了,才沒奈何地放棄了。 “她不去吃飯?” “她說有事兒。昨天我就問過十一樓的那些患者,誰請吃飯她都不去的。十一樓做完手術(shù)去吃飯的就是進修大夫、實習(xí)生和手術(shù)室的護士?!?/br> “那咱們也不能不預(yù)備的?!?/br> “別看年輕,人家是主任的。一般主任都難請的。” * 李敏把白大衣掛去換藥室,然后去主任辦公室拿大衣。嚴虹mama見她這么晚才下臺,趕緊把牛奶端給她:“先喝點兒,還熱乎吶?!?/br> “好,謝謝阿姨?!崩蠲粢矝]客氣,端起杯子就把溫?zé)岬呐D坦噙M肚子里半杯。 “再吃一個雞蛋?!?/br> 李敏喝牛奶的功夫,嚴虹mama敲開一個雞蛋。 “我早晨吃過雞蛋了?!?/br> “你一個你兒子一個。你快吃吧。這都幾點了?!眹篮缧σ饕鞯貛椭齧ama勸李敏。 李敏接過剝了一半的雞蛋,就著牛奶吃。 “手術(shù)挺難嗎?” “嗯,與周圍粘連的厲害。石主任他們那臺也不好做,潘志下臺了?” “也沒有?!?/br> “你們外科真辛苦。難為個女孩子了?!眹篮鏼ama很同情李敏。 “還行,習(xí)慣了。其實婦產(chǎn)科比外科也輕松不到哪里的。” “是啊,女孩子當(dāng)內(nèi)科大夫多好。” 李敏把最后一點兒雞蛋塞嘴里了,笑笑沒接這話。而嚴虹身邊的小人兒,這時候開始哼唧了。 等李敏把牛奶也喝完了,嚴虹說:“媽,潘安尿了?!?/br> “是嗎?這小子。”嚴虹mama去拿暖氣上烘著的尿戒子。 “敏敏,我跟你說這小子這臭脾氣啊,只要有人吃東西,他不是拉就是尿的。從昨天下午抱回來,連著三頓飯加上一頓宵夜,他都是這么干的?!?/br> 李敏愕然??粗鴩篮缒菢幼泳蛦枺骸澳悄銣蕚湓趺崔k?背著他吃飯?” “有什么辦法啊,只能停下來給他收拾了?!眹篮珥樖州p輕地在潘安臉蛋上摸了一下:“你這個小磨人精。鼻子怎么這么好使?!?/br> 等她們母女倆把尿戒子換完了,李敏抱出大衣說:“給我吧,我?guī)Щ厝ソo小艷。那個駱大姐沒來?” “就這一塊尿戒子,先放著吧,等小艷晚上一起帶回去。蘇穎早晨打電話過來了,說駱大姐最快要下班前才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