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徐強說出這話后, 頓時覺得心里安寧了。

    倆人認識整7個月了, 前面是莫名陪著自己渡過了最難的心理關；后面她又在自己掉進錢眼兒時，把自己拉拔/出來, 免了自己迷失在對各家醫(yī)院藥劑科和臨床大夫的奉承里。

    彎腰有些久了, 看錢份上這句話，讓他都忘記了直腰的感覺了。

    這近一年的時間里，自己有幸見著過那些身家是自己幾倍的前輩經(jīng)理、幾十倍的藥商老總、甚至上百倍的跨國公司地區(qū)負責人，在對上醫(yī)院的那些著名專家時，都可以用卑躬屈膝那詞來形容了。

    求的無非是參加產(chǎn)品宣傳會, 他們能給說上幾句話。

    求的無非是產(chǎn)品宣傳會, 他們能給個面子到會……

    可求不來！

    花錢也求不來。

    一個月前，自己也有幸見到過名列全球500強的跨國公司的副老總，萬里奔波來到亞太地區(qū)，想完成新產(chǎn)品上市的最后一站的推廣活動。他想請齊省城這幾家數(shù)得上號的三甲醫(yī)院業(yè)務院長、參加新藥在省城的推廣儀式, 居然最后是一個都沒有請來的滑稽場面。

    自己幫著送請?zhí)瑤椭以谀切┰洪L們跟前能說上話的人斡旋，提前兩個月籌備這項活動, 滿心期待省城能夠復制申城、花城的精彩宣傳場面, 得到一城帶起東北三省效果的副老總, 萬萬沒想到，真沒想到啊——

    在那些衣食無憂、更無奢侈所求、一心鉆研業(yè)務、身兼教授、主任之職的院長們跟前, 錢財居然真的如糞土！

    自己在省醫(yī)院經(jīng)營了這么久, 能請到的外科主任也只有骨科的王主任、急診科的向主任；普外的梁主任請不動, 胸外的石主任也請不動。

    謝遜甚至拍著自己的肩膀說：“誰差你這200塊的會務費啊?！?/br>
    “可向主任、王主任都答應去了?！?/br>
    “向主任已經(jīng)不是半年前的向主任了。王主任啊, 那個廠家請他他都去的?！?/br>
    “可謝主任，”徐強不敢跟謝遜套近乎，上一次已經(jīng)被糊了一臉。他不甘心普外請不到梁主任的情況下，還請不到謝遜這未來的行政主任。

    “前幾排全是三甲醫(yī)院的外科主任。你就當是去跟同行聊聊天啊。”徐強極盡蠱惑地勸說。

    “醫(yī)大附院的科主任答應你去了？”

    徐強尷尬。

    他很勉強地說：“除了省院和醫(yī)大附院，其它幾家三甲醫(yī)院的外科主任都答應去了。”

    這不是謝遜想要的答案，也不是謝遜想要聊天的同行。

    “嘁，跟他們聊天？每年年底一次的普外科學會的年會足夠了。”謝遜對不是醫(yī)大附院的、那些三甲醫(yī)院的普外科主任可沒那么尊重，說他們尸位素餐是好聽的。好不好的就把棘手的病例推到省院來、推到醫(yī)大附院去，甚至招呼一聲，就把危重患者轉過來。

    也就是陳文強好脾氣，多重的患者都去救命。哼！大家都是三級甲等醫(yī)院，誰該給誰擦屁股！

    唔，若是他們愿意降為三級乙等，年底開會可以這么建議他們一下，自己會愿意隨時接手他們的轉院患者。

    *

    “只開一個小時的會，然后就是晚宴，在中山賓館，檔次和規(guī)模也可以了?！毙鞆娨娭x遜不滿，但還是盡職盡責地勸說。

    “算上來回路上花的時間，得三、四個小時呢，我在家睡覺不好？養(yǎng)足精神頭，三、四個小時的時間，我做個什么手術賺的也不止200塊了。要不你請卞主任和許主任去吧，好過省院普外你沒請到人?！敝x遜肯跟徐強說這么多，也因為他是潘志送過來的。一是給潘志的面子，二也是因為潘志說徐強準備今年考回醫(yī)大讀博。

    徐強被這建議慪得要吐血。那倆，那倆，雖然掛著副主任醫(yī)師的名頭，還抵不上醫(yī)大附院高年資的主治醫(yī)師。專業(yè)技術水平不夠，在科里沒話語權。那金州醫(yī)學院教學醫(yī)院副教授的名頭，只好看不好用。蒙蒙外行、蒙蒙不知深淺的外地人吧。

    “怎么，你看不上他倆？”

    徐強至今不忘謝遜的笑謔語氣，也記得自己的回答：“請他們參加還不如請李敏呢。”

    “那你也得請得動。不然你去試試，別說200了，2000她都不會去參加你那個會?！?/br>
    徐強沒敢冒昧地直接去請李敏，他又回去找潘志。從潘志那里他知道了謝遜說得那么肯定的原因——李敏懷孕了。

    不僅如此，潘志還把李敏的周日安排說了。

    “她每個周日都是陪陳院長的閨女復習功課，陳院長替她值班。她不可能拋下陳院長那個馬上高考的女兒，去參加你們的什么產(chǎn)品推廣會的?！?/br>
    艸，那還真就是2000塊也請不動的。

    徐強在省院忙了半天，最后還真的只能請卞主任和許主任去湊數(shù)。

    這件事兒給徐強的刺激挺大的?？催@些在專業(yè)上有成的主任、教授，睥睨金錢的傲然姿態(tài)，自己卑躬屈膝，搭上尊嚴賺的那點兒錢，真不夠抵上舍棄專業(yè)的損失！

    這世上果然還是有比錢更貴重的東西。

    *

    “好不好？”徐強心潮澎湃，他低頭凝視莫名的雙眼，等她給自己一個回答。

    “那你決定考博了？”

    “嗯?！?/br>
    “你能看得進去書了？”

    “早就可以了。最近更能收心了。只是莫名，我真考上博士了，還是搞基礎研究的，如果沒有項目，十年二十年的，我就真的只有那么點的工資收入，夠吃飯罷了，再沒有別的了。你會不會后悔？”

    “不會。我們還有我在臨床啊。內分泌雖然沒有外科賺得多，但還是比兩個人都做基礎研究的要好很多。你看霍博士和你師姐的日子，不也過得很好?！?/br>
    師姐的日子是過得很好。徐強去二樓看過，那個叫霍星的小丫頭，胖乎乎的怎么看怎么可愛。長得也非常像師姐。

    “以后我們也生一個像霍星那樣的胖閨女。”

    “誰跟你生？！”莫名抿嘴笑：“我還要讀博士呢?！?/br>
    “自然是你了?！?/br>
    莫名想了想說：“我還有幾個月才夠26周歲呢?！?/br>
    “等你夠了咱們就去登記。你下學期不是要回醫(yī)大做實驗嗎？到時候就別住宿舍了，住到新房子去?！?/br>
    “好。”

    “哎，莫名，我聽說李敏考上研究生了，你知道她考的那個學校嗎？”

    “知道啊。她考的是陳院長和金州醫(yī)學院的聯(lián)合招生。我才從我導師那里知道的?！?/br>
    “怪不得呢。我在醫(yī)大研究生處那兒沒查到她的名字，還以為她考去京城了。”

    “你說她干什么？”

    “潘志說她懷孕了。”

    “我們醫(yī)院的人都知道啊。我還問過她，她說研一坐著讀書，比在臨床每天做手術生孩子輕松?！蹦f著話，明白了徐強的意思。一邊讀博一邊生孩子？

    這可是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

    “看書吧。以后的事兒以后說?！?/br>
    “好?！毙鞆娝砷_莫名，倆人各據(jù)書桌一端，很快就沉浸在書本里了。

    *

    龔海看書忘記了時間，等他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9點半了。他趕緊把晾曬在自己家的干衣物收下來，把已經(jīng)大半干的尿布疊放在盆子里，又端了洗衣盆去二樓。

    “你怎么才來，我都困了?！眲⒛冉o龔海開了門就是抱怨。

    龔海笑笑說：“那咱們馬上回家了?！?/br>
    “等會兒吧，我再跟小星星玩一會兒。”

    劉娜又轉回去主臥房。霍博士出來把干衣服收了進去，他說劉娜：“娜娜，你不是困了嘛，趕緊回家睡覺去。”

    “去吧，回家睡覺去。明天早點兒起來，再跟你外甥女玩?！眲⒓t開口攆人了。

    劉娜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卻見龔海在陽臺上正搭晾大半干的尿布。她伸手抓了一塊遞給龔海。龔?？此龔澭粤?，趕緊說：“你去廳里坐著，這幾塊我馬上晾好了。”

    霍博士收好干衣物出來，見龔海在晾尿布，他趕忙過去說：“我來。你帶娜娜回去了。她跟小星星也玩累了?！?/br>
    龔海拉了劉娜的手一起下樓，眼看著到了冷小鳳家門口了。突然間房門打開，一室燈光外泄出來，徐強走出來了。

    他回頭對莫名說：“明早一起吃飯?！彼P上門，就看到下樓的劉娜和龔海了。

    而劉娜早就站在最后的一級臺階上愣住了。她和龔海從暗處突然間看到明亮的門口，倆人都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回頭說話的那人是徐強。但龔海知道莫名借了冷小鳳的房子，出來的人是徐強，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劉娜的手。

    “明早一起吃飯?！眲⒛炔恢雷约郝犨^幾百次，但知道沒有哪一次像今晚這樣刺心。

    徐強回身要下樓，看到樓梯上站著的兩個人，他遲疑一下想讓路，但也立即借著二樓的燈光認出眼前人是誰了。他的心底立即涌上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情緒。

    “是娜娜啊。這么晚了要去哪兒？”

    *

    陳家的客廳里，陳祖父笑著看養(yǎng)子和親子探討最新的職稱答辯方案。

    “我覺得公平起見，先讓各科主任把他們認為的、主治醫(yī)師級該掌握的事情都寫下來。然后咱們把這些收進題庫里?！?/br>
    “答辯的時候隨機抽幾道？”舒院長配合著問。

    陳文強晃腦袋：“不，不。咱們把各科主任的意見印成冊子發(fā)下去，告訴所有要晉職稱的，就從這里抽問題。你說他們是不是會把整本冊子背下來？”

    陳文強繼續(xù)游說舒院長：“答辯這事兒，咱們不是為了難住誰，而是考核申請人是不是夠水平。”

    舒院長失笑道：“要是把你說的那冊子背下來了，水平本來不夠的最后也能夠了。那你考慮過中級職稱的指標沒？咱們省院現(xiàn)在可不像前幾年那樣，夠資格的就能晉升上了。到時候怎么解決？”

    “都通過答辯了，那就只好論資排輩了。先是87年的，然后是88年的。要破格晉升的，就得能有壓住所有人的特殊之處了。你看怎么樣？這么做不僅公平，還能提高全院的技術水平。”

    陳祖父笑了，這才是自己兒子呢。做事兒從來都坦蕩地把一切攤在陽光下。

    “好啊。我同意。不過你要盡快把那冊子印出來。初級和副高你是什么計劃呢？”

    “本科轉正就是初級職稱，這個要他們寫一篇工作總結了。這個也沒什么好考的，平時的工作，也沒見哪個主任抱怨本科生。至于副高啊，在中級的基礎上往深了問。而且我還有一個想法，把答辯的提問人、提問問題、還有回答，都如實地記錄下來，附到上報的名單后面?！?/br>
    “怎么想起來要做么做？上面誰會去看咱們的答辯?。俊?/br>
    “還不是你上回說擔心今年的職稱，咱們評完報上去可能會受影響。我想與其咱們面對職工解釋不清楚，不如讓上面看到具體答辯問題和回答。哪怕最后有人被刷下來、不通過，上面也須得指出答辯人錯在哪兒了，是什么地方不夠資格了。”

    舒院長忍不住笑出聲來。省廳的人雖然不少是臨床出去的，但要是讓他們仍能保持住終結以上的理論水平，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讓他們在省院通過的答辯問題里，挑出有不合格的回答，那更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就說：“好。我支持你。我明天就通知各科主任著手，下周末之前，把要點和答案收集上來。這個印刷，你可有路子？”

    “這是內部刊物，無須出版，拿去金州醫(yī)學院印。對了，我讓小李把實習學生神經(jīng)外科部分整理出來，老邱說了，他們學校給印刷。你看內科要不要做同類的工作？”

    “都包括什么？”

    “基本就是神經(jīng)外科在臨床的常見病多發(fā)病的檢查、診斷、鑒別診斷和治療，包括術后給藥，以及一些特殊病癥的處理。外科學上有的內容，直接標注了頁碼，讓學生們去看書?！?/br>
    “你這么一說，我怎么感覺咱們內外婦兒各科都應該總結這么一個手冊了呢?！?/br>
    “應該是應該。但這工作量可不小。小李整理這個，是因為去年給實習生講課有講義，你讓兒科也寫，我記得兒科吳主任似乎在過去這一年就沒給學生上過類似的課，怕是給他們兩個月也未必能寫出來?！?/br>
    “不是科主任一個人去寫，這可以多幾個人去完成。我的意思是各科主任把需掌握的病種，分給有帶教資格的講師，每人負責一部分，不出一個月也就差不多了。下一批的實習生，來醫(yī)院以后到哪科發(fā)那科的手冊。即便是有的病種在實習時沒有遇到，認真向學者也會從手冊里知道應該怎么處理。當然了，對咱們的帶教大夫來說，這也是事半功倍的事兒?！?/br>
    “行啊。那就讓院辦發(fā)文給各科主任了。省得老章那人沒事兒找事兒的，天天只知道考察遲到早退。他多少也統(tǒng)計一下早到遲退的，你說是不是？”

    舒院長笑：“在家說說罷了。別在醫(yī)院說。章主任那人那人雖然板正一點兒、不夠靈活，也缺少變通，但是你交給他實在工作，他會按照要求，一絲不茍地完成?！?/br>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避人所短、用人所長，是你現(xiàn)在該去學習的了?！标愖娓赴l(fā)話了。

    “是。”陳文強站起來，恭敬地應了老父親的教導。

    “夜了，咱們都該休息了。”舒院長站起來去攙扶老爺子。陳文強跟著去攙扶老人的另一邊胳膊。

    “我自己能行?！?/br>
    “我們知道你能行，就給我們一個表示孝敬你的機會唄?！?/br>
    老爺子站起來，走了幾步說：“睡早了，沒那么多覺，現(xiàn)在天亮得早了，躺著還難受的。”

    “爸，明早我陪你練五禽戲?！?/br>
    “嗯。小強，你也起來陪我練?！?/br>
    “行。我也陪你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