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趕緊爬起來, 簡單洗漱后，挑了膚色的內(nèi)衣, 一件灰白的短袖t恤、一條淺藍(lán)灰的長褲, 快速套上。穆杰在衣柜跟前站了一下, 然后去陽臺，把已經(jīng)干成咸魚的、昨晚洗過的夏裝穿身上了。

    五分鐘的時間，夫妻倆拿著手電筒出門了。

    路燈還是那么昏暗的凌晨, 才過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在若隱若明的天色里，穆杰手里的那束微光, 只夠勉強(qiáng)照亮他們腳下的路。萬籟俱靜的世界, 只有他和李敏的腳步聲。

    “穆杰, 我老師他mama那人挺好的，說話和氣和藹。去年剛上凍的時候，反復(fù)因?yàn)榉窝鬃≡?，我去看過她幾回。她年輕時一定是個愛干凈的漂亮人。頭發(fā)永遠(yuǎn)輸?shù)靡唤z不亂，杯子等物也要擺放整齊。就是她住院用醫(yī)院的床單、枕套、被罩, 她都要漿洗得干干凈凈的?！?/br>
    “和我們樓下羅主任她mama是不同性格的老太太?！崩蠲舭炎约簝H存的、對老太太的印象說給穆杰, 以驅(qū)趕自己又認(rèn)識的一個老人家離世的不舒服。

    ……

    倆人到了電梯間, 卻見那部醫(yī)療電梯停在17樓。剩下的兩部客梯一部關(guān)了, 另一部正在上行。紅色的數(shù)字不停地跳躍, 7、8、9……穆杰看李敏有要走樓梯的意圖，摟住她肩膀的手略加力。

    “敏敏, 你看電梯停在11樓了。應(yīng)該馬上就能下來的?！?/br>
    果然, 在11樓停住的電梯立即又開始下行了。

    “是誰去11樓了吧?！崩蠲舻吐暩陆茑止?。

    “應(yīng)該。”

    這個時間點(diǎn), 很少有患者住院的，來了一般也是留在急診科處置、治療。若出現(xiàn)萬不得已的情況，急診內(nèi)科的大夫會把患者送去icu。急診外科那邊就可能是出現(xiàn)了需要外科主任參與救治的危急重癥患者，像上回入夜的那個斷臂再植的手術(shù)、還有那例主動脈全置換手術(shù)等。

    說慢也快的電梯，在李敏焦急的盼望中，從11樓一路下到了1樓，然后又載著她和穆杰直升回11樓。

    病房的玻璃大門是開著的，護(hù)士辦公室里也亮著燈，梁主任說話的聲音傳出來?！拔叶冀o小李打電話了，讓她提前來接班。她應(yīng)該馬上就到了的，我跟你一起過去?！?/br>
    “你過去干啥。我不在院區(qū)，這邊有事兒還要靠你頂著的?！标愇膹?qiáng)拒絕。但他那話說得有氣無力，徹底地暴露了他焦慮、矛盾的心情。

    “老師，梁主任?！崩蠲暨M(jìn)護(hù)士辦公室，向倆人打招呼。

    陳文強(qiáng)只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去抓電話機(jī)：“那個交換臺，我是陳文強(qiáng)，給我轉(zhuǎn)下車庫?！?/br>
    “來了啊?！绷褐魅位貞?yīng)了李敏，他朝穆杰點(diǎn)點(diǎn)頭問：“你開車回來的？”

    “是?！?/br>
    梁主任按下電話鍵，對穆杰說：“你送我們?nèi)ニ??！?/br>
    “好。那我回家把車開過來?！?/br>
    “不用，咱們一起過去還快些?！?/br>
    穆杰摟一下李敏的肩膀，拍了拍，就跟著梁主任往外走。

    陳文強(qiáng)在水龍頭那兒抹了兩把臉，扭頭勉強(qiáng)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笑臉，對李敏說：“周二、周三的手術(shù)暫停。若是沒特殊事兒，我周三回來上班?？评锬愣嗌闲模鍪抡伊褐魅?、石主任幫忙?！?/br>
    “是?！?/br>
    等他們仨走了，李敏問值班護(hù)士謝珊芊：“珊珊，怎么回事兒？”

    “尹主任打電話過來，說陳院長他mama在家睡覺就沒聲氣了。然后陳院長打電話給梁主任，讓梁主任來替班。梁主任剛到你就來了?！?/br>
    “這樣啊?！?/br>
    “李主任，你對象又回來了？”

    “嗯，他今天中午吃完飯就得回去。病房里沒事兒吧？”

    “沒事兒。剛才他們幾個都起來了，讓陳院長又給攆回去了?！?/br>
    李敏看看藍(lán)色窗簾外的蒙蒙亮光，又看了一下手表，才到4點(diǎn)，就說：“還早，你們再睡會兒了。我回辦公室，有事兒你喊我?！?/br>
    *

    穆杰一路在陳文強(qiáng)的指點(diǎn)下，把軍用吉普車開到了陳家的四合院門口。這時天光已大亮，陳家大門上掛著的燈籠、過年貼的對子等都清除干凈了。

    穆杰跟在梁主任的后面進(jìn)了院子，卻見舒院長一幅傳統(tǒng)孝子的打扮迎了過來。虧得他這些年自控能力鍛煉得很強(qiáng)，才沒有失態(tài)。

    可走在他前面的梁主任，已經(jīng)被驚得合不攏嘴了。他這么些年來，只知道舒文臣和陳文強(qiáng)關(guān)系好，猛然見到舒文臣居然帶著孝搭頭、額前還有七個指頭大小的拭淚球，齊腳的白麻布孝袍、腰間扎著孝絳子，白麻褲、半瞞鞋的孝子裝扮……關(guān)鍵是那個孝牌上寫的是養(yǎng)子陳文舒——那些舒文臣和陳文強(qiáng)好得穿一條褲子的傳言，有了這個孝牌子，任何解釋都是多余了。

    “小舒，我mama她……”陳文強(qiáng)一句問出口，眼淚在赤紅的眼圈里模糊了他的視線。

    “媽昨晚和我們一起吃的晚飯，都挺好的，睡前小玥兒和小雁兒幫她洗澡洗頭了。也沒見到媽有什么異樣。爸剛才起夜，發(fā)現(xiàn)媽涼了?！笔嬖洪L對梁主任和穆杰視而不見，只管與陳文強(qiáng)說話：“小尹和老楚在給媽換衣服，應(yīng)該差不多也好了。你先去廂房換衣服吧?！?/br>
    陳文強(qiáng)的眼淚落下來。

    舒院長就安慰他說：“小強(qiáng)，你放心，我第一時間過去看了，媽/的神情挺安詳?shù)?。?/br>
    陳文強(qiáng)抽抽噎噎：“我，我，”他想說自己昨晚夜班，居然沒能跟母親吃最后一餐飯，沒能再跟母親多說幾句話?？伤拔摇绷税胩?，卻沒說出來一個完整句子。

    “媽知道你要上夜班，你前晚不是在這邊睡了么。難道你還能不上班在家守著了？快去把衣服換了。還有很多事兒要做的。”舒院長勸說他幾句，把人推進(jìn)廂房。

    轉(zhuǎn)過頭了，他對恢復(fù)神態(tài)的梁主任和穆杰說話：“老梁、小穆，你們怎么這時候來了？”

    “老舒，節(jié)哀！” 梁主任開口說話：“穆杰開車回來的。這個點(diǎn)兒我沒讓老陳找車庫派車。讓穆杰送我們倆過來?！?/br>
    穆杰站在梁主任身后半步，微微頜首，算是應(yīng)答了舒院長的話。

    “老梁，因?yàn)殛恗ama最近看著不好，雖然家里該預(yù)備的都預(yù)備齊全了。但是老人家剛倒頭，靈堂還未設(shè)好，別見怪。是我們失禮了?！笔嬖洪L對梁主任拱拱手。

    “老舒，你這么說就見外了。你知道我跟老陳這幾十年的交情，我和穆杰跟過來是要幫忙做事兒的。你別把我當(dāng)?shù)跹涞耐馊恕＠详愒趺创±钅阋睬宄?，小穆是子侄輩的，也不是外人。?/br>
    舒院長再度對梁主任拱手：“老梁，你這么說我就不客氣了。這天還早，還未給親戚朋友報喪信。你幫著我把靈堂先安排了吧?！?/br>
    “好?！?/br>
    “小穆今晚得回軍營吧？”

    “是，最遲下午三點(diǎn)得走。舒院長，你看我能做些什么？我開車過來的。”

    “一會兒或許要用你開車接人?，F(xiàn)在先幫我搭靈棚吧。”

    他們說話的這一會兒工夫，陳文強(qiáng)已經(jīng)換了與舒院長一樣的裝束出來了。他胳膊上掛著孝帶和孝衣，手里拿了一個雙角的揸角孝帽，還有一個戴團(tuán)頂?shù)摹耙话炎ァ毙⒚薄?/br>
    “老梁，我陳家三、四代都是單傳，子侄輩沒什么人。要是你們愿意的話……”

    梁主任不等陳文強(qiáng)說完，伸手接過那個揸角孝帽戴上，又去抓他胳膊上搭著的孝衣，并對陳文強(qiáng)說：“咱倆認(rèn)識三十年了，這個揸角孝帽我戴得，我愿意戴?！?/br>
    穆杰跟著梁主任行動，他看著陳文強(qiáng)手里的那一把抓，伸手拿過來頂在腦袋上，心說幸好早晨沒戴軍帽。他戴好孝帽，也抓了一件孝衣穿上，學(xué)著梁主任系好那幾根帶子，再在腰間扎上一條孝帶。

    然后四個大男人次第進(jìn)去這個兩進(jìn)大三間的四合院正堂。四個孫子輩孝服裝束的年輕男女，正在收拾正堂里擺著的字畫、器皿等物。見了他們進(jìn)來，穆杰認(rèn)識的那個叫小雁兒的女孩子，放下手里的活，先奔過來拉住陳文強(qiáng)的胳膊。

    “爸爸，我奶奶老了。奶奶昨晚還好好的呢?！?/br>
    陳文強(qiáng)拍拍女兒的肩膀做安慰，然后說：“你梁大爺和穆大哥來了?！?/br>
    “梁大爺，穆大哥?！彼膫€年輕人差不多齊聲開口，躬身行禮。

    陳文強(qiáng)給穆杰介紹道：“這是老舒的兒子舒玒、女兒舒玥，這個是我兒子陳鴻宇，小雁兒你認(rèn)識的?！睆?fù)又對幾個孩子說：“穆杰是你們李姐的愛人。”

    “我們都知道。”小雁兒低聲嘀咕。其他人看著穆杰與他們是一樣的裝扮，心生敬意。舒玒領(lǐng)頭，陳鴻宇等再次對穆杰躬身行禮。

    梁主任捅陳文強(qiáng)：“你進(jìn)去看看老爺子。這里我跟穆杰來弄?！?/br>
    陳文強(qiáng)拱手說：“有勞了?！比缓笕チ宋髅娴臅?。

    舒院長則進(jìn)東間去了，大概是去看壽衣是否換妥當(dāng)了。

    *

    “爸?！?/br>
    “回來啦?！崩蠣斪诱驹跁盖皳]毫潑墨。他平靜地應(yīng)了兒子一聲，繼續(xù)寫。陳文強(qiáng)過去，小心去掐著袖口，捏起墨錠慢慢研墨。

    好一會兒之后，老爺子寫完、放下筆，他擦擦手，坐去左邊的官帽椅子，開口問兒子道：“你工作安排好了？”

    “嗯。李敏今天值白班，提前幾個小時去接班了。老梁跟我過來了。穆杰開車送我倆的?！?/br>
    “穆杰也來了啊。那正好，你mama還給李敏留了一點(diǎn)兒東西，你拿給穆杰帶回去。記得別讓李敏過來。有身子的人不好沾白事的邊?！崩蠣斪又钢割^一個小盒子，上面貼了名字：李敏。字跡娟秀，一看就不是出于老爺子的手筆。在給李敏的這個盒子下面，還壓有一個小盒子，露出貼了名簽的一點(diǎn)紙邊。

    “嗯?！标愇膹?qiáng)用鼻音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

    “你mama她心里明白呢。若不是小李這一年給小雁兒做榜樣、陪小雁兒學(xué)習(xí)，小雁兒不可能考出這么好的成績。這讀大學(xué)啊，也不是什么學(xué)校都沒所謂的。燕京大學(xué)出來的，和我們省城本地大學(xué)畢業(yè)的，是比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間的差距還大?！?/br>
    “爸，這都三十多年了。還提那個做什么?！标愇膹?qiáng)回避。

    “小強(qiáng)啊，你mama也是在你再次去南方工作，才放下燕京大學(xué)的心結(jié)。至于當(dāng)年你祖父不讓你繼續(xù)學(xué)文史，安排你和小舒去金州醫(yī)學(xué)院，雖說有要你陪著小舒去避禍的意思，但也有你性格太剛直的因素。那是不得已情況下的最好安排?！?/br>
    “嗯，我明白?！?/br>
    “小強(qiáng)，你想過沒有，你若從事文史工作，這二十多年的風(fēng)云變幻，你會遭遇什么樣的波折？去金州醫(yī)學(xué)院讀書，你不能覺得委屈了。”

    “爸?！标愇膹?qiáng)泫然欲泣。“我從沒覺得委屈。你看我現(xiàn)在都招研究生了，我是副教授呢。等我九月份晉了正高，我就是正教授。就是我媽沒看到我做正教授……”

    “你看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怎么還做小兒女姿態(tài)。小強(qiáng)啊，你mama沒吃藥沒遭罪，無病無災(zāi)的，她就是壽數(shù)到了……人啊，都有這么一天，你要想開些。”老爺子忍著傷心開導(dǎo)兒子。這孩子秉性剛直又太重情誼，虧得讓他學(xué)醫(yī)了。

    “爸，我還是盼著七十有爸媽的。” 陳文強(qiáng)悄悄抬手，以衣袖遮臉，用指腹拭去眼淚。

    “貪心了不是。人生七十古來稀。來，你接著把這些寫完。”老爺子展開書案上裁好的白紙，長短大小各個不一。“讓你mama看看你最近的字有沒有進(jìn)步?！?/br>
    “是?！?/br>
    陳文強(qiáng)經(jīng)過祖父母的喪事，他知道要寫的東西有訃告，屏障上要貼的那個大大的“奠”字、還有靈堂需用的挽聯(lián)等。至于老爺子剛才寫的，陳文強(qiáng)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是駢四儷六的悼文。想說這個拿去靈堂做悼詞，恐怕沒幾個人能聽懂。但他顧及老父親的心情，只默默地心里記下此事，自己要抽空兒寫一篇通俗易懂的白話文悼詞。

    *

    李敏在主任辦公室睡到小芳打電話過來送早飯。等到了上班時間，她先打電話去普外科找謝遜，把陳文強(qiáng)母親辭世、梁主任過去幫忙之事說了。

    “知道在哪兒辦喪事嗎？”

    “不清楚，穆杰開車送的陳院長和梁主任，然后也沒打電話回來。”

    “好，我知道了?！?/br>
    放下電話，李敏帶著路凱文和實(shí)習(xí)生查房，然后去找計(jì)劃周二和周三手術(shù)的那倆患者談話。

    “陳院長因?yàn)樗饺嗽?，你們倆的手術(shù)要往后延兩天?！?/br>
    “延到什么時候？”

    “若沒有其它事兒，也就是周四、周五吧?！?/br>
    倆家的態(tài)度都很好地答應(yīng)了。

    等李敏回到護(hù)士辦公室，倆患者家屬找過來。

    “李主任，是不是因?yàn)殛愒洪L他母親去世了??？”

    “是。”李敏承認(rèn)。因?yàn)橐魅未螂娫掃^來，馬大夫等人都知道了，科里的患者和陪護(hù)的家屬知道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兒。

    “李主任，你知道在哪兒辦喪事嗎？”

    李敏搖頭。

    一個患者家屬就說：“李主任，你幫幫忙，我們就是一點(diǎn)兒小心意?！?/br>
    “是啊，要是沒趕上、不知道，也就算了，你看咱們都知道這事兒了……”

    李敏猶豫了一下，然后說：“具體在哪里辦喪事，我還真就不知道。這么地吧，我們護(hù)士長明天應(yīng)該會在科里收大夫和護(hù)士的份子錢。到時候，你倆問問護(hù)士長好不好？”

    “好，好，謝謝李主任啊?！?/br>
    等患者家屬走了，溫暖變了臉色過來找李敏。

    “李主任，陳院長他mama老了，是嗎？”

    “是啊。你也知道了？”

    “咱們病房都知道了。李主任，你看我走多少禮合適？”

    李敏愣了一下。

    “前年，要不是陳院長那個傷情鑒定，我想辦離婚手續(xù)不會那么痛快的?！睖嘏瘡?qiáng)調(diào)：“我不能跟大家走一樣的禮?！?/br>
    “這個……我也不懂。得問姜姐或者呂姐她們吧?！崩蠲敉蝗话l(fā)現(xiàn)自羅大姐退休、小方被調(diào)去供應(yīng)室之后，科里全是年輕護(hù)士了。尤其是與12樓分開后，11樓年齡最大的護(hù)士居然是護(hù)士長小姜了。

    “那我打電話問問護(hù)士長了。”

    苗粵生下來11樓也問李敏這件事兒。

    “你？我的意見是你跟12樓隨大流吧。你剛上班，還沒領(lǐng)過工資的?！?/br>
    “可以嗎，李老師？”苗粵生有些緊張。“那個我三周也有……”話說了一半，他被李敏用手指示意他別說出口，他也就把后面半句咽回去了。

    “你要不放心，你就問問石主任吧。”李敏也覺得這事兒挺為難的。自己還想著今晚問問梁主任呢。

    等苗粵生走了以后，路凱文跟去主任辦公室問李敏：“李老師，我呢？我出多少禮合適？”

    “你？”

    “那個，那個不是，我不是因?yàn)榈苑f，陳院長發(fā)話才要了我的嘛?！?/br>
    李敏想想說：“你跟翟穎商量一下吧。你剛上班，沒比苗粵生好多少?！?/br>
    路凱文抿下嘴，下定決心說：“李老師，我們同學(xué)除了省院點(diǎn)名要的，其他人要來省城差不多要花兩萬呢。我們就是哪來哪去地回到地級市，想進(jìn)市政三甲醫(yī)院，想進(jìn)外科，也要花差不多的錢。我有個同學(xué)，花了三萬才進(jìn)了他們市的第一醫(yī)院骨科?！?/br>
    李敏早聽說畢業(yè)分配可以花錢，給輔導(dǎo)員、給學(xué)生處的老師等，但她真沒想到要這么多錢的。她突然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了。在省院悶頭工作兩年，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變化這么大了？

    悵然的情緒涌上她的心頭，但看著等自己回答的路凱文，她笑笑說：“那你可給你爸媽省下一大筆了?！?/br>
    “是啊，省出來一套集資房子錢?！甭穭P文順著李敏的話往下講?！拔腋嬖V翟穎，她這么跟我說的?！?/br>
    “她沒說錯。如果近期蓋房子，你倆的積分加到一起也就能買到6樓，甚至7樓?？刹痪褪且惶准Y房加上裝修?！?/br>
    “所以我不能隨大流。李老師，還有我想明年能留在神經(jīng)外科，所以，所以我想跟你出差不多的?！?/br>
    “唉。我還不知道自己出多少合適呢。這么地吧，我明早告訴你。你要不隨大流，你爭取明天護(hù)士長去陳院長他父母家時，你跟著過去一趟?！?/br>
    “好，謝謝李老師?！?/br>
    “不客氣。你跟王大力和苗粵生說一下，你們仨看看誰去，去一個就好?！?/br>
    整個上午，李敏被這樣的問題攪合得沒干多少正事兒。等到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她特意跟謝遜調(diào)換了一下，1點(diǎn)才回家。

    *

    穆杰只比她早了十分鐘進(jìn)家門。

    “很累了吧？”李敏看穆杰臉上帶出疲憊之色，很心疼。

    “還行。都搞好了。后天一早火化?！狈蚱迋z并肩而坐用午飯?！笆嬖洪L找人從殯儀館借來雙層棺材，上層是密閉的玻璃罩子，下層帶制冷機(jī)，通電就能維持結(jié)冰溫度。”

    “那可不錯啊。不然這天中午也接近30度的，在家放48小時，真不好說的?！?/br>
    “是啊。哦，對了，老太太還提前給你留了東西，我放在書柜的那個抽屜里了，你一會兒記得看看?！?/br>
    “是什么？”李敏很感興趣。“怎么會給我東西？我只見過她幾面的?！?/br>
    “中午我要走，陳院長說老爺子要見我，然后就讓我轉(zhuǎn)交給你。那老爺子看起來不像一般人的。”

    “聽說是北京大學(xué)畢業(yè)的，現(xiàn)在還是省政協(xié)的什么長。具體我也不清楚?！?/br>
    “難怪了。上午來了不少人，老爺子的書房基本就沒斷人。我看舒院長除了打電話，就是陪著老爺子接待客人。你知道舒院長是陳家的養(yǎng)子嗎？”

    李敏搖頭：“真的？”

    “我騙你做什么。孝牌上寫著養(yǎng)子陳文舒！”穆杰給李敏比劃孝牌。

    “陳文舒——舒文臣？”李敏嘴里叨叨，又在手心里劃拉幾下，說：“穆杰，你說這名字取的啊，是正著念、反著念都行的。取名的人真厲害。”

    “是厲害。對了，當(dāng)著舒院長和陳院長的面，老爺子還要我好好待你，有事兒就找小舒幫忙?！?/br>
    “舒院長也管不到你的。”李敏失笑：“他以為舒院長無所不能啊?！?/br>
    “也許他的能力不止在醫(yī)院唄。我看來吊唁的人，不像是全奔老爺子來的。有一部分應(yīng)該是奔舒院長來的?！?/br>
    “那非?？赡?。在醫(yī)院上班，不是掙錢就是攢人情，再不就積陰德。他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的院長了，人際關(guān)系肯定是很厲害的了。”

    吃完飯，穆杰有裝啊老爺子說不要李敏過去的話。

    “嗯，我不去的?！崩蠲舸蜷_抽屜，一眼就看到那個黑木頭的小盒子和盒子上面寫著自己名字的小紙條?！斑@字漂亮啊。這盒子更漂亮。這是什么木頭，你知道嗎？”

    李敏轉(zhuǎn)著圈地欣賞木盒子。

    “怪不得有買櫝還珠的事兒。穆杰，我跟你說，不管里面是什么，單這個盒子我就很喜歡了。”

    “打開看看。”穆杰也好奇老太太留給李敏什么了。

    其實(shí)他對整個陳家都感到新鮮。因?yàn)殛惣沂撬麖膩頉]喲見過、接觸過的層次。書房里的那個大書案，比敏敏現(xiàn)在用的這個大桌子更氣派。那幾張分列兩排的官帽椅，更有這六把椅子不能比擬的氣度。

    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筆架上懸掛的那一排大大小小的、新舊程度不同的毛筆，一看就是經(jīng)常拿來寫大字的。插在半人高的花瓶里的那一卷卷畫軸，更是只在友誼商店見過這樣的收藏方法。

    李敏小心地打開泛著光澤的黑色木匣。見大紅色的絲絨底襯上，別著一枚潤澤的白玉平安扣。但似圓非圓，似方非方，上面還雕刻了祥云圖案。

    “這個我知道是什么，叫平安扣，是羊脂玉。我在友誼商店看著過。但是友誼商店擺的那些，看起來沒這個厚實(shí)，沒見過比這個好的。這個真的好漂亮啊?！崩蠲舭岩汛昧说趵K的平安扣取出來，琢磨了一下繩子，找到伸縮的訣竅。

    “這個我可以戴的。上手術(shù)臺也不用摘，不像那些耳環(huán)項(xiàng)鏈?zhǔn)裁吹?，還要擔(dān)心有斷了，掉進(jìn)術(shù)野的危險?！?/br>
    李敏把平安扣掛到脖子上，穆杰幫她調(diào)整好長短。

    “盒子喜歡，里面的玉也喜歡，不會買櫝還珠了？”

    “不會不會。”李敏連忙搖頭?！班?，對了，梁主任回來了嗎？”

    “沒有。梁主任留在那兒當(dāng)帳房先生呢。你找他有事兒？”

    “我得問問他我該走多少錢的禮啊。咱們省院的這些人情往來，我叫不準(zhǔn)的都去問梁主任?！?/br>
    小夫妻倆嘀嘀咕咕快到兩點(diǎn)，李敏要去上班，她叮囑穆杰：“你在家睡兩小時再走?！?/br>
    “好?！?/br>
    穆杰把李敏送到家門口，千萬般不舍得松開雙臂。

    “別累著了，敏敏?！?/br>
    “嗯。你小心開車?！?/br>
    “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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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年以前，醫(yī)學(xué)院是文科生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