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你有一副如此好的身手，看得出是練過的?！彼目谖抢飵е鴰追仲澷p：“伙計，不打不成交，咱們握個手，你看好不好？”

    說著，他主動向我伸出右手。

    我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和他握了下。

    “我知道你心里對我是有成見的，你或許現(xiàn)在還是很恨我的。即使握了手，你也未必會把我當(dāng)朋友。不過，你也要理解我，干我們這一行的，有幾個不對犯罪嫌疑人用刑的？全國都是這樣，這是典型的中國特色，普遍現(xiàn)象。

    如果你想做一個電影電視小說里描寫的那樣的好警察，那你一定是不會提拔重用的，如果你想進步，你就一定要隨波逐流，一定要隨大溜，不能世人皆醉唯我獨醒。”他摘下墨鏡，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

    我認(rèn)同他的話，他說的是自己的體會，從實踐里得來的體會。

    他繼續(xù)說：“或許你根本就不想再見到我，但我們今天還是見面了?；蛟S你今后永遠都不想再見到我，但或許我們還會有機會再見面，甚至我們或許有機會再打交道。當(dāng)然，我不希望在刑警隊的審訊室里再見到你?！?/br>
    我冷笑一聲。

    這時，大廳門口一陣sao動，我一看，雷正來了，身后跟著幾個人。

    雷正也來參加秦璐的追悼會了。

    這有些小小出乎我的意料，不過又一想，怎么說秦璐也是政發(fā)委的中層干部，作為政發(fā)委書紀(jì)，他來參加追悼會是責(zé)無旁貸的。

    雷正直接到了前面。

    然后，主持人就宣布追悼會開始。

    哀樂聲里，大家開始默哀。

    默哀之后，雷正表情沉重地親自致悼詞。

    “各位來賓、各位親朋好友：在這個翠柏凝春、天人同悲的日子里，我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一齊來到這里送別我們的一位摯友、一位同學(xué)、一位姊妹、一位朝夕相處的同事、一位英年早逝的政發(fā)界的精英秦璐同志。

    此時此刻，親人掩面，朋友傷懷，同事哽咽。在此，請允許我代表市政發(fā)委全體同仁及秦璐生前好友同學(xué)朋友向秦璐同志的親屬致以親切的誠摯的慰問?！?/br>
    雷正的聲音低緩而凝重，傷感而沉痛。

    似乎，如我之前的分析，他想借助秦璐的提拔之事來釣關(guān)云飛的魚，讓關(guān)云飛主動找自己為秦璐的提拔說情，這樣在兩人之間的暗斗里，他就占了主動，就可以順理成章向關(guān)云飛提出曹麗的提拔之事。不曾想秦璐卻突然隕去，這無疑就讓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他的心里應(yīng)該是感到很遺憾的。

    當(dāng)然，這只是我的個人主觀分析，未必一定是正確的。

    雷正繼續(xù)念悼詞：“我們無法相信，我們也不能相信這一沉重的事實。曾經(jīng)如此鮮活的她，怎么說走就走了呢？老天真是不長眼??！往事依稀，淚眼朦朧。千言萬語，道不盡我們對她的思念。

    秦璐同志到政發(fā)委工作以來，對工作：她充滿激情，工作勤懇，任勞任怨，大公無私。對同事：她不存欺心，平易近人，謙虛謹(jǐn)慎，和藹可親。對父母：她傾注孝心，簞食豆羹，仁義慈孝，常懷感恩?！?/br>
    雷正念得很有感情，幾欲哽咽，下面?zhèn)鱽硪恍┤说某槠暋?/br>
    雷正繼續(xù)念道：“樹欲寧兮，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兮，親不待。長生百年豈足，哀哉天降不幸，竟然撒手長去，留下滿目凄清，秦璐同志走了，帶著對美好人生的無限眷戀，永遠地走了。從此，父母失去了一個孝順的女兒，朋友失去了一個真誠的摯友，我們失去了一個好同事，高風(fēng)傳鄉(xiāng)里，亮節(jié)啟后人。她音容雖逝，但德澤永存。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作丹心照汗青。秦璐同志年輕的人生之路是所有相知、相識人永遠的遺憾、永遠的傷痛。但是他對政發(fā)事業(yè)的忠誠、對工作的敬業(yè)、對老人的孝敬、對朋友的坦誠，則永遠銘記在親朋好友的心中。青山永在，英名長留，讓我們永遠記住這樣一位平凡而又偉大的人。

    事業(yè)未捷身先逝，常使英雄淚沾襟，長歌當(dāng)哭，逝者逝亦，生者善之。秦璐同志，你就安心的去吧，要相信，你的父母一定更堅強，親友一定更和諧。

    天堂路遠，愿君一路平安。”

    念到最后，雷正的聲音終于哽咽了，掏出手巾擦擦眼角，下面則一片抽泣聲。

    不管雷正的表演是真情還是假意，但周圍的一片抽泣聲卻是真的，我的心里一片潮濕，我的眼睛也濕潤了。

    追悼會結(jié)束之后，我留在最后獨自默默走出殯儀館，心里感到十分沉重，還有巨大的哀傷。

    看周圍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看到秋彤也上車走了，我站在殯儀館門口，仰望著陰霾的天空里灰蒙蒙的霧氣，摘下口罩和墨鏡，擦擦眼睛，重重地出了一口氣。

    怔怔地看著天空，秦璐，那空中飄渺的是你的靈魂嗎？天堂之路到底在那里？

    許多雜碎的思緒牽絆著我的軀殼，攪動著我的靈魂。

    此時不由想，愿，這世間所有人的靈魂都能找到通往天堂之路。

    突然聽到身后有輕微的動靜，似乎有人在走近我。

    我回頭一看，不由大感意外。

    是謝非。

    她正在摘下口罩和墨鏡。

    和我一樣，她也來了，來參加秦璐的追悼會。

    和我一樣，她也戴了口罩和墨鏡。

    看著謝非，就想到了關(guān)云飛，就想到了此前我的種種不知是真是假的分析和揣測。

    心里迅速做了一個決定。

    “你也來了?！蔽艺f。

    謝非默默地點點頭，神情看起來很黯淡。

    “出國回來了?！蔽矣终f。

    謝非又點點頭，接著輕輕嘆了口氣。

    “在國外旅游，玩得還開心吧？”我說。

    謝非想笑一下，卻最終沒有笑出來，說：“還行吧。”

    我們慢慢向外走。

    “沒想到秦璐出了這事?！敝x非說。

    “是的，沒有想到，誰都沒有秦璐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蔽艺f。

    “沒想到你的婚禮會……”謝非說。

    我沒有說話。

    “更沒想到你會被當(dāng)做犯罪嫌疑人抓進去?！敝x非說。

    “還沒想到秦璐流產(chǎn)是我簽的字吧？”我說。

    謝非站住看著我：“是的，沒有想到。我根本就不知道秦璐流產(chǎn)的事情，而你也沒有告訴過我?！?/br>
    “我誰都沒有告訴過?！蔽艺f。

    “現(xiàn)在外面?zhèn)鞯匿佁焐w地，都說你和秦璐有那種關(guān)系。但你心里其實是很明白的。你為什么不澄清？”謝非說。

    “我澄清？我怎么澄清？我澄清誰會相信？秦璐懷孕到底是誰干的，你心里比我清楚，我澄清沒有人會相信，反而會說我誣陷好人，反而會對我更加不利?！蔽艺f。

    “是的，我知道秦璐懷孕到底和誰有關(guān)?！敝x非說。

    “那么你愿意去澄清嗎？”我看著謝非。

    謝非微微一怔，接著說：“我澄清，有人會相信嗎？而且，我——”

    “其實，對你來說，你澄清有沒有人相信是次要的，關(guān)鍵是你不敢站出來去澄清，關(guān)鍵是你缺乏足夠的勇氣，當(dāng)然，或許你澄清的話也沒有人相信，反而也會說你在誣陷，因為你同樣沒有足夠的證據(jù)。但同時，你知道如果你站出來澄清的話意味著什么？”我說。

    “是的，或許你說的有道理，現(xiàn)在，我是缺乏足夠的勇氣和膽量還有把握?！敝x非說：“我知道如果我站出來澄清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和他之間徹底的決裂，意味著要么他因為生活作風(fēng)問題受到處分，要么我說的話沒人相信反而背上誣陷好人的罪名，而后者的可能性或許更大。因為，我的確手里是沒有任何證據(jù)的。只能是口說。而口說是無憑的?！?/br>
    “所以你不會站出來澄清這事的，而我自己也無法去澄清，所以我只能繼續(xù)背著這個黑鍋?！蔽艺f。

    謝非沉默了片刻，臉色有些難堪和羞愧，還有些尷尬和無奈。

    我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著。

    “至于秦璐懷孕到底和誰有關(guān)，似乎和秦璐的死是無關(guān)的?！敝x非說。

    從她的口氣里，似乎她在尋找某種開脫和安慰。

    “是的，是無關(guān)的！毫無關(guān)聯(lián)！”我接著她的話說。

    “秦璐真的是自殺的嗎？”謝非又說。

    我看著謝非：“不是自殺的難道你希望我是兇手？警彷都做出了結(jié)論，難道你不相信警彷的結(jié)論？”

    “我……我當(dāng)然愿意相信警彷的結(jié)論，我當(dāng)然不希望看到你是兇手。”謝非的言辭有些閃爍，目光有些游離。

    我這會兒一直緊緊盯住謝非臉上細(xì)微的表情變化，說：“我十分愿意相信秦璐是死于自殺，這樣我就解脫了。事實是本來就和我無關(guān)，我只是被警彷錯誤懷疑了。而且，的確，秦璐確實是屬于自殺！”

    “哦?！敝x非輕輕出了口氣，看著我：“那么，你認(rèn)為秦璐為什么要自殺呢？”

    “我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為單位中層調(diào)整她沒有得到提拔正科，一時想不開。”我說。

    “你是這樣認(rèn)為的？”秦璐說。

    “是的。我是這樣認(rèn)為的，當(dāng)然，外面也有人說是因為秦璐得知我要結(jié)婚一時想不開自殺的，但那只是外人的想法，因為外人不知情所以會這么說，但你卻不會這么想的，是不是？”我說。

    “嗯，是的，我不會那么想的，我知道你和秦璐之間沒有那種關(guān)系的?！敝x非說：“如此說來，秦璐的確是因為提拔的事想不開自殺的了？”

    “我確信這一點，如果我不能確信這一點，那我就無法擺脫我是殺人嫌疑犯的疑點。”我說：“所以，我十分確信秦璐就是死于自殺?！?/br>
    “為了這么一點事就自殺，太不值得了！”謝非說。

    “是的，十分不值得。我也覺得十分惋惜，一個好好的人，就這么走了?！蔽艺f。

    “秦璐的離去，我其實心里很難過?！敝x非說。

    “但你心里也會感到輕松吧？”我說。

    “我……”謝非看著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