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這不是榮譽,這是恥辱
七點三十分整,九七年度的學院賞頒獎典禮終于正式開始了,在巨型人工水晶吊燈的照耀下,無數(shù)衣冠楚楚的男女各歸本位,開始鼓掌,向曰本放送界最高獎項致上熱情洋溢的問候。 高山典子已經(jīng)返回了二樓屬于東京放送teb的小包廂,輕拍手掌之余,順眼看了一樓第一排的圓桌——屬于《奧姬》劇組的圓桌在五分鐘前被撤掉了,然后工作人員把前排圓桌的間距調(diào)整了一下,看起來倒沒留下什么礙眼的空白,也算有幾分急智。 但放送學院被打了個措不及防,拜托大橋瑛士要求《奧姬》劇組到場,但頒獎典禮都開始了,《奧姬》劇組依舊集體失蹤,估計大橋瑛士也解決不了,那又該怎么處理? 連個代領(lǐng)獎的人都沒有啊,頒獎是頒給創(chuàng)作者的,可不是給電視臺,就算關(guān)東聯(lián)合派出干部代領(lǐng),先不說資格問題怎么解決,能不能服人心,只要事后千原凜人一開口否認,就是延綿更久的丑聞…… 真是大麻煩,一步錯,步步錯! 高山典子正在那里思考自己要是遇上這種事該怎么辦,一男兩女三名主持人出現(xiàn)在了禮臺一側(cè)的主持臺后,滿滿昭和遺風,面帶矜持的笑容開始做開場白。 高山典子對此沒多大興趣,看了兩眼便取出手機開始給東京放送teb制作局局長染谷剛志打電話——她剛才和朝月、櫻島、富士山電視臺的人稍稍交流了一下,形成了一定的默契,但要不要真向理事會進言,還要先問問自己派系大佬的意見。 頒獎典禮自然不會等她,繼續(xù)按部就班的向前推進,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獎紛紛出爐,不時有數(shù)人起身集體上臺領(lǐng)獎,氣氛依舊很熱烈,似乎千原凜人只是螳臂擋車,他來不來對這個三十多年歷史的獎項來說,根本無關(guān)緊要。 但磨磨唧唧兩個多小時后,終于到了本屆學院賞最受重視的獎項之一:“最佳女優(yōu)賞”。 高山典子馬上來了精神,這個獎項按理說應(yīng)該屬于植木佐富子,畢竟她今年來的表現(xiàn)有目共睹,得獎名至實歸,不,是眾望所歸,但她之前是個半新人,幾乎談不到任何積累,絕對屬于一劇成名的典范,那學院賞會怎么對待她呢? 會認為她資歷不足,需要多次證明自己嗎? 而且,她還是被千原凜人一手捧出來的,雖然有傳言說她和千原凜人關(guān)系有些緊張,貌合神離,但她今晚好像也沒到場,那么…… 好像僅就是傳言而已,她還是千原凜人的人,那放送學院到底會不會把獎給她? 這應(yīng)該是個風向標! 高山典子腦筋急速轉(zhuǎn)動,倒覺得今年的學院賞比往屆有意思,至少出了突發(fā)事件,大家真搞不清誰會得獎了,而上臺的嘉賓也在介紹過題名人后,終于公布了“本年度最佳女優(yōu)賞”的獲得者——大島鈴音! 沒有掌聲,甚至場中有些微微sao動,但在場的人終歸也都是見過世面的,僅僅也就是微微sao動了一下,掌聲很快便響了起來,依舊熱烈,而大島鈴音這位三十多歲的女演員也起身走向頒獎禮臺,只是笑容有些尷尬——真的尷尬,笑起來還沒有剛才獲得“優(yōu)秀賞”、“選賞”的女演員開心。 她其實今年表現(xiàn)也很出色,出演了nhk的大河劇《幕府將軍最后的妻》一劇,把一名在幕府將傾,時局艱難下的將軍妻子演繹得很好,但真說和佐富子飾演的絕世美姬相比,她不覺得自己能贏——就是昨天佐富子才被劇評人大夸特夸了一遍,說她最近幾集中,表現(xiàn)出的那種絕望瘋狂,極度動人心魄,偏偏又凄美無比,值得打十一分。 那是滿分十分的情況下被打了十一分,然后她沒得獎,我得獎了? 這是哪里出了問題? 哪個混蛋在陰我,把這么個燙手山芋硬往我手里塞? 按以往情況,得了這種大賞,女演員們往往會在發(fā)表獲獎感言時流下激動的淚水——對女演員來說,說哭就哭毫無難度,哪怕不想流淚,這時候也是展現(xiàn)演技立人設(shè)的好時機,但大島鈴音上了臺后,卻一反常態(tài),十分謹言慎行,連主持人想帶著她活躍氣氛都不肯接話,只是表達了“很榮幸能得這個獎,但我相信有人比我更優(yōu)秀”、“拿這個獎令我十分惶恐,我感覺自己配不上”、“真是太讓人意外了,我根本沒想到會得獎,連獲獎感言都沒寫”等意思。 猛一聽她是很激動,激動到語無倫次在自謙,但細聽一下,話里話外都透著一種“我真沒做手腳,我是無辜的,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潛層意思,令主持人都面色尷尬起來,連續(xù)插科打諢,夸贊大島鈴音真是位“低調(diào)”的人,擁有“謙虛”這一可貴的品質(zhì),這才遮掩了一二,總算糊弄了過去。 高山典子雖然是因老公才能在東京放送teb編成委員會內(nèi)任高職,但人并不傻,很快明白過來大島鈴音確實沒想到能拿這個大賞,純屬意外之喜,天降橫?!歉J堑溸€要兩說,現(xiàn)在佐富子的粉絲可是很瘋狂的,萬一覺得自家偶像被侮辱了,遷怒于她并非不可能——那這么看看,放送學院的意思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這是因為《奧姬》劇組就算違抗臺里高層,也就是新臺長的命令也不肯出席,措不及防之下,讓放送學院終于也忍無可忍了,認為這種情況下再把各類型大賞交給《奧姬》這部劇,根本無法接受了? 也確實如此,如果這種情況下,還讓《奧姬》橫掃了學院賞,全劇組不到場的情況下,代領(lǐng)一個接一個上臺,那業(yè)內(nèi)人士會怎么看?放送學院在被千原凜人揪著毆打了一個多月的情況下,還要死命的去跪舔這25歲的毛頭小子? m體質(zhì),賤到了令人發(fā)指? 放送學院回頭會成為圈子里的頭號笑柄吧? 沒錯,從開始到現(xiàn)在,主持人壓根兒就沒提過《奧姬》這部劇,哪怕涉及到題名時也是一言帶過,這是打算在這次頒獎典禮上徹底無視它了? 或者,準備硬捧幾部劇出來和《奧姬》打擂臺?讓這些倒霉蛋分擔學院賞受到的輿論壓力? 高山典子猛然警惕起來,摸出手機又給局長打了過去,做出一定的提醒,至少請上司有所防備——東京放送teb是得罪過千原凜人,但制作局內(nèi),和村上伊織有著香火情的人也有大把,將來千原凜人要換家電視臺,未必不能借此把他再拐回來,所以,得不得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段時間千萬不能再讓他對東京放送teb有任何負面印象。 這該算女性的直覺了,但確實對了。 接下來幾個獎,像是“最佳助演女優(yōu)賞”、“最佳男優(yōu)賞”、“最佳助演男優(yōu)賞”、“最佳新人賞”,全和《奧姬》劇組無關(guān),哪怕次一等的“優(yōu)秀賞”、“選賞”也都和《奧姬》無關(guān)。 《奧姬》被徹底無視了,展現(xiàn)出了放送學院身為曰本放送界最悠久的獎項該有的傲氣——你拍得好又能如何,我們就是看不起你! 我們有我們自己的評獎標準,你必然顆粒無收,反正我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們自己不識抬舉! 頒獎典禮的氣氛很快古怪起來,開始有不少人竊竊私語,而其后的“最佳腳本賞”仍然與《奧姬》無關(guān),nhk的《幕府將軍最后的妻》拿到了該大賞——這個還湊合,說得過去,這部劇收視率不行是因為大河劇被觀眾看膩了,是歷史問題,除了千原凜人那種鬼才誰也沒招,非戰(zhàn)之罪,但劇本確實不錯,編劇團隊實力很強。 不過等“最佳監(jiān)督賞”再被nhk的《幕府將軍最后的妻》收入囊中,場中的議論聲再也控制不住了,“嗡嗡嗡”響成了一片——大賞不可能給《奧姬》了,要拿大賞,按慣例,最佳劇本和最佳導演必拿其一,而眼前這情況,明顯花落nhk,還是一派橫掃的局面。 在場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圈內(nèi)人士,就是最遲鈍的這會兒也反應(yīng)過來了,放送學院就算寧可不要公信力的最后一塊遮羞布,也絕對不向千原凜人那個混蛋屈服!哪怕就算事后被輿論罵成狗,他們的驕傲也不允許他們向千原凜人低下頭! 在場所有人震驚之余,心里都只有一個感想:你們這驕傲來得也太遲了吧?早干什么去了?一開始人家說不參加了,你們直接無視掉他,雖然依舊會在輿論方面很被動,但也不會弄到場面這么難看??! 甚至,你們要是早點服個軟,說幾句軟話,承認千原凜人在前兩年的作品有得獎的實力,那爭斗也不會再次升級,哪怕千原凜人依舊不會來,他的劇組成員也不會跑了個一干二凈,你們還能下個臺…… 這事越來越熱鬧了,真是近十年來最有意思的一屆學院賞! 而隨后的發(fā)展也果然不出眾人所料,壓軸大賞“本年度最佳作品賞”還是給了《幕府將軍最后的妻》,評語是“真正展現(xiàn)了大時代的變革之潮,用單純的表演來感動觀眾,貼近真實卻不媚俗,是純正的藝術(shù)瑰寶,值得最響亮的喝彩”。 這評語讓場中一靜,有心人細品品都能感覺得出來,這簡直是在罵《奧姬》劍走偏風,背離了大河劇的初衷,但……人家是用歷史的一角來讓觀眾感受時代變遷的殘酷,用小家族的興衰覆滅來展現(xiàn)一個時代的風采,沒什么毛病,而且主役過于漂亮,也是歷史要求,難道人家用個平平無奇的女演員來演絕世美姬才算藝術(shù)嗎? 真說藝術(shù),你怎么不說人家革新了拍攝理念?首次在拍攝展現(xiàn)了暴力美學?這對放送行業(yè)影響多大??! 放送學院也太小氣了,為了面子,為了所謂的驕傲,連什么是正確都不顧了嗎? 這真可以算是某種恥辱了! 高山典子則在包廂中既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能感覺到放送學院的無奈——這應(yīng)該是幕后博弈的結(jié)果,四大商業(yè)臺誰都不想趟這攤渾水,生怕影響到日后掌握千原凜人這柄神兵的計劃,結(jié)果自然是nhk這反應(yīng)遲鈍無所求的老咸魚中了標,被放送學院強行捆綁到一起,以便在事后共同分擔壓力——觀眾攻擊學院賞不公正,不就是在說《幕府將軍最后的妻》不配拿獎,nhk必然忍不了的,哪怕是為了自身的名譽著想,也要說幾句話。 放送學院確實一步錯,步步錯,只能用了沒辦法的辦法,真是可憐人! 《幕府將軍最后的妻》劇組圓桌那兒sao動了片刻,估計他們之前連連得獎就覺得不妙了,眼看著最糟糕的事成了現(xiàn)實,臺里高層又沒有更多指示,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但時間不等人,終于制作人森本健人孤身上了臺,在主持人的熱烈歡迎下,強笑著接過了嘉賓送上的獎杯,然后心不在焉的應(yīng)付著主持人的打趣——混蛋,為什么要給我這個獎?我們的收視成績只有14.32%,《奧姬》都快42%了,這特么的能一樣嗎? 這不是逼著我們?nèi)ケ挥^眾罵? 我們突然就被犧牲了?我們也沒干什么啊,這事和我們完全無關(guān)! 這應(yīng)該是這次頒獎典禮最高潮的部分了,也是這次學院賞中最有份量的榮譽,但森本健人站在那里抱著獎杯,不情不愿,哼哼唧唧搞得像是逼良為娼一樣,讓主持人頭上的虛汗冒了又冒,擦都來不及,勉強應(yīng)付了一陣子,趕緊讓森本健人發(fā)表獲獎感言。 森本健人根本沒準備獲獎感言,現(xiàn)在也不是七八十年代了,nhk在搞娛樂節(jié)目方面根本比不過四大商業(yè)臺,不對,現(xiàn)在連關(guān)東聯(lián)合也比不上了,往年參加學院賞都是奔著新聞獎項來的,那個商業(yè)臺根本沒法爭,但今年偏偏出奇,電視劇方面的獎項莫名其妙就落到他手中——他知道放送學院強行題名了《奧姬》后,根本就是來看熱鬧的,結(jié)果自己現(xiàn)在成了熱鬧,正被現(xiàn)場上千人圍觀。 這已經(jīng)不是日了狗的問題了,更像是被狗日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獎杯,又望了望下面黑壓壓的一片人,舞臺上燈光太強,站在亮處往暗處看也看不太清,他無法分辨這些人臉上是什么表情——是同情?是嘲笑?是鄙夷?會不會認為自己和nhk暗中勾結(jié)? 一瞬間,他眼前閃過了千原凜人的面容,真想學學他的特立獨行,舉起獎杯就狠狠摔在地上,怒吼一聲:混蛋,為什么要拿我們擋槍? 但他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既沒有千原凜人那種銳氣,也沒有千原凜人那種說翻臉就翻臉的底氣,終究是沒敢肆意行事,由著性子違抗臺里的命令,更不想和放送學院結(jié)下死仇,但……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如果是以前,他能拿到這個號稱是曰本放送界最高榮譽的獎杯,他懷疑自己可能會在臺上激動到語無倫次,畢竟沒什么能比這個更能證明一名制作人的成功了,但現(xiàn)在……在所有人都認為這獎杯該屬于另一個人時,自己卻堂而皇之的拿在手里,還要大言不慚,會不會被認為是一名毫無廉恥的小偷呢? 事后,別人會不會認為自己做了不光彩的事? 同事會怎么看自己呢? 妻兒會怎么看自己呢? 鄰居會怎么看自己呢? 鄰居家的狗會怎么看自己呢? 自己的名譽以后還能存在嗎?以后自己就這么生活在異樣的視線中嗎? 森本健人木著臉在臺上站了足足有一分多鐘沒說話,臺上的掌聲和竊竊私語聲漸漸消失了,整個會場寂靜一片,不少人面露同情,而放送學院的工作人員一臉焦急,拼命的向他打手勢,示意他快點說點什么,現(xiàn)在的氣氛實在不好。 但打手勢沒用,森本健人根本沒說任何話的意思,慢慢退后,深深鞠躬,似乎是在向觀眾致歉,然后就倒拎著獎杯疾步下臺,根本不管不顧。 他實在說不了任何話,這不是榮譽,這是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