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最長的一夜(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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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玉殿中。 寧王的第二問,開始了。 “臣弟的第二問,想問的是,太子殿下是否認(rèn)識一名叫金無用的工匠?”陳嘲風(fēng)頓了一下,又說道,“哦,殿下也知道臣弟我這個人,平日里游手好閑慣了,不學(xué)無術(shù),喜歡的都是些奇yin巧技,難登大雅之堂,這里還要先請父皇,殿下,還有諸位大人們見諒了。” “這人,孤并不認(rèn)識,怎么了?”陳睚眥也是少有的有耐心地又問了一句。 “是這樣的,這位金無用,學(xué)識淵博,技法出眾,很是會制作一些仿古的舊物,京城市面上,三分之一的古玩贗品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可以說,他的造假手藝,已經(jīng)登峰造極?!标愴{問了,陳嘲風(fēng)便順勢很是詳盡地介紹了一下這位金無用。 “哦?所以呢?”陳睚眥饒有興致地往下接。 “臣弟素來好古玩,猶好贗品,一來二去,便和這位金無用熟悉了起來,有一天,臣弟帶了好酒去他那里玩,他用很稀奇的口吻對我說,哎呀,今天遇到一個傻子,居然拿真東西來換我的假東西,說完還嘖嘖稱奇?!标惓帮L(fēng)很是盡職盡責(zé)地將這個故事繼續(xù)講下去,“臣弟就說,到底是什么好東西,金無用起初不肯拿出來,說是要為客人保密,不過喝了臣弟那天拿去的一壇醉花陰,他立刻就拿出來炫耀了,臣弟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殿下可知,是什么?” “什么?”陳睚眥甚至帶上了微笑。 “便是這個?!标惓帮L(fēng)從懷里掏出了一件東西,那東西在他的手掌心里躺著,在月色和燈火里散發(fā)出猩紅的質(zhì)感,居然是一塊上好的血玉。 “這是……”老宰相袁白鹿當(dāng)先吃了一驚,像是認(rèn)出了什么。 “這是一塊龍血寶玉,最最關(guān)鍵的是,這上面還有一個字?!标惓帮L(fēng)說著,驟然將那塊龍血寶玉從掌中心豎了起來,光映照下來,透射過了那塊血玉本身,若隱若現(xiàn)地印出了那塊寶玉上刻著的一個字。 是個安字。 “啊……”袁白鹿靠的最近,看到這個字,猛地整個人朝后一仰,像是被徹底嚇到了。 “這……”老宰相不敢說話了。 “如果小王沒有記錯的話,這塊龍血寶玉,正是父皇四十大壽那年,賜予我們眾兄弟姐妹的那些寶玉里的一塊,那些寶玉上每一塊都會刻一個所賜之人的字,小王的一塊,上面刻的是一個平字。”陳嘲風(fēng)說著拿出了另一塊,果真是和他手里那塊差相仿佛,除了上面刻的那個字。 那么眾多皇子皇女里,名字里有個安字的…… 大家都不說話了,只是若有若無地朝著太子殿下陳睚眥看。 “是孤的,只是前些年丟了,怕父皇責(zé)怪,便一直沒說,卻是不知道居然流落到了這種人手里,實在是……”陳睚眥這個時候也大方承認(rèn)了。 “實在是危險萬分吶?!标惓帮L(fēng)接話道。 “哦?此話怎講?”陳睚眥不解。 “太子殿下可知,那以真物換假物的人,換的是何物?” “何物?” “一塊龜甲。” “一塊龜甲?” “一塊刻有大逆不道之言的龜甲?!?/br> “龜甲何在?” “巧了,那金無用,有個習(xí)慣,每次做完一件物件,便會原模原樣制作一件相同的留著,而正好,那片龜甲,現(xiàn)在就在我身上?!标惓帮L(fēng)說著,又從懷里掏出了一件東西。 借著燈火月光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老宰相袁白鹿發(fā)出了第三聲驚叫。 不因為別的,只因上面寫著一句話:平與古可代天。 而那龜甲的樣式,卻是和當(dāng)日在京城郊外發(fā)現(xiàn)的,隨后送呈金鑾殿的龜甲一模一樣,字跡也是分毫不差,除了多了兩個字。 “幸好當(dāng)日那片龜甲不知何故,少了兩字,否則,小王怕是萬死都洗不清這嫌隙了?!标惓帮L(fēng)很是慶幸地嘆口氣,看向陳睚眥,又說,“也幸好這龍血寶玉是臣弟發(fā)現(xiàn)的,否則,若是被jian人利用了去,臣弟名譽受辱是小,殿下也會被無端攻訐的,真是萬幸啊?!?/br> “的確萬幸,想來這又是那古月安的把戲,此人真是好生歹毒,定要讓你我兄弟鬩墻一般?!碧拥钕乱彩菄@息。 一片其樂融融了。 可是,大臣們的眼神已經(jīng)不一樣,陳嘲風(fēng)前后問了兩個問題,講了兩個故事,聽起來似乎都是子虛烏有,或多有不實之言。 可天下人,最喜歡聽的,就是子虛烏有的不實之言,哪怕是大臣們,也喜歡聽。 這兩件事連起來的意味,已經(jīng)對陳睚眥十分不利。 但陳睚眥還是在笑:“那么,三弟可還有第三問?” “有,太子殿下若是聽得不耐了,那臣弟也不說了,的確都是一些道聽途說之語,實在是……”陳嘲風(fēng)苦笑了一下,好像是打退堂鼓了。 “誒,三弟盡管說,孤又豈是那種小心眼的人?”陳睚眥還是大度。 “那么,臣弟第三問,殿下八月初六那天夜里,身在何處?”陳嘲風(fēng)得了陳睚眥的允許,便又問道,這個問題,就顯得有些不太客氣了。 “在醉仙樓,飲酒賞月?!标愴{想都沒想就說,“那天秦明月一劍斬樓,醉仙樓所有人都看到我在那里?!?/br> “不錯,那夜,蜀中秦明月一劍斬樓,才有的后來的決戰(zhàn)紫禁之巔,所以,同時在場的,還有古月安?!标惓帮L(fēng)頓了一下,又說,“那么,請問殿下,當(dāng)夜,您去醉仙樓,可有理由?” “孤想喝酒,便去了,卻還要什么理由嗎?”陳睚眥笑著反問,笑容卻是有些冷了。 “沒人邀約?”陳嘲風(fēng)卻是恍若未覺,還在發(fā)問。 “沒有?!标愴{不笑了,只是搖頭。 “真的沒有?”陳嘲風(fēng)步步緊逼。 “真的沒有?!标愴{已經(jīng)咬字堅硬。 “好?!标惓帮L(fēng)點了點頭,然后忽然對著袁白鹿道,“袁相,昔年您也曾指點過我們書法一道,對殿下的字,您曾經(jīng)也贊不絕口,說過殿下自成一派,外人絕難模仿,可對?” “不錯,老夫是曾說過,因為太子殿下武功高強,下筆如出槍,筆鋒之銳,世間少有,絕無人可模仿?!痹茁裹c頭。 “那么……還請宰相大人看一看這封信?!标惓帮L(fēng)說著從懷里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袁白鹿,當(dāng)袁白鹿將要接過那封信的時候,陳睚眥的身體明顯動了一下,但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陳嘲風(fēng)忽然轉(zhuǎn)頭看他的時候,他又站在那里不動了,只是臉色,變得很難看。 老宰相年紀(jì)大了,抖抖索索了好久,才把信紙取出來,等到他看了上面的內(nèi)容,他差點捏不穩(wěn)紙,不過最終還是捏住了。 然后就是沉默。 “上面寫了什么?”陳睚眥忍不住問道。 袁白鹿抬頭看了一眼陳嘲風(fēng),然后去看寶座上的皇帝。 皇帝卻是根本沒有要理他的意思,最終陳嘲風(fēng)說:“宰相大人,念吧?!?/br> “……殿下,得罪了?!痹茁钩愴{行了一禮,清了清喉嚨,念道,“覽余,想辦法讓你女兒八月十五之前上京,找崔離的麻煩?!?/br> 沒有落款。 可是這句話,已經(jīng)足夠讓整個含玉殿死寂無聲。 秦家家主秦仁秦覽余,雖然沒有任何功名,只是一介平民,但是他同時又是威震蜀中的武林八大世家秦家的家主,哪怕這些個大臣王孫們再不通世務(wù),也聽過這個人的名頭,至于說他的女兒,那就更有名了,蜀中明月,關(guān)外龍樓,京城多少年都傳唱不惜的佳話。 有人,寫了一封信,讓秦仁把他女兒秦明月派到京城招崔離的麻煩。 這就是,決戰(zhàn)紫禁之巔的起源。 也就是說,這一場決斗,從最開始,就是謀劃好的。 那么之后發(fā)生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包括今晚的行刺,定然也和寫信的那個人分不開。 而現(xiàn)在正在袁白鹿手里攤開的那封信,書寫的人…… “宰相大人,是殿下的筆記嗎?”陳嘲風(fēng)最后問。 “……不錯?!痹茁拐f完,整個人又磕頭磕了下去。 “父皇,兒臣,說完了?!眴柾曜詈笠粋€問題,陳嘲風(fēng)轉(zhuǎn)身,對著寶座上的皇帝,緩緩行禮,然后垂手立在一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說太子殿下陳睚眥,他還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過了很久。 皇帝忽然像是回過了神來,說:“老二,老三說完了,你有什么說的嗎?” “……兒臣,沒什么想說的?!标愴{終于轉(zhuǎn)過身,搖了搖頭。 “沒什么想說的?”皇帝點了點頭,“那老二,你完了,現(xiàn)在一切的證據(jù)都說明,是你謀劃了一切,意圖在今夜刺殺朕,并且嫁禍給你的三弟和古月安,然后趁亂登位,雖然你貴為太子,可是只要朕一日活著,一刻活著,一息還活著,你就只是太子而已,太子謀反,也是大罪啊,你真的沒什么想說的?” “……父皇?!标愴{點了點頭,然后又叫道,“父皇?!?/br>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大家把一切都說開了吧?!标愴{忽然一下子,好像全身都輕松了起來,然后他驀然仰天大笑了起來,笑聲震得整個含玉殿都在晃動。 良久后,他笑聲收歇,轉(zhuǎn)頭看向了三皇子陳嘲風(fēng),以及以袁白鹿為首的一眾大臣,道:“你們好啊,非常好,尤其是你,老三,你真是煞費苦心,無中生有,捏造了那么多的罪證,想至孤于死地,還有袁白鹿,袁宰相,你,還有你們……” 他指著所有的大臣。 “你們以為,就憑這些東西,就憑你們這些耍筆桿子的人幾張破嘴,幾張破紙,就可以摸到那個位置嗎?!”他說到最后幾個字,驟然咆哮了起來,手也是毫無顧忌地直接指向了皇帝坐著的那張寶座,“做夢!我告訴你們,統(tǒng)統(tǒng)是,白日做夢!” 他的眼神已經(jīng)猙獰,整張臉孔都扭曲,睚眥之相畢露。 “孤今天就來告訴你們,為什么,我大陳,是……以武立國!而不是以文,刀劍,永遠(yuǎn)比嘴皮子和筆桿有用?!标愴{又笑了起來,低低地笑,得意地笑,暢快地笑,終于肆無忌憚地笑,“來人吶,有人謀反,捉、拿、反、賊!” “有?。。 毕乱豢?,一聲猶如轟雷般地聲響,從含玉殿之外傳來,那是無數(shù)個聲音合成了一聲地聲音,夾雜著猛然成一地跺地聲,猶如天罰。 很多剛剛跪穩(wěn)了地大臣,都是軟倒在了地上,再次屎尿齊流。 整齊劃一地步伐,一群穿著最精銳地鎧甲地士兵,從含玉殿外開了進(jìn)來,卻正是皇宮里應(yīng)該直屬于皇帝地皇家御林軍。 “御林軍赤龍衛(wèi)大統(tǒng)領(lǐng)蕭陌離聽令,三皇子陳嘲風(fēng)與宰相袁白鹿及一干黨羽,勾結(jié)江湖草莽,刺殺皇帝陛下,意圖謀反,證據(jù)確鑿,著,當(dāng)場,斬、立、決!”最后三個字,陳睚眥是一個字一個字看著陳嘲風(fēng)說出來的,他的眼里,是無盡地火焰,是多年地宿怨終于可以達(dá)成了地狂喜,還有無盡地嘲弄,“怎么樣?三弟,費盡心思,機關(guān)算盡,以為勝券在握,結(jié)果轉(zhuǎn)眼之間,你所有地精致地謀劃,煙消云散,所有地為我精心準(zhǔn)備地證據(jù)都敵不過我一支鐵軍,反而以后都要成為你地罪證地感覺,好受嗎?” “天下……”陳睚眥霍地張開了雙臂,像是要擁抱整個世界,“是我的了?!?/br> 這才是,真正地,陳睚眥。 “真的是這樣嗎?皇兄?”就在這時,一直默默聽著地陳嘲風(fēng),忽然站直了身子,再沒有之前對著陳睚眥時,那種稍稍有些彎腰地樣子,稱呼,也從殿下,變成了更親切地皇兄。 他的手交疊著安放在腹部,整個人筆直如同一桿旗幟,眼睛里,是溫潤到了極點地光,像是湖水,又像是海洋。 看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