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以言入罪此乃亡國之音也

    清晨，李建成站在銅鏡前，侍女們前后忙碌著，給李建成穿戴袞服。

    李建成突然轉(zhuǎn)身道：“起居郎何在？”

    起居郎走到李建成身邊躬身道：“臣在！”

    李建成朗聲道：“記下來……朕決定，為皇七子，賜名“李治”。”

    起居郎有些愕然。

    起居郎道：“陛下，皇七子是李治？”

    李建成點點頭，神色莊重的道：“沒錯，是李治，治國安邦的治，天下大治的治。朕需要的不是一場兩場大勝，大捷，而是天下長安，天下大治！”

    說著，李建成昂首挺胸，大步邁出。

    望著李建成的背影，鄭觀音抱著肥嘟嘟，正吐著奶泡泡的皇七子，喃喃的道：“小七，你的阿爹給了取了名字，以后，你就叫李治！”

    顯德殿內(nèi)，李建成一步一步，緩慢但是有力地，走上丹墀。

    群臣上殿，給李建成見禮。

    李建成神色安詳?shù)亟邮苋撼汲荨?/br>
    李建成淡淡的道：“諸位愛卿，關(guān)于北伐之事，朕已有決斷。”

    群臣齊齊看著李建成。

    李建成站起身來，環(huán)視群臣，朗聲道：“朕決定，采納房玄齡的奏請，兵部尚書、檢校中書令李靖，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并州都督李孝恭，為行軍副總管，賜白旌黃鉞，率大軍發(fā)兵定襄，平滅突厥。不知諸位愛卿，有無異議？”

    群臣齊聲應(yīng)道：“陛下圣明?！?/br>
    李建成接著道：“禮部，擇良辰吉日，朕要設(shè)壇拜將！”

    與此同時，長安一處酒肆內(nèi)。

    裴律師喝得酒酣耳熱，四仰八叉地靠在榻幾上。

    幾個世家子弟，仍然喝酒。

    一名世家子弟道：“你們說，這次北伐，能抓住頡利么？聽說突厥人，已經(jīng)餓得走不動路了，大軍過去，就是抓人?！?/br>
    裴律師斜著眼撇起嘴道：“這種哄三歲孩童的話，你也信？”

    周圍幾個世家子弟放下酒盞。

    “怎么，律師你知道邊情？兵部把消息，看得嚴(yán)嚴(yán)的，現(xiàn)在大家都在四處打聽?！?/br>
    裴律師輕搖扇子一副諸葛孔明在世的模樣，淡淡的道：“從隋大業(yè)年間，到現(xiàn)在，幾個皇帝，都嚷嚷著要誅滅突厥，楊堅也罷，楊廣也罷，當(dāng)今太上皇也罷，誰能打贏突厥？隔那么幾年，便宣稱要滅此朝食，可是到現(xiàn)在，突厥人還是活蹦亂跳，你們信誰？”

    幾個世家子弟，面面相覷。

    一名世家子弟道：“聽說漠北大雪，突厥人餓死牛馬無數(shù)……”

    裴律師用扇子敲敲榻幾道：“關(guān)中的老百姓，前兩年都出去要飯?zhí)踊?。那時候突厥人在干嘛？”

    “大郎，依你之見……”

    裴律師坐直身體道：“李建成窮兵黷武，日子剛剛好過些了，便又不安分……”

    一名世家子忙著向裴律師打眼色。

    裴律師憤憤的道：“怕什么，我就直接叫他的名字，能耐我何？”

    一眾世家子面面相覷。

    裴律師：“突厥人隨隨便便就能聚集二三十萬鐵騎，如今大軍居然千里迢迢，去漠北送上門，依我看，此戰(zhàn)，唐軍必敗，而且是大敗而還?！?/br>
    開元二年，臘月十六。

    太極殿前，搭好拜將臺，群臣和禁軍士卒，在周圍站立。

    鼓樂聲起，一身戎裝的李靖，登上拜將臺，站在案幾旁。

    站在案幾后的李建成，將象征著兵權(quán)的白旌黃鉞，賜給李靖。

    李靖回禮，接過白旌黃鉞，而后捧著，走下拜將臺。

    等候在拜將臺下面的將領(lǐng)們，齊齊向李靖施禮。

    李靖帶領(lǐng)幾十位戰(zhàn)將，來到李建成面前。

    內(nèi)侍們端來送行酒。

    李世民依次將送行酒，遞給李靖、薛萬徹、秦瓊、尉遲恭等人。

    親衛(wèi)將李靖等人的馬匹，牽了過來。

    李建成從身邊內(nèi)侍手中拿起一個錦囊，遞給李靖。

    李建成想了想道：“藥師，這是朕的一道密札，若是戰(zhàn)事順利，不必打開它；若是出現(xiàn)了猶疑難決之事，就打開它，里面會告訴你對策?！?/br>
    李靖將錦囊收下懷中。

    “卿不負(fù)朕，朕不負(fù)卿！大將軍，這是朕的執(zhí)念！”李建成著李靖道：“望大將軍能夠一戰(zhàn)功成，卿不負(fù)朕，朕不負(fù)卿，此八字乃是國朝前所未有之恩遇。望大將軍慎之慎之。”

    說著，李建成擺擺手。

    一排宦官端著托盤，托盤里放著早已寫好的丹書鐵卷。

    李建成望著眾將領(lǐng)道：“朕在此立誓，大唐沒有功高蓋主之臣，只有無能之君。建成在此誓，大唐與諸將士一榮俱榮，一損俱榮。”

    說到這里，在場的將士們頓時感激涕零。

    任何一個將軍，特別是像李靖這樣功勛已經(jīng)快要到頂?shù)拇髮④姡麄兌紦?dān)心身后事。

    “吉時到，誓師祭旗……”

    ……

    李靖正站在坡頂鳥瞰著下面迤邐行軍的隊伍。

    杜伏威一身戎裝，站在李靖身邊調(diào)笑道：“藥師，錦囊可別掉了?！?/br>
    李靖將錦囊拿出來，左看右看。

    杜伏威搖搖頭道：“枉虧陛下帶兵打仗這么多年，居然還玩錦囊妙計這樣的小孩子游戲，前方后方，相隔千里，戰(zhàn)爭局勢，瞬息萬變，皇帝又不是神，怎能預(yù)先想好對策？這純屬開玩笑……”

    李靖笑了笑，沒有言語，徑直將錦囊塞進(jìn)懷中。

    ……

    顯德殿內(nèi)，李建成冷著臉，用手指彈彈文牘道：“確鑿無疑？那裴律師，就是謠言的源頭？”

    李安儼點點頭道：“確鑿無疑，在場的幾個世家子弟，都眾口一詞?！?/br>
    李建成冷笑道：“裴家怎么這么牛氣？他們是吃定了朕，不敢拿他們?nèi)绾?？朕一忍再忍，裴家居然得寸進(jìn)尺。裴寂還沒有死嗎？”

    李安儼躬身道：“裴寂當(dāng)時絕食三日，已經(jīng)生命垂危，太上皇得知裴寂欲自絕，派人請裴寂在甘露殿會面。當(dāng)時，太上皇親手為裴寂烹制羊羹……并且說，裴寂若死，太上皇也不愿意獨活……”

    李建成嘆了口氣道：“來人，叫戴胄來見我?！?/br>
    ……

    禁軍士卒們吆喝著，砸開裴寂的府邸。

    戴胄跟著大隊禁軍士卒，走進(jìn)大門。

    戴胄大喝道：“都看清楚了，無論男女老幼，不能走脫一個，全都帶到院子里來清點?！?/br>
    禁軍士卒們，在裴家家人驚慌失措的叫罵聲中，揪出一個個男女老幼。

    裴府上下，全都被驅(qū)趕到冰天雪地的院子中，婦女小孩，不停地啼哭。

    裴律師戟指禁軍士卒怒斥，被痛毆幾下后，頓時沒了聲息。

    身著單衣的裴寂，被下人攙扶著，站在冰雪之中瑟瑟發(fā)抖，眼睜睜看著禁軍士卒們，將家人系數(shù)押走。

    裴寂的家人被拴成一串，哭哭啼啼，狼狽不堪地走過天街。

    沿途百姓全都涌出來圍觀。

    坐在馬車?yán)锏姆啃g，拍拍門窗，示意車夫停下。

    房玄齡掀開窗簾看著裴家人從身邊走過。

    房玄齡一臉凝重的拍拍車窗道：“去顯德殿！”

    馬車掉頭而行。

    ……

    房玄齡得知裴家犯罪之因，就是因為裴律師在宿醉后，大放厥詞。

    不過，房玄齡還是認(rèn)真的查閱了所有的案情和文牘。

    房玄齡放下文牘望著李安儼道：“就這些？”

    李安儼點點頭。

    房玄齡皺起眉頭。

    李建成冷哼一聲道：“現(xiàn)在知道，朕為何要處置裴家了么？”

    房玄齡點點頭，說出的話卻完全相反。

    房玄齡道：“若是以參與謀反的罪名處分裴家，則裴寂、裴律師兩個主犯，都是罪只及自身，不累家人，那么裴寂的家人，更加不該被抓捕。

    李建成生氣地站起身來道：“他們在街市之上，詈罵君父，動搖軍心民心，這難道不是罪嗎？”

    房玄齡嚴(yán)肅地看著李建成道：“陛下，以言入罪，此亡國之音也！”

    李建成不以為然道：“朕就活該任人咒罵？”

    房玄齡嘆了口氣道：“裴寂早已致休，李元吉和李孝常謀反，雖然有嚴(yán)法證言，稱其卷入，但畢竟沒有實跡，他是太上皇的老友，又是開國元勛，三朝老臣，還是留些體面的好，不是為裴寂，而是為了太上皇?！?/br>
    李建成一語不發(fā)地坐了回去，低著頭。

    房玄齡在李建成對面坐下，看著他，語重心長的道：“陛下，玄武門的心結(jié)，既是陛下胸中一根刺，也是太上皇心中一道疤，這個結(jié)，還是解開的好！”

    李建成倏然抬頭直視房玄齡。

    李建成憤憤的道：“他辱罵朕，朕可以不理會，可……他四處散布謠言，詭稱此番王師北伐，必定大敗而還，還誹謗朕，窮兵黷武，涂炭生靈……謠言四處散播，已然令長安市井，惴惴不安。朕若是置之不理，引發(fā)朝野動蕩，你可知后果？”

    此時，房玄齡突然哈哈大笑。

    好一會兒，房玄齡指著李建成道：“陛下，還是放心不下這場戰(zhàn)事？心中沒底？”

    李建成沉默了一會，緩緩點點頭。

    房玄齡道：“陳大將軍在統(tǒng)萬城！”

    李建成愕然。

    房玄齡接著道：“統(tǒng)萬城距離定襄只有一千余里。只怕此時陳大將軍的請戰(zhàn)奏折已經(jīng)在路上！”

    李建成搖搖頭道：“朕也知道，陳大將軍此刻只怕已經(jīng)等不及朕的詔命先行兵了，朕非雄猜刻薄之主，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陳大將軍若是小心謹(jǐn)慎到等朕下了詔命再行用兵，他便不是威震西陲的陳大將軍了！若是此刻陳大將軍在朝中，登臺拜帥，以河?xùn)|方面之權(quán)予之，朕自然可以省心省力。然則陳大將軍此刻不在關(guān)東，在夏州，在關(guān)中之北，他若兵，不會舍近求遠(yuǎn)繞道定襄，只會自豐州、朔州，直驅(qū)鐵門山，抄襲頡利的后路，房玄齡，朕說得對么？”

    房玄齡欠了欠屁股：“陛下所言，確是用兵之理！所以，區(qū)區(qū)裴律師何足道哉？若是口舌之利，可亡國喪師，那要刀兵何用？”

    李建成竟然無言以對。

    良久，李建成嘆了口氣道：“朕可以不殺裴律師！”

    “不是可以不殺，但不能因其一言，而絕其生路！”房玄齡冷道：“若是觸犯國法，亦不過輕饒！”

    ……

    十二月天寒地凍，整個黃河都凍實了。這讓陳應(yīng)所部橫渡黃河，省了不少事。

    一千六百余輛偽裝成白色雪包的雪橇，沿著河道橫穿而過。

    這一千六百余輛四輪馬車改裝而成的雪橇，全部帶著厚實的廂壁，外層還以牛皮與羊皮包裹著，既可以阻擋廂壁之外的寒冷，同時也可以保持住車廂里的溫渡。

    陳應(yīng)對于這次出兵，準(zhǔn)備非常充分。

    然而，再怎么充分，依舊困難重重。

    比如，裹著厚厚的毛毯的戰(zhàn)馬，不時的出現(xiàn)凍傷，凍斃的現(xiàn)象，也有不少斥候出現(xiàn)凍傷。

    為了追求保暖效果，

    雪橇車廂里的空氣污濁，特別是唐軍士兵中，十個人有九個都是臭腳丫子，里面的味道，那酸爽，就甭提了。

    可惜，穿越河?xùn)|。專挑荒原野地行軍，速度慢的如同蝸牛爬行。

    自統(tǒng)萬城出發(fā)三天，陳應(yīng)這一支純馱馬化的六千軍隊，勉強(qiáng)行走了不足四百里。

    平均一天一百二十余里。這個速度，如果是定遠(yuǎn)軍步兵，在春秋季節(jié)，都可能輕易做到。

    然而，現(xiàn)在卻依舊緩緩前進(jìn)。

    坐在雪橇里，打開車窗，望著外面緩緩前進(jìn)的車隊。陳應(yīng)感嘆道：“若是有蒸汽機(jī)就好了！”

    “爭氣雞？”阿史那思摩很是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陣，即使在東突厥中，他的腦子也得算是動得快的，部族語言也好漢話也罷只要聽上一陣說上一些時日他都能很快熟悉，然而聰明的阿史那思摩苦苦思索了半晌，終究還是沒能弄明白究竟什么樣的雞算是“爭氣”的雞，什么樣的雞又算是“不爭氣”的，以下蛋的數(shù)量和頻率來衡量么？

    陳應(yīng)這次出兵，并不像李靖夜襲陰山一樣，一股腦插進(jìn)頡利的牙帳。

    現(xiàn)在，歷史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定襄必然是東突厥的墳?zāi)埂?/br>
    按照歷史進(jìn)程，頡利可汗兵敗后，獨騎投奪阿史那蘇尼失。

    可是，歷史已經(jīng)變了模樣，由于靈州的強(qiáng)勢，賀蘭山附近已經(jīng)沒有了突厥人的部落。而阿史那蘇尼失卻屯兵在盛樂。

    盛樂，是鮮卑拓跋部的舊都。位于云州(既今天內(nèi)蒙古林格爾縣之北）。

    也就是定襄西北莫約二百余里的地方。

    陳應(yīng)其實是去盛樂，來一個守株待兔。

    打敗東突厥的功勞可以讓給李靖，可以活捉頡利的大功，陳應(yīng)就不客氣了。

    當(dāng)然，陳應(yīng)此時也在賭。

    賭自己的運氣，如果賭成了皆大歡喜，如果賭輸了。

    阿史那蘇尼失麾下五萬人馬，就是陳應(yīng)嘴里的肥rou！

    六千對五萬，以有心算無備，至少有七成的機(jī)率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