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剛剛愈合的何霽月，走了。

    愛情到底是什么？人們總會去追求那種要死要活的愛情，覺得那才是愛情應(yīng)該有的本質(zhì)，可以死去活來，也覺得值得。

    但是愛情往往不是這樣的，當(dāng)愛情從文人的浪漫情懷中走進(jìn)現(xiàn)實(shí)。愛情其實(shí)并非人生全部，人生還有許多感情，比如親情。

    死了一回的何霽月，是真的回家了，那個(gè)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父親，也是她的牽掛，甚至在這個(gè)時(shí)刻，更是他的歸宿與港灣。

    興許有一天，徐杰會變成何霽月的歸宿與港灣。

    何霽月走了，謝昉與劉汜來了。

    還有一人也來了，歐陽文沁，護(hù)著歐陽文沁來的，還有徐仲與幾十個(gè)徐家的老軍漢。

    徐杰的冠禮，在那長江又要開始發(fā)大水的季節(jié)里開始了。

    皇帝夏文親自主持，文武百官也都到場，就在歐陽府中。

    歐陽文沁看著夏文親自給徐杰戴上方冠，眼淚止不住的流，只因?yàn)檫@座宅子里再也沒有了歐陽正。

    賓朋滿座，宅子之外一圈一圈的鐵甲，屋頂之上還有許多金殿衛(wèi)的高手。今日這頓大宴，與前些日子皇宮里的宴會已然不同，氣氛熱烈非常，推杯換盞，所有人臉上皆是笑意。

    只是那位徐太師，還是像上次一樣，忽然就不見了。

    書房門前，歐陽文沁就坐在臺階之上，淚眼已經(jīng)止住了，只是在發(fā)呆。

    徐杰慢慢走近，歐陽文沁似乎也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徐杰坐到了身邊，歐陽文沁才反應(yīng)過來，頷首問道：“夫君怎么到后院來了，頭前那么多賓客，夫君離席，失禮了怕有人怪罪呢?！?/br>
    徐杰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挪了挪屁股，坐近歐陽文沁，開口道：“沒人會怪罪，夫人放心?！?/br>
    歐陽文沁似乎不知道如今京城里是什么局面，更不知道徐杰身上發(fā)生了一些什么。歐陽正的家教也在她心中，皇帝在前，臣子卻離席而走，所以歐陽文沁格外擔(dān)憂：“夫君，切不可在天子面前失禮?！?/br>
    徐杰知道歐陽文沁的擔(dān)憂，說道：“陛下吩咐我來看看你。”

    歐陽文沁聽得此言，方才放心下來，說道：“陛下仁心，如此天子，夫君之才定然會有用武之地?！?/br>
    賢妻，大概就是這么個(gè)意思。

    徐杰抬頭看了看剛剛升起的明月，又看了看歐陽文沁，答道：“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么一輩子，只求風(fēng)雨在外，不侵屋堂。天子不錯(cuò)，若是無風(fēng)無雨，他定可安天下萬萬之民?！?/br>
    歐陽文沁聽得懂一些，答道：“妾身小的時(shí)候，父親也說過類似意思的話語，說生死不懼，但求有片瓦遮著妾身與文峰?！?/br>
    徐杰微微嘆息，便是知道歐陽正臨時(shí)之時(shí)，大概還是這么想的，否則歐陽正也不會死。死就死想下人們沒有牽掛，遠(yuǎn)離是非，逍遙自在去生活。

    想到這里，徐杰忽然說了一句：“生個(gè)孩子吧！”

    歐陽文沁低下頭，輕聲“嗯”了一下。

    徐杰開口：“月明時(shí)節(jié)寒暑往，夢繞魂?duì)抗嗜送?。安得太平無爭日，不教思念沾衣裳。”

    歐陽文沁提起袖子擦了擦淚水，看了看早已被淚水濕透的衣裳，慢慢說道：“月明時(shí)節(jié)寒暑往，夢繞魂?duì)恳挌w鄉(xiāng)。只等太平無爭日，策馬揚(yáng)鞭莫彷徨?！?/br>
    徐杰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策馬揚(yáng)鞭莫彷徨，我知曉了，此去千萬里，定不彷徨?！?/br>
    歐陽文沁起身，微微一福，輕聲說道：“妾身沐浴熏香去了?！?/br>
    徐杰點(diǎn)點(diǎn)頭，再去那名利場。

    名利場里名利人，都在等著徐太師，徐太師卻滴酒不沾，只是與一旁的謝昉不斷說著話語，不喝酒的原因大概是想著晚上要生孩子的事情，徐杰極為注重這些。

    本有許多要上前敬酒之人，見得徐杰與謝昉正在說話，皆知此時(shí)不是上前的時(shí)候，都在等待著兩人談話完畢。

    說著此去邊疆大戰(zhàn)，一切拜托謝昉。

    渭州大旱，江西可能大澇，還有那山東剿匪，中原摩訶。糧草餉銀，軍械后勤，都拜托得清清楚楚。

    謝昉皺著眉，慢慢點(diǎn)頭，說了一句：“放心?！?/br>
    頭前的夏文，側(cè)著身子往前來聽，聽得兩人交談，用心在記，用心在想，還時(shí)不時(shí)點(diǎn)著頭。

    頭前又有人來敬酒，徐杰抬手揮了揮，示意拒絕之意。

    那人年紀(jì)不大，想來應(yīng)該官職不是很高，有些酒意，看著徐杰的拒絕，卻不離開，而是開口說道：“下官對太師景仰已久，太師是那千年不出的絕世之才，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實(shí)在吾輩楷模，下官日日以太師為榜樣，鞠躬盡瘁，只為國定民安，今日及冠之喜，下官心中不甚欣喜，特來與太師同飲此杯，祝太師萬事皆順，更要長壽無疆，如此才是天下大幸。太師請！”

    徐杰回頭看了看站在身后之人，依舊擺擺手，示意他下去。因?yàn)樾旖芘c謝昉的話語還沒有說完，稍后還要與劉汜多談幾句，這些話語徐杰也是要說給皇帝聽的。

    那人看得徐杰冷淡的回應(yīng)，尷尬一笑，又道：“太師興許不知，下官也姓徐，乃淮東徐氏，與太師五百年前必然是一家人。下官只要一想到我徐氏出得太師這般冠絕古今之人，便喜從中來。下官再敬，還請?zhí)珟熞欢ㄒ??！?/br>
    不想徐杰聽得兩番話語，面色竟然沉了下來。

    場面瞬間有些尷尬起來。

    夏文見得這般尷尬場面，連忙笑了笑說道：“太師想來是思念老師，所以心中有悲。這位徐愛卿，來日再敬，來日再飲?！?/br>
    夏文是想打個(gè)圓場，夏文以往一貫如此處理人際關(guān)系，以往身邊的往來無白丁，大多在于這么一種面面俱到的妥當(dāng)。不想徐杰聽得夏文這個(gè)圓場，竟然轉(zhuǎn)頭開口說話了：“你是何官職啊？”

    那人臉上本是尷尬的笑，聽得徐杰開口發(fā)問，連忙把尷尬去了，笑得極為真誠，答道：“下官徐奉圣，乃是禮部右司諫?！?/br>
    徐杰又問：“你想升官？”

    徐奉圣聞言，雙眼一張，話語似乎噎住了。

    “你想升官，不必敬酒，不若說說你近來在禮部都做了一些什么差事，差事都做得怎么樣。”徐杰說完，看了一眼夏文。

    徐奉圣的話語徹底噎住了，這種問題，實(shí)在不知如何回答，簡單回答幾句，怕說不到位，多說就成了匯報(bào)工作了，這種場合又不適合。更重要的是，徐奉圣也有些心虛。

    徐杰見他沉默了片刻，又抬手揮了揮，說道：“下去吧?！?/br>
    徐奉圣起步準(zhǔn)備往回，卻又覺得有些不甘心，還是說道：“下官來日再到太師處詳稟?！?/br>
    徐杰不置可否，已然轉(zhuǎn)頭。徐奉圣也有些懊惱著往下走去，心中還在思慮著剛才自己到底是哪句話沒有說好，惹了這位太師不快。

    徐杰準(zhǔn)備再與謝昉繼續(xù)剛才的話題，看了看頭前面帶疑惑的夏文，卻與夏文說道：“陛下有何不解？”

    夏文搖搖頭，答道：“沒什么，沒什么。”

    徐杰卻還是說道：“陛下，臣若為小官，剛才必然恭敬有禮而起，寒暄三五，滿飲一杯，是為人情。臣如今為首相，朝廷權(quán)柄皆握在手，定然不飲此杯。”

    夏文聽得徐杰主動解釋，便也輕松了一些，說道：“太師多少有些不近人情?！?/br>
    徐杰擺擺手，說道：“陛下，興許當(dāng)真不近人情，但此乃正風(fēng)之舉，若是此人上前阿諛奉承一通，臣便起身與之談笑暢飲。便是助長了阿諛之風(fēng)，百官便以為臣是那浮夸之輩，是那好打發(fā)之人。往后人人皆以阿諛敷衍對待于臣，小人以此走近，君子見此遠(yuǎn)離。于政于政皆無益。”

    夏文聞言恍然大悟，說道：“太師一語，醍醐灌頂。太師尚且如此，朕更知道往后該如何待人，受教了！”

    徐杰答了四個(gè)字：“孤家寡人?！?/br>
    夏文連連點(diǎn)頭：“稱孤道寡，原道就是這么個(gè)孤家寡人。不茍言笑，不近人情，大公也！多謝太師?！?/br>
    謝昉聞言拱手一語：“陛下圣明！”

    劉汜也在一旁聽得連連點(diǎn)頭。謝昉與劉汜，目光也都在徐杰身上，有一種欣慰與肯定。

    兩個(gè)剛剛再次入朝的老頭，似乎已經(jīng)有一種感覺，感覺朝廷、君臣，應(yīng)該就是這個(gè)模樣。這種感覺對于兩個(gè)讀書人來說，是極為舒服的。

    徐杰不再多言，繼續(xù)與謝昉劉汜談?wù)撝?，直到宴會將散，方才談?wù)撏戤?。其?shí)也就是所有人等著他們談完話語。

    徐杰送皇帝夏文出門，一直送到車架之上。眾人拜別。

    謝昉卻主動開口說道：“太師，可愿送老夫走兩步？”

    謝昉主動邀請，徐杰自然不會回絕，抬手作請，說道：“先生，喚文遠(yuǎn)即可?！?/br>
    “文遠(yuǎn)？不可。如今你為太師，要立著威嚴(yán)，太師便是太師?！敝x昉答道。

    徐杰笑了笑，也不強(qiáng)求，兩人同上馬車，馬車起步慢走。

    謝昉開口：“太師心中覺得天子如何？”

    就這一語，徐杰其實(shí)已經(jīng)就知道了謝昉讓自己送他幾步是為何了。這天下之人，不論遠(yuǎn)近親疏，其實(shí)都還是擔(dān)憂一件事，也是徐杰上位的手段太過凌厲狠辣，讓人不得不擔(dān)憂。

    既然知道了謝昉問話的含義，徐杰答得快速：“天子純良，經(jīng)了風(fēng)雨，性子更是成熟穩(wěn)重許多。再過些時(shí)日，可成明君?！?/br>
    謝昉點(diǎn)點(diǎn)頭也道：“天子敏而好學(xué)，禮賢下士。將來可擔(dān)重任。太師要多教誨之?！?/br>
    徐杰笑了笑：“先生，你便直白說，我也直白答?！?/br>
    謝昉聞言也笑了笑：“你當(dāng)真是與眾不同啊，與這世間所有人都不同。本以為是臺面下的機(jī)鋒，你生生要放在臺面上來說。”

    徐杰嘿嘿一笑：“機(jī)鋒來機(jī)鋒去，你累我也累，你我這般的交情，省了那些云山霧罩，方才舒服?！?/br>
    謝昉笑著，手?jǐn)[了擺手，說道：“罷了，那就不說了，老夫這雙眼，看人向來是準(zhǔn)的。既來之，則安之。這朝廷，老夫幫你守著?！?/br>
    這么一語，讓徐杰有一種被信任的感覺，這種感覺很讓人舒服，笑道：“談一手如何？”

    謝昉聞言，已然轉(zhuǎn)頭，在車廂里借著微弱的燈光摸來摸去，棋盤棋子也就摸出來了。

    只是棋盤剛剛擺好，馬車卻到了門口，謝昉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

    黑白之間，徐杰抓耳撓腮。

    謝昉倒是喝了不少酒，笑得格外開心。

    不久之后，徐杰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盤一扔，掀起車簾就下，口中還道：“忘記了一件大事，家中還等著生孩子呢。走了走了。”

    謝昉看著火急火燎下車走人的徐杰，笑道：“年輕人，就是不一樣啊，羨慕啊。”

    說完謝昉也下馬車，笑得格外開心，昂首闊步，哼著小曲。

    回到家中，伊人倚著床榻，還在等候。見得徐杰這么晚才回來，并不埋怨。

    徐杰卻主動解釋一語：“謝先生非要留著我下棋?！?/br>
    “夫君贏了嗎？”歐陽文沁問道。

    徐杰略有尷尬，笑罵一語：“老而不死是為賊，又老又賊?！?/br>
    歐陽文沁聽得噗嗤一笑，好似短暫忘記了一些傷心事：“夫君如此罵謝先生，謝先生聽到了，定不與你甘休。”

    徐杰見得歐陽文沁笑了出來，心情極好，取了頭冠，脫衣扔鞋，便往被子里鉆。

    歐陽文沁已然不是初為人婦了，卻還嬌羞不已，早早躲在了被窩之內(nèi)。

    徐杰伸手去抱，只說一句：“想煞為夫?！?/br>
    一個(gè)緊張得繃起來的身體，已然全身一軟，柔弱似水。

    不得多時(shí)，卻見她把錦被的一角拉了過來，咬在了嘴上，便是女子的含蓄。

    興許真到了該生孩子的時(shí)候了，許多人都盼著，歐陽正早早就盼著了，盼到死也沒有看到。

    徐杰其實(shí)有些后悔，歐陽正不是一次兩次當(dāng)面說過徐杰生子的事情。

    云雨初停，還有體己私話。

    直到那白皙的臉?biāo)谀亲孕【毼涞膶挻蟊郯蚺c胸前，氣息輕微。徐杰還沒有睡著，只是低頭時(shí)不時(shí)看上幾眼，還有幾聲嘆息。

    如此日子，卻過不得幾天，終究是個(gè)聚少離多，人生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