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原來是想買資格啊】
人在迷茫的時候,總會想要找個寄托。 而當(dāng)心里感覺緊張的時候,很容易會把寄托當(dāng)成庇護。 靺鞨少女現(xiàn)在就是如此。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躲到顧天涯身邊,目光再次閃爍著那種警惕和兇狠,她甚至像是真正的小豹子那般對人呲牙,喉嚨里發(fā)出一種類似于低吼的恐嚇聲。 對面的胖子明顯一怔,靺鞨少女的反應(yīng)讓他心里發(fā)毛,只聽咕嘟一聲,這貨訕訕咽口唾沫,悻悻道:“那個,那個,丫頭你別害怕啊,鄙人絕對沒有惡意。” 他似乎感覺有些委屈,眼巴巴看著靺鞨少女,解釋又道:“你別看我是個胖子,給人一種油滑的錯覺,其實我出身江南望族,并且還是族中的嫡系子弟。剛才我的舉止急切了一些,讓你心中生出警惕和懷疑,但是請你一定要放心,在下真的沒有任何惡意……” 他一邊做著解釋,一邊誠懇看著靺鞨少女,忽然他像是想到某種辦法,連忙伸手一指眼前的政務(wù)大廳,語氣振奮的道:“你看,這里是幽州的政務(wù)大廳。里面設(shè)立著各個辦事衙門的總部,每個衙門都有重臣坐鎮(zhèn),并且除了坐鎮(zhèn)的重臣,還有無數(shù)的辦事官吏……在這種大人物扎堆的地方,誰敢不開眼的坑蒙拐騙,對不對?” 然而不管他如何解釋,靺鞨少女始終面色緊繃。 胖子嘆了口氣,終于決定放棄。 也不知是因為何故,這貨竟然苦澀的仰頭看天,眼角隱約有些濕潤,仿佛極其的愧疚。 隱約聽他嘆息道:“真就無法成功嗎?竟然連一單生意也做不成。謝無涯啊謝無涯,你辜負了家族對你的期待??尚δ阕砸詾槌錾淼罩В偸歉杏X自己才干過人。然而現(xiàn)實何其可笑,你在幽州竟然寸步難行,足足兩個月時間過去,你連一單生意都沒做成……” 他神情漸漸蕭索,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然而也就在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顧天涯忽然出聲,淡淡道:“遇到困難不要怕,也許可以談?wù)劦?!?/br> 胖子微微一怔,下意識看向顧天涯。 卻見顧天涯目光落在靺鞨少女身上,微笑道:“首先我可以保證,這個人絕不是騙子。其次我想給你一個建議,你應(yīng)該給他一次談生意的機會。”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小聲小氣的道:“他剛才的目光很興奮,讓我感受到一種熟悉的貪婪?!?/br> 她說著停了一停,小聲又道:“掠奪我們部族的那些人,當(dāng)時的目光也是這般,都很貪婪,興奮大吼?!?/br> 顧天涯微微一呆,隨即哭笑不得,道:“雖然都是貪婪和興奮,但是貪婪和興奮也有區(qū)別。比如侵占你們部族的那些人,他們是因為搶到財富和物資而興奮。而眼前這位胖胖的公子哥,他的興奮是因為渴盼成功?!?/br> 靺鞨少女眨了眨眼睛,略顯茫然的道:“不一樣嗎?” 顧天涯溫和而笑,鄭重點頭道:“我可以給你保證,他們絕對不一樣?!?/br>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顯然還想聽下文。 顧天涯倒也干脆,直接解釋道:“首先,是因為你手里攥著的流民文書。正是因為這份文書,才會讓他興奮無比,此前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流民身份可以申請免息貸款,而除了流民以外,任何人都沒有這種資格?!?/br> “并且即使是流民身份,按規(guī)定也只能申請一次。偏偏很多流民在剛剛到達幽州的時候并不重視這事,他們經(jīng)常為了幾頓食物幾件衣服就浪費了資格……” “我舉一個例子,是半年前剛剛發(fā)生的,那次是有一個逃荒的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到了幽州。她拿著自己的流民文書,在政務(wù)大廳申請了免息貸款,然而令人可惜的是,她只申請了十貫錢?!?/br> “雖然當(dāng)時辦事的官吏多次勸阻,并且給她詳細解釋了只能申請一次的規(guī)定,但是那個婦女限于見識淺薄,最終還是選擇用掉了她的資格?!?/br> “她只申請了十貫錢?!?/br> “這件事讓很多人痛心疾首,幾乎捶胸頓足替她感覺惋惜,可惜事情已成現(xiàn)實,惋惜沒有任何意義?!?/br> “然而也就是因為這件事,讓很多人琢磨出了一些門道,是什么門道呢?是免息貸款這個政策的漏洞。” 顧天涯說到這里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停了下來,然后他大有深意看向靺鞨少女,微笑問道:“你是個很聰慧的女孩,能不能自己琢磨一下這個漏洞。如果你能通過自己的思考想清楚這個漏洞,而不需要通過我的解釋才算明白,那么我將給你一些獎勵,算作是對你聰慧的獎賞?!?/br> 靺鞨少女聽到有獎勵,頓時努力開始琢磨起來。 漸漸的她眼睛閃爍溢彩,顯然是真的想到了某些,于是急急抬頭看著顧天涯,道:“我可以用自己的情況打比喻嗎?” 顧天涯微笑點頭,道:“可以啊!打比喻的方式最好不過了?!?/br> 靺鞨少女深吸一口氣,道:“我是一個逃荒流民,擁有免息貸款資格。打從開始進入幽州城的那一刻,我這一路上聽到了很多次同一個詞匯,是什么呢?是補助。” 她說著停頓一下,看著顧天涯又道:“這個流民補助政策,是幽州城的一大善舉。無論是剛?cè)氤菚r的免費飯食,又或者身份登記處的詳細詢問,那些官吏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努力讓流民們產(chǎn)生歸屬感。” “不對,暫時還談不上歸屬感。而應(yīng)該說,是讓流民產(chǎn)生一種安全感。” “飯有的吃,不用擔(dān)心會餓死。身份被詳細登記,不用害怕被驅(qū)逐。緊接著便是流民的貸款資格,告知我們可以借到錢財撐過難關(guān)……” “這些政策是被人精心設(shè)定的,通過一環(huán)一環(huán)的步驟讓流民安心。唯有流民的心神不再惶恐和拘謹(jǐn),才能慢慢對這個地方產(chǎn)生歸宿感。” “但是這一切政策雖好,可惜流民的差異太大。有的人可能天生聰慧,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這些政策的助益點,有的人則是見識不高,他們隨隨便便就浪費了寶貴資格?!?/br> 靺鞨少女說著停了一停,繼續(xù)用自己的情況做比喻,道:“比如我,現(xiàn)在是一個流民。我手里擁有一份補助文書,可以進入政務(wù)大廳申請免息貸款。但是我應(yīng)該申請多少錢款呢?我一時之間怕是不敢下定決斷?!?/br> “如果申請十貫二十貫,必然會浪費掉寶貴資格。這種情況您剛才已經(jīng)說過,很多人會感覺扼腕痛惜?!?/br> “可是如果讓我申請百貫千貫,恐怕我自己先要在心里生出恐慌。為什么呢?原因很簡單。我是個流民,剛剛來到幽州,我既然來到這里,肯定是想在這里生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亂來,欠下巨額債務(wù)還不起?!?/br> 靺鞨少女說著又是一停,看向顧天涯道:“您認(rèn)為我說的對不對?” 顧天涯笑著點了點頭,道:“是這個道理。你說的正是流民們的普遍心理。他們剛剛到達陌生之地,心里必然存在著惶恐和畏縮。所以哪怕他們知道自己擁有能借到百貫千貫錢財?shù)馁Y格,但是他們也沒有膽量真的去借下這么多錢。這不叫瞻前顧后,也不叫膽小如鼠,而是對于生活的謹(jǐn)慎,而是小心翼翼的習(xí)慣性使然……” 他看向靺鞨少女,越發(fā)感覺欣賞,鼓勵道:“繼續(xù)說下去吧,你已經(jīng)想通了政策的漏洞是什么?!?/br> 靺鞨少女被他鼓勵的底氣更足,語氣變得振奮起來,道:“流民的擔(dān)憂和惶恐,短時間內(nèi)是無法改變的。所以哪怕辦事的官吏門苦苦相勸,但是很多人仍舊會選擇只借貸一點點錢款。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會浪費掉寶貴的免息貸款資格?!?/br> “但是,這件事有漏洞可鉆啊?!?/br> “流民自己沒有膽量借貸巨額的錢款,然而幽州城里肯定不乏這種膽氣的人,比如,實力強大的商賈,又比如,擁有龐大產(chǎn)業(yè)的世家?!?/br> “這些人并沒有免息貸款的資格,但是他們可以借助流民達到意圖,只需要流民們出面幫他們申請,事后由他們?nèi)斶€債務(wù)。那么,雙方乃是一種互相得利的合作。” 靺鞨少女越說越自信,忽然目光看向剛才那個胖子,道:“就像這位胖胖的公子,他應(yīng)該就是這種打算。剛才他滿臉興奮的沖過來,朝著我大吼大叫要購買資格。那時候我由于心神惶恐,下意識就把他當(dāng)成威脅,然而現(xiàn)在想通一切之后,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危害到我……反而,會對我有所幫助?!?/br> 顧天涯滿臉欣聞,微笑著不斷點頭。 而那個名叫謝無涯的胖子,此時明顯是看到了成功希望,頓時眼巴巴又湊過來,只不過這次他不敢再大呼小叫。 顧天涯呵呵而笑,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悠一下,意味深長的道:“挺好,這筆生意看來是可以促成了。” 哪知也就在這時,靺鞨少女忽然眉頭輕蹙,她湊到顧天涯身邊,眼中閃爍著某種憂慮,壓低聲音道:“可是,我還是有點擔(dān)心?!?/br> 顧天涯微微一怔,好奇問道:“你已經(jīng)想明白了問題所在,為什么還會感覺擔(dān)心?” 卻見靺鞨少女小心翼翼看看四周,然后才用更低的聲音說道:“這個漏洞如此明顯,連我都能琢磨清楚,那么,幽州城的那位大人物豈不是更加清楚?” 她說著下意識咽口唾沫,顯然是心中無比的憂慮,小聲又道:“我擔(dān)心這件事的結(jié)局,也許是那位大人物的陷阱,終有一天,很多人會被治罪啊?!?/br> 顧天涯大有深意看她一眼,微笑道:“這倒讓我更加好奇了,你為什么會有如此想法?” 靺鞨少女再次小心翼翼看看四周,低聲道:“通過流民進行借貸,鉆的是政策空子。你已經(jīng)給我解說了什么是免息,說白了就是無償借錢。而這些人通過流民的免息資格借錢,豈不就是無償?shù)膹挠闹莩侵魇掷锝桢X?我自幼學(xué)習(xí)漢家文化,深知上位者的心思有多精明。這些人竟然敢占城主便宜,說不定所有人都已經(jīng)落入了那位城主的圈套?!?/br> 顧天涯像是怔了一怔,下意識伸手想要撫摸少女額頭,然而手才舉到一半,方才察覺這種動作不妥,于是他順勢甩了甩手,裝作活動筋骨的樣子。 但他看向少女的目光極為欣賞,就仿佛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塊未雕琢美玉。 忽然他語帶深意開口,溫聲道:“靺鞨丫頭,你說你以前跟著部族里的祭祀學(xué)習(xí)。那位祭祀的智慧很高,可惜她已經(jīng)不在了,對嗎?” 靺鞨少女略顯茫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這個。 卻見顧天涯輕輕吸了一口氣,再次溫聲問道:“也就是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老師,對嗎?” 靺鞨少女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悲傷,幽幽道:“當(dāng)時我的部族被入侵屠戮,那些人到處搜尋我和弟弟,祭祀老師為了讓我們逃跑,她……” 顧天涯嘆息一聲,這次他終于伸手撫摸少女額頭,溫厚道:“你的老師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者,可惜她為了救你已經(jīng)犧牲了自己。而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沒有老師。那么,你愿意重新再拜一位老師嗎?” 靺鞨少女真的聰慧到了極點,她瞬間便聽懂了顧天涯的意思,驚愕抬頭道:“您的意思是說,您想當(dāng)我的老師?” 顧天涯笑了,笑的那么舒心。 他用手輕輕摩挲少女額頭,聲音變的更加溫厚,一臉欣慰道:“我聽出來了,你的語氣已經(jīng)改變,此前你稱呼我的時候,經(jīng)常會使用‘你’這個字眼,但是剛才你那一句發(fā)問看似驚愕,用的稱呼卻是很恭敬的‘您’字。丫頭啊,你真的很不錯。你在悄無聲息之間,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做我弟子。真好,真好,我曾經(jīng)跟你說過,苦海泅渡要有大船……丫頭啊,你信不信,你老師我,就是一艘巨大的船?!?/br> 巨大的船? 靺鞨少女像是沉默一下,然而很快便仰起小腦袋,這時候的她,臉上現(xiàn)出甜甜的笑。 她眼中那種時刻存在的警惕和惶恐,這一刻仿佛永遠永遠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這時候的她,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的老師是顧天涯,但她通過蛛絲馬跡已經(jīng)察覺,自己的老師絕對能改變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