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gè)被囚之人，各自說完原因。

    都很偉大。

    而也就在這時(shí)，院門‘吱呀’一響，只見一位將軍踏步而來，手里拎著一個(gè)漢式食盒。

    食盒之中，隱約有熱氣透出，小小院子之中，很快彌漫著rou香。

    然而不知為何，在場四人全都沒去關(guān)注食盒，反而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門口，那里有一個(gè)青年緩步而來。

    頓的一聲輕響。

    食盒被放在了小院中的石桌上。

    隨即，將軍垂手而立，宛如一尊雕塑，又似云游出神。

    緊跟著，那個(gè)青年微笑而至。

    他笑容宛如春風(fēng)，語氣有著nongnong誠意，道：“聞聽遼東有賢人，胸懷大義，一腔熱血，出身雖有尊卑，但卻風(fēng)光霽月，顧某聽曉諸賢之事，心中實(shí)在向往不已。奈何諸事繁雜，輾轉(zhuǎn)不能動身，直至今日，方得一見……”

    他說著一笑，悠然又道：“此際傍晚迷離，夜色將至未至，諸君胸襟寬廣，性情雅達(dá)至善，當(dāng)可原諒顧某，不請自來之過?！?/br>
    說完這話之后，方才雙手拱禮，鄭重介紹自己道：“諸君，我乃顧天涯?！?/br>
    四個(gè)苦苦等待的囚徒，終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

    耄耋老者目光炯炯，似乎想要看穿顧天涯內(nèi)心，陡然老人暴吼一聲，厲色道：“閣下孤身而來，小院并無護(hù)衛(wèi)，你就不怕老朽暴起襲擊，將你這位漢人大英雄格斃當(dāng)場嗎？殺了你，我高句麗復(fù)國大業(yè)至少成功一半……”

    顧天涯哈哈大笑，搖頭道：“不會的，老人家你不會的。傳聞中的開隋九老，曾為中原立下赫赫戰(zhàn)功，雖然您是高句麗血脈，但您身上也流著漢人的血。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刺殺我，唯有您老人家不會這么干?！?/br>
    耄耋老者目光銳利，森然問道：“為何？”

    顧天涯輕輕吐出一口氣，語帶敬重的道：“因?yàn)槟羰窍霘⑽?，只會在?zhàn)場上找機(jī)會。家父曾言，魚俱羅有傲骨，赤膽忠心，昂揚(yáng)不滅，您生來就屬于戰(zhàn)場，殺人也只會在戰(zhàn)場上殺，這是獨(dú)屬于大英雄的驕傲，非是凡夫俗子可以理解也。”

    “這話是你父親說的？”耄耋老者仿佛很在意。

    顧天涯鄭重點(diǎn)頭，道：“是家父所言，不過晚輩也是這么想的。如您這樣的大英雄，骨子里都有自己的驕傲。所以就算您占盡優(yōu)勢，也不會做出襲殺小輩之事?！?/br>
    耄耋老者渾身殺氣一收，忽然語帶蒼涼的嘆息，道：“高句麗滅在你這娃娃手里，然而老朽卻對你提不起殺意，莫非天意注定如此，注定再也沒有高句麗？”

    顧天涯見他一臉蕭索，心中忍不住一憐，溫聲勸解道：“老將軍，莫要悲傷。到了您這個(gè)歲數(shù)的人，悲傷乃是神藥無救的大殺器?！?/br>
    他說著微微一停，忽然伸手一指垂手而立的將軍，佯裝調(diào)侃的道：“其實(shí)晚輩并不是沒有護(hù)衛(wèi)，我可不敢真的孤身而來。您瞅瞅，這位就是我的護(hù)衛(wèi)。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能保著我不被刺殺?！?/br>
    耄耋老者看向那位將軍，點(diǎn)點(diǎn)頭道：“老朽囚禁此處多日，對他頗有幾分熟悉，這位將軍氣血如狼，雙目飽含堅(jiān)毅之色。這些都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在于他的機(jī)警。老朽曾經(jīng)暗中試探幾次，每次都能被他察覺危機(jī)，像他這種情況，世人或者會誤以為乃是沙場猛將，然而老朽卻斗膽猜測，他該是頂級護(hù)衛(wèi)的出身。”

    顧天涯欣然點(diǎn)頭，笑著對那將軍道：“鮑封兄弟，老人家夸贊你呢！別站在那里杵著啊，向老人家介紹介紹你自己……”

    那將軍雙手抱拳，正色朝著老人一禮，沉聲道：“魚老將軍猜的沒錯，晚輩確實(shí)是護(hù)衛(wèi)出身，曾是大唐東宮衛(wèi)率，畢生以此為榮。此前之時(shí)，我乃監(jiān)管者，故而不方便介紹自身，還請老將軍莫怪。”

    言語恭敬，禮儀不缺，看起來不像個(gè)將軍武人，倒像是書香門第的出身。

    耄耋老者目光一亮，溢彩漣漣道：“原來竟是李建成的麾下，果然不愧是永遠(yuǎn)無法超過的大唐東宮?！?/br>
    鮑封這次赫然彎腰一禮，語帶敬意的道：“得您一句贊，晚輩替殿下感到開心。不過有一句話您說錯了，晚輩已經(jīng)不再是殿下的衛(wèi)率。半年之前遼東大戰(zhàn)，我家殿下命我加入幽州，從那一日你，我是幽云顧氏的兵?！?/br>
    耄耋老者甚是贊同，陡然豎起一根大拇指，道：“在誰陣營，向誰效忠，鮑將軍你很不錯，老朽很久沒有見過這么出色的漢人了?！?/br>
    鮑封再次雙手抱拳，只不過這次卻沒再開口，他默默退回原地，靜靜站在顧天涯身后。

    反倒是顧天涯微笑拂面，語帶深意的道：“魚老先生所言，果然武人之風(fēng)。在誰陣營，向誰效忠，就比如您曾是中原的開隋九老，如今卻是高句麗人復(fù)國的大將。彼一時(shí)，此一時(shí)，陣營有所不同，做事談不上對錯。”

    耄耋老者微微一怔，隨即像是欣慰無比，喃喃道：“老朽原本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懂我。”

    他緩緩坐到石桌旁邊，臉上流淌著兩行英雄淚。

    世人崇拜英雄，卻又對英雄難以理解。比如他以蒼蒼耄耋之身，仍舊為了高句麗的復(fù)國大業(yè)而努力，然而只因?yàn)樗谥性笏瀹?dāng)過將軍，所以無論他怎么努力都不能讓高句麗人釋懷。

    連釋懷都做不到，又談何能夠信任呢？

    他很老了，心也很累了。

    如果不是因?yàn)樯砩狭魈手话氲母呔潲愌?，他真想再也不管這個(gè)注定淪落的民族。

    奈何，他有英雄之心，見不得同族淪落，臨死也要拼搏。

    ……

    老人家坐在桌邊流淚，顧天涯卻把目光看向第二個(gè)人。

    然而不等他開口，對面的中年書生已經(jīng)拱手行禮，肅然問道：“漢人傳承久遠(yuǎn)，向來禮儀之邦。縱觀漢人古史，春秋戰(zhàn)國兩漢，從來只是抵抗入侵，從無侵?jǐn)_他人家園……鑒于此，遂想問，為何傳至今日，漢人竟變兇殘？”

    這中年書生語氣平靜，眼中卻飽含著悲憤，陡然大吼道：“百萬大軍征伐遼東，高句麗人處處橫死，吾想問，顧天涯你是天生冷血嗎？你見不到，我高句麗人的尸體堆積如山？你聽不到，我高句麗慈母抱著孩兒痛哭？”

    顧天涯回答他的語氣也很平靜，道：“國與國之間，沒有情義可言。你口中的高句麗國，不是我顧天涯的高句麗國?！?/br>
    中年書生再次大吼，道：“所以，你就要滅了我們的民族？”

    顧天涯的語氣仍然平靜，緩緩道：“高句麗滅國，乃是歷史的必然，就算沒有我顧天涯，今后也會出現(xiàn)李天涯，孫天涯……”

    他說著一停，緊跟又道：“滅國這事，顧某承認(rèn)。但是你所說的滅族，本人卻不敢茍同。自古國家可滅，民族從不能滅。唯感化招撫，唯血脈同融。比如數(shù)百年前，匈奴縱橫北地，漢人與之抵抗，彼此相恨相殺，然而到了今日，世上還有匈奴嗎？有，也沒有。匈奴這個(gè)民族已經(jīng)不在，但是我漢人身上流淌了一些匈奴血。用句頗為粗俗的話說，就是我們的男人睡了他們的女人，他們的男人也娶過漢人的姐妹……幾百年下來之后，曾經(jīng)的仇恨早已化作了血脈親情。”

    顧天涯說著又是一停，目光直直看向中年書生，笑問道：“閣下說說，匈奴這個(gè)族群滅還是沒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