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對夫家不滿意？”駱葭瑜偏過頭，眉宇中有些許疑惑。

    蠻蠻姑娘看上去柔弱可欺，比最柔軟的蘆絲還要柔軟幾分，竟有膽量做出如此驚人之舉。

    畫溪低下頭，輕聲說：“倒不是不滿意，只是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

    畫溪抬眼看著她一下，嘴角扯出一抹淺淺的笑意：“我原本在大戶人家做丫鬟，主子待我挺好。后來有歹人要強娶主子，主子不愿意，讓我頂替嫁了過去?！?/br>
    “你嫁了嗎？”駱葭瑜訝然。

    “嗯?！碑嬒p點了下頭。

    “那個歹人是不是……”她看了看畫溪，覺得她有些可憐。這么個柔弱的女孩子，落入歹人手中，得受多少罪。

    畫溪搖搖頭：“沒有。我嫁過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歹人并不像別人說的那么歹。婆母不慈，他護(hù)我；他人欺我是外人，他護(hù)我；我身子不好，他疼惜我。”

    “那……”駱葭瑜不解：“他既待你這么好，你又為什么逃出來？”

    畫溪垂首，雙手交握在一起，緩緩說道：“因為我們不是一路人。另有一大戶人家的千金也想嫁他為妻，這人對他的家業(yè)有幫助，他也有意娶她。但這小姐善妒，若她進(jìn)了門，就沒了我的活路。男人嘛，這輩子總不能一直護(hù)在我身邊。為了活著，我就跑了。”

    駱葭瑜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她感覺得到畫溪很難過，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才能安慰到她?；蛘?，她現(xiàn)在并不需要什么安慰。

    “你……是不是心上有你相公了？”駱葭瑜問。

    畫溪搖了搖頭：“沒有，只是今天聽說他的近況，或許不大好。想著他曾護(hù)過我一場，有些難過罷了?！?/br>
    駱葭瑜拍了拍她的手，畫溪轉(zhuǎn)過頭，朝她擠出一抹笑，算是回應(yīng)了。

    次日早上，畫溪到千絲莊去拿繡布。

    “李姑娘。”姜懷澤從里面走了出來，見到畫溪，眉眼笑開了：“來取布料？”

    畫溪點點頭，將手中的食盒遞過去。

    “這是？”

    “昨日多謝少東家?guī)臀艺埖拇蠓颍贃|家有心了?！碑嬒D了頓：“我給少東家?guī)Я藥讐K家中的糕點，算不上貴重，還請少東家勿嫌?！?/br>
    姜懷澤笑道：“你可是我們千絲莊的大紅人，你要是病了，那么多繡作誰去繡？”

    他將人讓進(jìn)屋里：“徐管事和我父親正在談生意，你先進(jìn)來坐坐，等徐管事忙完，就去給你取布料?！?/br>
    “好?！碑嬒芍獞褲蓪⑺I(lǐng)進(jìn)去，還是在一樓的茶廳。

    茶廳對門是一樓的會客廳，此時東家姜昭正在接待貴客。這批客人出手闊綽，出價極高，若是拿下，下半年的單子都有著落了。是以他伺候得格外周到，店里最好的茶都端出來了。

    “葉公子，你看，這種煙霞羅可還行？”一連看了一上午的布料，這位客人都不置可否，只說再看看。姜老板不由得直冒虛汗。

    隔著半開半闔的門扇，葉公子看到外頭的茶廳來了個人，面覆白紗，身穿綠衣，坐在茶盤前。

    千絲莊那小公子臉上掛著喜氣的笑，煎水煮茶。

    女子雖背對著他，但他卻能感受到她人是笑著的。

    還笑得挺歡。

    “葉公子？”姜老板又喚了聲。

    葉公子放下杯子，微微頷首，向隨從做了個手勢。隨從朝外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有勞老板了，我家公子還約了別家布料商會面。您也知道，咱們這筆訂單，數(shù)量不小，金額又大，公子為求穩(wěn)妥，自要貨比三家。”

    葉公子起身，轉(zhuǎn)身往外走。

    姜老板跟了出來：“葉公子，價錢的事情咱們好說好商量。”

    葉公子出了會客廳，目光一直膠著在背對他而坐的女子身上。

    目光從她披在身后的頭發(fā)絲，向下移，落到纖細(xì)的腰背上。

    還以為離了他在過什么好日子，還是這么副瘦不拉幾的小可憐模樣。

    “李姑娘?！苯獞褲筛杏X到了來自畫溪背后的目光，喊了她一聲。

    葉公子聞聲，把目光從畫溪背上，落到他臉上。

    兩人四目相對。

    呵，眉目溫潤，行事溫吞。

    和柏之珩一個德性。

    原來她就好這一口。

    葉公子目光淡淡，挪開視線，轉(zhuǎn)身大步走了出去。

    “嗯。”畫溪抬頭看向姜懷澤。

    “李姑娘，你認(rèn)識那個人嗎？他剛才一直在看你。”姜懷澤指著那人離去的背影。

    畫溪沒看到人，只看到他離開的身影。

    他穿的大邯服裝，畫溪一時也不知到底是誰。

    她搖搖頭：“不認(rèn)識?！?/br>
    見徐管事出來，畫溪起身道：“我先去領(lǐng)布料了?！?/br>
    姜懷澤跟著起來，等徐管事把東西拿了出來，自然而然接過。

    “恰好我有事，往貴府的方向去，布料我便順便給你帶過去?！苯獞褲烧f道。

    畫溪剛想說不用，姜懷澤又道：“只是馬車狹小，不便載姑娘，姑娘只能自己回去了?！?/br>
    反應(yīng)過來，畫溪面對姜懷澤坦蕩的眉眼，有些許愧疚。

    姜懷澤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為了避免她難堪，帶走重物，再讓她自己回去。

    畫溪看著姜懷澤的背影，心緒復(fù)雜。

    到江丘之后，她之所以能這么快立身安命，離不開少東家的幫助。他收容她賣來繡作，她才有了立身之本。

    當(dāng)初從王宮離開，她和桃青身上帶的銀子不多，雖有些珠寶首飾，卻不敢輕易當(dāng)賣，就怕被人查到蛛絲馬跡。

    千絲莊給她的價格遠(yuǎn)超合理。

    姜懷澤對她的好，她都明白。

    只是面對這種好，她有些手足無措。

    畫溪垂著眼睛，緩緩?fù)业姆较蜃呷ァ?/br>
    半路經(jīng)過糕點鋪，想起昨兒苗兒說想吃綠豆糕，又給她帶了兩塊，這才回家去。

    叩開門，苗兒小跑了出來。

    “李jiejie，你終于回來了。”苗兒仰起小臉看她。

    畫溪把綠豆糕遞過去，笑著說：“喏，你饞的綠豆糕?！?/br>
    苗兒揭開食盒，看到里頭的綠豆糕，笑著說：“真是，謝謝李jiejie。”

    她拈起一塊綠豆糕，咬了一口，忽的想到什么，又對畫溪說：“今天可嚇?biāo)牢伊四兀袀€好古怪的人來敲咱們的門。”

    “是少東家嗎？他說給我送料子過來?！碑嬒D(zhuǎn)身關(guān)上門，笑著問她。

    “jiejie你糊涂啦？”苗兒撅了噘嘴：“少東家我還不認(rèn)識嗎？他剛才回來呢。我說的是另外的人，我都不認(rèn)識，打開門之后他就在那兒站著，我問他是誰找誰，他也不說話，就死死盯著咱們家的影壁看。jiejie你沒看他的眼神，嚇?biāo)廊肆四亍！?/br>
    “是不是找錯人了？”畫溪問：“桃青呢？”

    “桃青jiejie還在院子里繡花呢?！泵鐑赫f。

    “沒事?！碑嬒嗔巳嗝鐑旱陌l(fā)頂：“多半是找錯了人家，別杞人憂天?！?/br>
    畫溪抱起方才姜懷澤送來的布料，放回庫房里，又另外取了已經(jīng)裁好的布，拿到后院，在桃青身旁坐下。

    兩人在千絲莊接訂單，回來繡了再賣回去。

    “jiejie，你歇會兒吧?！碧仪嗟溃骸白騼翰懦粤怂?，眼下還沒大好，余下來的那些，我做完就行?！?/br>
    “我哪有那么嬌氣?！碑嬒溃骸安贿^淋了幾滴雨，哪兒就病了，也是少東家小題大做，當(dāng)一回事?！?/br>
    桃青放下手里的繡繃子，歪著頭看她，嘴角嘻嘻笑著：“我聽苗兒說今天是少東家?guī)椭蚜献铀突貋淼?？?/br>
    “他說順路，就幫忙送了?！?/br>
    桃青笑道：“千絲莊幾十名繡娘，少東家不見跟別的順路，每次你遇到什么事，他總順路過來。”

    “你胡說什么？”畫溪瞪了瞪眼睛。

    “我說的是實話呀。”桃青眼睛都是亮著的，嘴角翹著，傻笑：“姜家家風(fēng)端正，少東家行事正派，雖然對你多有關(guān)心，卻從不逾矩。說明他是個良善的人，也是個規(guī)矩的人?！?/br>
    桃青用手碰了碰她的手肘：“每次他到咱們這兒來，都隔在一尺見外的地兒和苗兒說話，足見其品行端正。”

    畫溪眉心微微蹙起，她說：“我現(xiàn)在沒心情想這些事。”

    從王宮逃了出來后，她才知道日子有多難。家里沒有男子，什么人都敢來向兩眼。

    也幸虧駱葭瑜是個厲害角色，搬到這巷子之后，立了些威名，那些徘徊在巷口的混子們才老實了些。

    她還沒想過成親。

    沒有合適的人倒是其次，只是對成親沒有那種少女應(yīng)有的憧憬。

    桃青沒有再說話，人人心底都有一道坎，別人幫不上忙，自有等她自己跨過去。

    畫溪遲早會跨過這道坎，時間早晚的問題。

    下午畫溪在院子里和桃青一起繡花，針捏得指尖都酸了，站起來活泛了下身子，聽到外頭有人在敲門。

    “苗兒，誰呀？”畫溪走了出去，聽到苗兒在影壁后跟誰說話。

    “李jiejie，你出來了？”苗兒道：“我正要去叫你，是姜老板來了?！?/br>
    畫溪走出去，果真見到姜昭站在門外。

    “姜老板，你怎么來了？”畫溪道：“是不是我昨日交的那批貨出了什么問題？”

    “不是不是。”姜昭急得腦門冒汗：“你現(xiàn)在可有空，跟我去店上一趟?！?/br>
    轎子都在外頭候著。

    姜家對她照拂良多，畫溪沒有理由拒絕，她道：“可以是可以，但老板能不能先告訴我是什么事，也讓我好先有個準(zhǔn)備?！?/br>
    “是這樣的，店里最近接了個大客，出手闊綽，來來回回我也彈了好幾回了，也沒把單子拿下來。今天上午那家公子又來了，還是沒談下。今天下午他們那邊又來了個人，送來一批繡作，說是我們?nèi)裟芾C出那樣的繡作，他們就簽這筆單子。李姑娘繡工精良，還請你幫幫忙，酬勞什么的，咱們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