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畫溪細(xì)白的食指伸進(jìn)藥罐,輕輕一剜,用指腹沾了些許,輕柔地涂在他的傷口上。 怕他疼,還輕柔地吹了吹。 呵氣如蘭,溫?zé)岬臍庀⒋档盟總€毛孔都張開了。 他忍下心口的微動,自己把衣服提了上來。 “好了,我先走了。” 轉(zhuǎn)身欲走,畫溪鬼使神差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景仲腳步一頓,回頭看她,“怎么了?” 畫溪頭垂了下,柔聲道:“奉永城離此地相去好幾十里地,王上今夜回來嗎?” 話剛問出口,她臉“騰”一下就紅了。自己都在問些什么話,怎么顯得好像很想他回來的樣子? 景仲整個人轉(zhuǎn)回來,注視著她的眼睛,呵,這蠢東西,又在盤算什么。 “孤還沒走,就開始想孤了?”景仲沉著嗓子道。 畫溪被他戲謔的目光看得臉上一紅,旋即,她擺擺手,將裝藥的罐子塞到他手里:“王上若是不回來,記得把藥帶上?!?/br> 景仲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藥罐,又看了看她。 此行虞碌也要跟著去,他是個很謹(jǐn)慎的人,不管什么時候,都記得他尋常要用的藥,絲毫不敢含糊。 有他在,從不擔(dān)心沒有藥。 男人摩挲著藥罐邊沿,唇角粲然一笑:“我早些回?!?/br> x 明氏的寢殿里,四周闃然無聲。 宮人遞了一封信上去,不足片刻的功夫,明氏抬手將其摔到了地上。 “啪”地一聲,讓本在一旁端杯飲茶的明奎和景昀,不由抬頭朝她看了過來。 “景仲這個小雜種竟然還真有幾分本事,事情竟然讓他辦成了,再過不久,他就要啟程回國都了?!泵魇弦活D,繼而陰著嗓子道:“誰給他的膽子!” “母后,他的傷這么快就好了嗎?” 景昀覺得困惑,當(dāng)初底下的人來復(fù)命,說是一劍穿胸而過,能活下來就算不錯,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恢復(fù)了?” “那狗雜種運氣一直就好?!泵魇涎勐秲垂猓骸叭羰撬淮螅昵八バ懦堑穆飞暇退懒??!?/br> 明氏打明家出來,知道什么叫養(yǎng)虎為患,也知道什么叫做斬草除根。 從那個女人死了的那一刻,她一直想殺了景仲。 但一直沒有機(jī)會。 但他終歸上不得王上寵愛,后無母族撐家,不成氣候。明氏這才放松警惕。 哪知景仲此人并不像表面上那般老實,他竟然暗中拉扯到了澹臺簡等人,為他出謀劃略。 “這事,你覺得應(yīng)該怎么辦?”明氏的眼神瞥向明奎。 明奎道:“景仲這狗賊,奪表哥王位,廢我執(zhí)劍之手,遣我妹去都統(tǒng)伺候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他和我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這回?zé)o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活著回國都?!?/br> 一時間,周遭的溫度,仿佛一瞬進(jìn)入到了寒冬臘月,哪里還有半分暖意。 明氏“嗯”了一聲,眼中看不出喜怒,轉(zhuǎn)而又對著景昀道:“你覺得呢?” “景仲今年連連征戰(zhàn),戰(zhàn)必勝,在朝中上下備受愛戴,若是任由他回來。下一步,他必定要清算咱們?!?/br> 他眼中露出兇狠:“要么為魚rou,要么為刀俎。兒不愿為魚rou?!?/br> “既然如此,是該動手了。”明氏緩緩道:“去年秋天,他已有了削咱們兵權(quán)之意,此時他若發(fā)難,咱們還有掙扎的余地。若真的讓他削了兵權(quán),那時咱們才真正是他人刀俎之下的魚rou了。” 話音甫落,景昀和明奎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派人去,派可靠的人去。定不能讓他活著回來。”明氏看向景昀。 明奎道:“姑姑,我去。” 明氏擺手:“不,景仲此人狡詐多端,他知道此次回京危險重重,定會暗中部署,你去太危險了。” “我不怕。”明奎憤憤道:“景仲這狗賊是我明家的大仇人,若不能親手誅他,我心難平!” 說著,他用左手捂了捂自己的受過傷的右手。 距離他右手被廢已經(jīng)將近一年的時間,傷口有時候隱約還疼得厲害。 明氏見他堅決,倒也不再拒絕,只道:“那好,帶可靠的人去,務(wù)必保證安全?!?/br> 明奎稱是,又和景昀細(xì)細(xì)商量了一下誅殺景仲的路線,便匆匆離宮。 他人方走,明氏又道:“你找人跟上阿奎。若是他誅殺景仲失敗,你就想辦法,把那個女人擄走。” 天光晦暗,云頭厚得一層壓著一層,為宮前殿灑下一大片陰影,景昀借著燭火,看清明奎大步流星離開宮殿的身影。 “母后為什么不告訴明奎那個女人還活著的事?”景昀不解。 明氏道:“阿奎性格暴躁易怒,若是告訴他反而容易壞事。他不知道那個女人還活著,景仲就會放松對她的守衛(wèi),你更易得手?!?/br> 景昀垂首略一猶疑,抬眼盯住她道:“母親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景仲……而是……那個假公主?” “哼?!泵魇侠浜咭宦暎骸熬爸偃羰悄敲春眯写?,咱們至于到今日這般被動的田地嗎?” 明氏微瞇著眼睛,面色十分難看,她道:“咱們就賭一把,看你們景家究竟出不出癡情種?!?/br> “那母后為何讓阿奎去?既然這么危險,那阿奎去豈不是……”景昀臉色亂了一下。 “阿奎對景仲恨之入骨,定會盡全力追殺。若是讓常人去,誰肯盡心盡力?他若能殺了景仲最好,若不能,將戲做足了,你的人也更容易得手?!?/br> “可是這樣阿奎不是會很危險……”景昀的眸子深處風(fēng)起云涌,他甚至來不及思量,沉而短促地道了句:“不行,我得無阻止他。” “站住?!泵魇蠀柭暤溃骸盎熨~東西,本宮跟你說過多少次,欲成大事,必不能心慈手軟。對自己的親兄弟尚且如此,更何況他只是一個表兄?!?/br> 景昀的步子稍稍放緩了些。 “難道你不想成大事了嗎?”明氏拔高音量。 景昀沉了一口氣,腳步越行越緩,最終在宮門前一頓,邁了數(shù)次,沒能邁出那道坎。 x 走后,畫溪腦子昏昏沉沉的,又爬回床上,裹緊了被子,整整一個時辰,眼睛都閉著,思緒卻清晰無比。 壓根睡不著。 半晌過后,她翻身坐起來,在枕頭底下摸出一個梅子放到嘴里。 這個季節(jié)只有梅干,也就景仲還能弄來新鮮的梅子。 被心里亂糟糟的情緒擾著,酸溜溜的梅子也沒了什么滋味兒。 時不時就要看一眼門口。 奉永城這么遠(yuǎn),哪有這么快回來? 吃了兩粒,畫溪瞥了眼外面的天,不早了,睡也睡不著,干脆坐了起來。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李嬤嬤和陳嬤嬤說的話。 那會兒景仲纏著她要一個荷包香囊,她沒辦法,只能答應(yīng)幫他做。 后來她真的做了一個,不過是為了敷衍他的玩意兒,他竟然一直隨身帶著。 還戴了那么久。 畫溪覺著臉頰有些發(fā)燙。 左右閑著無事,不如重新給他另做一個。 想著,她便找人尋來了針線和布料。 正要下針,手在繡繃子上比劃了好幾次卻未能下去。 到底該給他繡個什么花樣兒? 上回敷衍他,她繡的不認(rèn)真,花樣都是隨便亂選的。 這回既然是自己真心實意要給他繡,那自然不能隨意。 可是他喜歡什么樣的花紋呢? 畫溪突然想起,那日在她的宅子里,景仲要去引開那些刺客之前,給她的那把匕首。 匕首上的圖騰很特別,景仲既然特別看中這把匕首,那匕首上的圖騰他定然是十分喜愛的。 想著想著,她從柜子里找出那把匕首,又研磨鋪紙,細(xì)細(xì)地臨摹匕首上的圖案。 “王后,該喝藥了。”陳嬤嬤端著藥碗在門口喊道。 畫溪顧不上她,朝門外喊了聲:“進(jìn)來吧?!?/br> 陳嬤嬤便雙手托著托盤走了進(jìn)來。 “王上吩咐虞大夫,往藥里加了味甘草,今日的藥苦味兒沒那么濃呢?!标悑邒咝Φ?。 本不過是一句稀疏平常的話,若是畫溪沒聽過她和李嬤嬤的墻角,定不會往心里去。但因為聽了她倆的墻角,再聽到這話,她不禁紅了臉,捧過藥碗。 藥汁正涼到可以入口的溫度,她一口飲盡。 陳嬤嬤的目光忽然落在桌子上的匕首上,她臉色頓時一變。 “嬤嬤?”畫溪喊了她一聲。 陳嬤嬤一時沒有回過神。 畫溪連喊了兩聲,她才收回思緒,忙欠身為自己的失禮致歉:“對不起,王后,是我失禮了?!?/br> 雖是在賠不是,眼睛卻還停留在那把匕首上。 畫溪拿起那把匕首,掃了一眼,問她:“嬤嬤認(rèn)識這把匕首?” 陳嬤嬤眼圈都紅了一下,聲音都啞了:“認(rèn)識?!?/br> “這是王上送給王后的嗎?”陳嬤嬤問道。 話一出口,方知自己的僭越,忙解釋道:“老奴沒有打探王后私隱的意思。” 畫溪笑道:“我又沒有怪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