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軍的營地分為幾處，一眼看不到邊。

    傳令的騎兵在營地之間來回疾馳，他們必須快一些，否則會延誤軍令。

    中軍。

    林雅坐下，反手拍拍因?yàn)殚L期騎行而有些酸痛的脊背，抬頭問道：“敵軍如何？”

    一個(gè)將領(lǐng)說道：“這幾日兩邊的斥候拼殺，互有死傷?！?/br>
    “唐軍意志如何？”

    “敢戰(zhàn)?！?/br>
    林雅沉默。

    帳內(nèi)有些昏暗，外面能聽到凌亂的腳步聲，以及各種嘈雜。

    林雅瞇著眼，不知是在打盹還是在思索。

    眾人也累了，大多在走神，也有人在想著即將開始的大戰(zhàn)。

    林雅睜開眼睛，“大戰(zhàn)在即，寧興那邊的援兵也不知何時(shí)能到?！?/br>
    這里都是他的心腹，有人說道：“右相，他怕是不會派出援兵?！?/br>
    林雅說道：“應(yīng)當(dāng)會?；厝ジ嬖V將士們，此戰(zhàn)十萬對八萬，我軍還有援兵，此戰(zhàn)必勝！”

    “是！”

    “去吧。”

    眾人行禮告退。

    頃刻間帳內(nèi)只剩下了兵部侍郎肖應(yīng)山。

    肖應(yīng)山走到簾子前，往外看了一眼，見沒人，這才回來。

    他低聲道：“右相，赫連峰此人城府頗深，是否派出援兵，派誰。是坐視還是增援，下官以為難說?！?/br>
    林雅用欣賞的目光看著他，“赫連峰關(guān)注的是江山社稷，是他的帝位。去歲年底有人謀反，寧興城中殺的人頭滾滾，看似平復(fù)了，可誰都知曉，那些人只是暫且低著頭，不知何時(shí)會捅他一刀子。”

    “從大遼立國開始，皇位繼承就沒有太平過。開國帝王立下了太子，卻令次子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這便種下了禍根。此后皇子們都在盯著那個(gè)位置，還有人美其名曰磨礪。”肖應(yīng)山冷笑。

    “磨礪不磨礪兩說，要命的是，每一次皇位承襲，那些皇子的人都會各為其主爭斗，事后這些人就隱于朝中，隱于各地，可仇恨卻種下了，長久看來，這便是在割裂大遼?！?/br>
    “是，右相高見?！?/br>
    “非是高見，此乃先帝的看法，所以他才打壓其他皇子，讓赫連峰威權(quán)膨脹，能鎮(zhèn)壓大遼?！?/br>
    “右相，寧興城中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測者，赫連峰可敢大軍來援？”

    “先前老夫說會，這只是安眾人的心。此事老夫也心中無底。不過，十萬對八萬，就算是沒有援兵，難道老夫會輸給黃春輝嗎？”

    “右相用兵如神，自然不會?！?/br>
    林雅的精氣神陡然一升，“黃春輝是個(gè)老油子，狡猾。這些年他不出戰(zhàn)頗為高明。不過高明也有錯(cuò)處，軍隊(duì)要見血，要?dú)⑷?，要摧動將士們的士氣……可唐軍卻數(shù)年窩在城中，如何與我大遼勇士相比？此戰(zhàn)，必勝！”

    ……

    夜深人靜，楊玄躺在帳內(nèi)卻睡不著。

    他的腦海里一會兒是關(guān)于大戰(zhàn)的猜想，一會兒是討逆大業(yè)，一會兒是一些人。

    腦子里想的多了，渾身就燥熱。

    楊玄悄然起來，就站在帳外吹風(fēng)。

    “郎君。”

    南賀也沒睡。

    “睡不著？”

    “是?！?/br>
    二人站在一起，有些冷的夜風(fēng)吹拂著，緩緩說話。

    “郎君是擔(dān)心大戰(zhàn)嗎？”

    “也不是擔(dān)心，更多是期待?！?/br>
    “郎君放心，黃中丞乃是宿將，指揮穩(wěn)健?！?/br>
    二人扯了許久，直至情緒平復(fù)，這才各自回去睡下。

    年輕人都覺得睡不夠，往日楊玄若是睡不夠就會不高興，可第二日被叫醒時(shí)，卻仿佛從未睡下，精神一下就上來了。

    老賊看著有些萎靡，多半昨夜沒睡好。

    唯有王老二，這貨依舊精神抖擻，什么大戰(zhàn)都無法影響他睡覺。

    該吃吃，該喝喝，這才是人生。

    早飯很豐盛。

    每人甚至都得了一塊rou。

    楊玄的這塊rou頗肥，一口咬下去，油滋滋的，趁著油性趕緊吃一塊餅，再喝一口菜湯。

    伴隨著晨曦吃完早飯，劉擎那邊派了人來。

    “整隊(duì)！”

    太平軍整隊(duì)。

    陳州軍整隊(duì)。

    整個(gè)北疆軍都在整隊(duì)。

    無邊無沿的大軍整隊(duì)完畢，陣列整齊。

    黃春輝出現(xiàn)了。

    他上馬，沿著通道緩緩到了陣列之前。

    天際出現(xiàn)了一抹紫色，紫色籠罩在陣列上。

    一個(gè)個(gè)將士神色肅然。

    所有人都知曉了一件事。

    中丞不準(zhǔn)備讓敵軍有喘息之極，今日一定要發(fā)動決戰(zhàn)。

    黃春輝的聲音傳來。

    “出發(fā)！”

    有人策馬過來高喊，“出發(fā)?！?/br>
    左虞侯軍率先出了大營，接著是右虞侯軍……

    一隊(duì)隊(duì)將士走出了大營。

    晨風(fēng)凌冽，吹的大旗噗噗作響。

    “唐軍出營了?！?/br>
    林雅剛吃完早飯，斥候急匆匆的送來消息。

    肖應(yīng)山笑道：“黃春輝這是不給我軍喘息之機(jī)嗎？”

    “我軍可避戰(zhàn)不出，任由他叫罵?！?/br>
    眾人七嘴八舌說著自己的看法。

    林雅喝了一口熱水，說道：“令將士們準(zhǔn)備，咱們應(yīng)戰(zhàn)！”

    “右相！”

    眾人看著林雅，頗為不解。

    林雅起身，身邊人遞上長刀，他一邊把長刀掛在腰間，一邊說道：“唐軍數(shù)年未曾大戰(zhàn)，若是我軍避而不戰(zhàn)，唐軍士氣就會高漲?！?/br>
    他帶頭走出大帳。

    “黃春輝是個(gè)老狐貍，你等小看了他?！?/br>
    牛角號響徹營地上空，那些正在無所事事的將士們被驅(qū)趕著出營。

    林雅策馬來到了前方，身后一群將領(lǐng)。

    “這等大戰(zhàn)要精心準(zhǔn)備，任何一點(diǎn)瑕疵都有可能導(dǎo)致失敗?！?/br>
    “老夫想把赫連峰趕下臺去，可卻不愿接手一個(gè)破敗的大遼。所以，今日之戰(zhàn)，必勝！”

    大軍出動。

    斥候不斷出擊，也不斷帶來消息。

    “敵軍出動了?！?/br>
    黃春輝點(diǎn)頭，“大戰(zhàn)之前需積蓄士氣，林雅若是避而不戰(zhàn)，士氣此消彼長，利于大唐。他出戰(zhàn)了，可見對老夫的用意了如指掌。”

    廖勁跟在他的身邊，看著遠(yuǎn)方出現(xiàn)的黑點(diǎn)，知曉是敵軍的斥候。

    此刻雙方對對方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可斥候還如此拼命，就為了一個(gè)……

    士氣！

    先聲奪人！

    “中丞，左虞侯軍派人去接應(yīng)了。”

    左虞侯軍百余騎沖出了本陣，沖著那些斥候而去。

    眾人都覺得這是一次接應(yīng)。

    可那百余騎迎著敵軍斥候就一往無前。

    擊潰一伙人，他們會下馬不知收拾什么。

    擊潰一伙人，又是如此。

    他們不知疲憊的往前沖殺。

    直至大地震動。

    “撤！”

    敵軍主力來了。

    黃春輝贊道：“那是誰的麾下？”

    “去問問?！?/br>
    大戰(zhàn)前要鼓舞士氣，那伙人便是典型。

    有人去問了。

    “中丞，是陳州太平軍?！?/br>
    “太平軍……那個(gè)年輕人吧?！?/br>
    “中丞好記性?！?/br>
    “有些意思。”

    他們覺得有意思，劉擎卻想死。

    “給錢?！?/br>
    王老二帶著一堆人頭回來了，伸手，眼巴巴的看著劉擎。

    “回頭一起算賬?！?/br>
    劉擎覺得懸賞就是個(gè)錯(cuò)誤。

    敵軍來了。

    中軍止步，兩翼展開。

    斥候不斷往兩翼去，查探對方是否派出人馬包抄。

    “右相，敵軍并無奇兵?！?/br>
    正面是正，其它都是奇。

    正奇相合才是名將。

    但今日雙方主將都沒有安排什么奇兵。

    “這是要堂堂正正一戰(zhàn)?！?/br>
    黃春輝駐馬在大旗下，晨風(fēng)一吹，他嗓子眼發(fā)癢，不禁咳嗽起來。

    “敵軍動了。”

    敵軍左翼，萬余騎出陣。

    “出擊！”

    敵軍逐漸加速。

    “射住陣腳！”

    兩翼陣中有人喊道。

    “放箭！”

    幾支弩箭飛了出去，落在前方。

    弓箭手也張弓搭箭，將箭矢投射在前方。

    這是判定射程。

    敵軍的速度漸漸起來了。

    “弩箭！”

    將領(lǐng)盯著那幾支弩箭，當(dāng)?shù)谝粋€(gè)北遼騎兵沖過時(shí)，他舉起手，喊道：“放箭！”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扣動弩機(jī)的聲音很沉悶，接著一片黑云升空而起。

    “這特么的！”

    老賊仰頭看著右翼那邊騰空而起的黑云，羨慕的道：“若是咱們也有這等弩陣該多好？”

    黑云落下，速度已經(jīng)提起來的敵軍中間出現(xiàn)了一個(gè)巨大的空白。

    空白隨即被填補(bǔ)。

    “這不是三大部?！蹦腺R沉聲道：“這是北遼鐵騎！”

    右側(cè)大陣中，黑云再度飛去。

    “弓箭手！”

    一隊(duì)隊(duì)弓箭手順著通道到了前方。

    他們張弓搭箭。

    當(dāng)敵騎沖過那幾支箭矢時(shí)。

    “放箭！”

    一波箭雨覆蓋過去，弓箭手們順著通道撤離。

    前方。

    一個(gè)將領(lǐng)嘶喊道：“兄弟們！”

    一個(gè)個(gè)披甲長槍手用力跺腳。

    轟！

    天地仿佛為之震顫。

    將領(lǐng)舉刀。

    “死戰(zhàn)！”

    “死戰(zhàn)！死戰(zhàn)！死戰(zhàn)！”

    長槍端平，后端頂在地上，長槍手們身體往后傾斜，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疾馳而來的敵軍。

    楊玄也目不轉(zhuǎn)睛的在看著。

    這是他第一次經(jīng)歷大戰(zhàn)。

    第一次見到騎兵勇敢的沖向密集的長槍陣列。

    “撞上了?！?/br>
    人馬在飛舞。

    慘嚎聲中，唐軍的長槍手們被撞飛。

    但后續(xù)的長槍手們毫不猶豫的補(bǔ)位。

    “殺！”

    這是用人命來對抗騎兵。

    但他們穩(wěn)住了。

    敵騎的速度減緩，雙方變成了絞殺戰(zhàn)，黃春輝把目光轉(zhuǎn)到了中路。

    林雅也在看著中路。

    “黃春輝本陣實(shí)力雄厚，那里有他數(shù)年積累下來的精兵。右翼被攻擊，中路不動，這是等著老夫在中路給他一下？”

    林雅同樣沒看左翼的絞殺戰(zhàn)。

    肖應(yīng)山在觀察。

    “右相，唐軍實(shí)力不弱?！?/br>
    “嗯，看來這數(shù)年黃春輝窩在城中并非是養(yǎng)老，他也在練兵，也在等待時(shí)機(jī)?！?/br>
    林雅用馬鞭指指己方左翼，“他不動如山，那老夫就試試他的膽略，左翼增兵?！?/br>
    萬余騎兵從左翼出擊。

    號角長鳴。

    前方正在絞殺的北遼騎兵們聞聲開始撤離。

    唐軍剛覺得壓力一松，將領(lǐng)就喊道；“戒備！”

    第二波來了。

    “放箭！”

    弩箭升空，但太倉促了些，只是一輪。

    “準(zhǔn)備……”

    將領(lǐng)高喊。

    撞擊再度來襲。

    前方尸橫遍野。

    一股敵軍突破了陣列，剛歡呼，就被趕了出去。

    雙方將士不斷在絞殺著。

    “還不動嗎？”

    林雅在觀察著。

    黃春輝依舊不動。

    右翼，一個(gè)唐軍將領(lǐng)帶著十余人把敵軍驅(qū)趕出本陣，隨即就被十余騎輪番沖擊。

    馬槊飛快舞動，把敵騎從戰(zhàn)馬上挑落。

    十余人竟然不敵一人，唐軍不禁歡呼起來。

    后方突然箭雨傾盆。

    將領(lǐng)身中三箭，敵軍再度沖擊。

    這一波沖擊結(jié)束。

    將領(lǐng)杵著馬槊站在那里，目視前方。

    身后有人喊道：“王副將，回來！”

    將領(lǐng)一動不動！

    直至被敵騎撞飛。

    “中丞，副將王裳殉國?！?/br>
    黃春輝神色平靜。

    北遼中軍，林雅微笑，“他還不動？左翼！”

    他將再度增兵左翼。

    直至調(diào)動黃春輝的中路主力。

    只需唐軍中軍一動，整個(gè)戰(zhàn)局就活了。

    “唐軍動了！”

    有人喊道。

    林雅舉目看去，只見唐軍中軍大旗搖動。

    “令左翼出擊！”

    陳州軍也在左翼，劉擎喊道：“領(lǐng)命！”

    左翼各軍大旗搖動。

    這是應(yīng)旗。

    劉擎高呼，“出擊！”

    左翼萬余出擊。

    三千余騎兵在前，這是北疆軍的騎兵。

    陳州軍跟在后面，太平軍在側(cè)面，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三百騎兵變成了牽著馬的步卒，馬背上馱著一些東西。

    三千騎兵頂著敵軍的箭雨沖了進(jìn)去。

    陳州軍緊隨其后。

    劉擎覺得力量有些單薄，問道：“太平軍呢？”

    “后面！”張立春罵道：“狗曰的楊玄，在偷襲！”

    劉擎回頭，就見楊玄帶著太平軍就在陳州軍后面止步，三百弩手正興高采烈的舉起弩弓。

    “放箭！”

    敵軍陣列挨了這么一下覺得沒事兒。

    “放箭！”

    第二波弩箭又來了。

    就像是跳蚤叮咬的感覺，明知不會造成大損傷，可卻令人心煩意亂。

    “穩(wěn)住！”

    敵將高呼。

    “放箭！”

    楊玄老神在在，穩(wěn)如老狗。

    “放箭！”

    這時(shí)雙方都在絞殺，就特么那三百弩弓在不斷襲擾。

    敵將終于忍不住了，“弄死他們！”

    一隊(duì)騎兵想沖出來，卻被堵住了。

    雙方絞殺在一起，隨即陸陸續(xù)續(xù)的有敵軍沖出來，在太平軍陣前被密集的箭雨射殺。

    這叫做零敲碎打。

    不痛，但讓你心煩意亂。

    千余敵軍終于沖開了圍堵，惡狠狠的撲過來。

    楊玄高喊，“使君，機(jī)會來了！”

    劉擎回首，見太平軍撒丫子就跑，不禁想殺人。

    “咦！使君，他們在作甚？”

    太平軍一邊跑，一邊往地上撒著什么東西。

    才將跑出數(shù)十步，太平軍止步，回身。

    “弩弓……”

    敵軍瘋狂追來。

    一騎突然馬失前蹄，慘嚎著跌了出去。

    接著更多的戰(zhàn)馬長嘶著倒下。

    這是什么？

    敵軍還未弄清楚，箭雨就來了。

    機(jī)會?。?/br>
    劉擎大喜，喊道：“出擊！”

    敵軍戰(zhàn)馬不斷倒下，有人落地未死，撿起罪魁禍?zhǔn)?，悲憤的道：“是鐵刺！”

    不。

    是鐵渣！

    陳州軍和太平軍一個(gè)夾擊，這股敵軍殘余五百余人狼狽逃了回去。

    “干得不錯(cuò)！”

    黃春輝看到了左翼的戰(zhàn)果。

    “我打我的，你打你的？”

    林雅也看到了。

    他冷笑，“左翼增兵，老夫要打痛黃春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