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jié)！”

    勝種在聲嘶力竭的喊著。

    他的視線內(nèi)全是煙火，他的麾下在煙火中慘叫著。

    一輛火牛車瘋狂沖過來，勝種策馬避開，身后隨即傳來了慘叫聲……一連串的。

    山胡從煙火中沖了出來，滿臉灰黑，喊道：“快走，快走！”

    勝種被他帶著一起往后跑。

    山胡的心腹十余騎緊緊跟隨，有人低聲問道：“為何要救他？”

    山胡看了前方疾馳的勝種一眼，說道：“若是他死在此處，就算是再大的過錯也沒了，可此戰(zhàn)敗北誰來承擔(dān)責(zé)任？我！”

    心腹贊道：“好手段！”

    救你不是好心，而是為了有人扛雷。

    勝種是此行主將，他不背鍋誰背鍋。

    “敵軍是誰領(lǐng)軍！”勝種回身喊道。

    有人說道：“他們打起了大旗！”

    “什么字？”

    “我不識字！”

    勝種氣得想吐血。

    他在疾馳中努力回首，聽著脖頸關(guān)節(jié)處咔嚓一聲，不禁被嚇壞了，擔(dān)心骨頭被這一下扭斷。

    隨即他就看到了一面大旗。

    “是楊字旗！”

    “是楊玄！”

    “是楊狗！”

    麾下跑的更快了。

    飛快超過了勝種等人。

    風(fēng)中傳來了他們的聲音。

    “上次瓦謝部的人就吃過他的虧，說是狡猾如狐?！?/br>
    “下次殺了這頭惡犬！”

    有人信誓旦旦的說道。

    “唐軍追來了。”

    瞬間所有的夢想都被拋在腦后。

    “駕！”

    楊玄領(lǐng)兵追殺，城頭，杜輝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謝如杵著一支長槍在安排后續(xù)事務(wù)。

    “救治傷患。”

    “搬開堵住城門的雜物?！?/br>
    “令城中燒水，另外做飯，做好一些，那些rou干拿出來，熬煮rou湯，干餅子做弄些，好歹不能讓援兵餓著肚子，說我章羽縣不會做人?！?/br>
    “還有，城中的人集結(jié)起來，出城去收拾?！?/br>
    謝如的這個命令最受歡迎，但他補(bǔ)充了一句，“收拾的東西，除去敵軍尸骸之外，都堆在外面。”

    有人問道；“不搬進(jìn)來？”

    謝如罵道：“那是太平軍的戰(zhàn)功，咱們收進(jìn)來，臉呢？要不要了？”

    他安排完畢，拖著瘸腿走到杜輝的身邊，沉重而放松的坐下。

    二人并肩靠著城頭，就這么沉默著。

    良久，杜輝幽幽的道：“老夫想過許多，想過宣州的援兵會來，想過臨安的援軍突然出現(xiàn)，哪怕只是幻想，好歹也能慰藉自己?！?/br>
    謝如笑道：“明府沒想過會是楊明府來吧？”

    杜輝點(diǎn)頭又搖頭，“也想過，可終究知曉是空想。”

    “看到是楊明府時，老夫滿腦子都空了?！倍泡x沒注意自己已經(jīng)把對楊玄的稱呼改了，“從時日來看，他應(yīng)當(dāng)是輕騎趕到，一刻都沒有停留，隨后突襲敵軍糧車，用火牛車來沖擊敵軍?！?/br>
    “好手段?。　敝x如贊道：“說實(shí)話，下官當(dāng)初看到那些火牛車時，一時竟然想不到這般做的理由?！?/br>
    “老夫也沒想到?！倍泡x苦笑，“他年輕，手段百出，這般下去，五年十年后，將會如何耀眼。而老夫……”

    謝如看著他，想到從楊玄到了陳州開始，杜輝就不斷針對他的事兒。

    “明府，以后……”

    你針對楊玄，可楊玄反手卻救了你。這個帳怎么算？

    忘恩負(fù)義的話，整個陳州的軍民都會把杜輝當(dāng)做是不仁不義的畜生。

    杜輝搖頭。

    起身，開始脫衣裳。

    “哎！明府！”

    謝如掙扎著站起來，“城頭人多，回去再脫?！?/br>
    杜輝沒搭理他，很快把外裳脫掉。

    繼續(xù)脫。

    最后他赤果著上半身，下半身倒是沒脫。

    他就這么走下城頭，走到城外。

    “明府！”

    “明府好身體！”

    “是啊！”

    一群人在尬吹。

    可再好的身體也不能半果吧？

    那些百姓在收拾戰(zhàn)場，把一具具敵軍尸骸丟在一起。

    “這頭牛死了！”

    “這頭也不行了。”

    歡呼聲此起彼伏。

    直至援軍回來。

    楊玄策馬而來，見前方一個半果的人低頭彎腰，就皺眉道：“大白天赤身果體，要不要臉？”

    老賊點(diǎn)頭，“多半是不要了。”

    王老二說道：“興許是熱的。”

    熱個屁！

    楊玄冷著臉，覺得這是杜輝給自己的下馬威。

    他下馬過去。

    半果的人抬頭，行禮。

    “老夫以往多有得罪，懇請楊明府見諒?！?/br>
    噗通！

    杜輝跪下了。

    救命之恩大于天！

    男兒膝下的黃金也得擱一邊。

    楊玄楞了一下。

    他發(fā)誓自己只是楞了一下，但腦海里卻閃過念頭。

    真特么的爽啊！

    隨后他微笑著把杜輝扶起來，“杜明府何故如此？快起來?！?/br>
    杜輝低頭，“老夫羞愧難當(dāng)。”

    楊玄伸手，“衣裳。”

    謝如把衣裳遞過來，楊玄為杜輝披上。

    城外此刻至少有數(shù)百人在看著這邊。

    杜輝以往針對楊玄，此刻請罪，楊玄如何反應(yīng)？

    是舊怨難消，還是什么？

    楊玄微笑道：“往前看！”

    隨后兩個縣令把臂進(jìn)城。

    “楊明府好寬闊的胸襟?！敝x如贊道。

    進(jìn)了縣廨，二人相對坐下。

    杜輝坦然道：“當(dāng)初楊明府來了陳州后，就有人尋了老夫。老夫一心想回關(guān)中，可卻尋不到人幫襯，那人說了，只需老夫出手對付楊明府，回頭他們自然會為老夫疏通。”

    “誰？”楊玄知曉是誰，依舊問了。

    “一家四姓的人?！?/br>
    楊玄點(diǎn)頭，“預(yù)料中事?！?/br>
    杜輝突然覺得有些悲哀，自嘲道：“老夫當(dāng)年只是得罪了上官，就狼狽至此。楊明府得罪了一家四姓，卻從容如斯，老夫羞愧。”

    做大事就會得罪人，這一點(diǎn)楊玄早有心理準(zhǔn)備。

    謝如進(jìn)來了，笑吟吟的道：“城外多了不少死牛，做成rou干可不少。不過新鮮的牛rou許久未曾吃了，今日也托楊明府的福，咱們吃一頓牛rou宴?！?/br>
    杜輝笑道：“也好?！?/br>
    謝如回身吩咐道：“令他們用大鍋把牛rou煮熟了，切塊送來?！?/br>
    暴殄天物?。?/br>
    楊玄說道：“且慢。”

    “楊明府……”謝如回身。

    “這等作法看似天然，吃起來卻格外無趣?！?/br>
    “楊明府難道還懂廚藝？”

    楊玄謙遜的道：“略懂一些?！?/br>
    他起身去了縣廨外。

    此刻大鍋已經(jīng)架起來了。

    “給我弄些調(diào)料。”

    楊玄要了些調(diào)料，隨即弄了一大鍋牛rou。

    “切片弄進(jìn)來?！?/br>
    一壇子酒水，幾大盤牛rou片。

    太美味了……杜輝吃了一片，定定的看著楊玄，隨即下筷如飛。

    晚些，三人吃完了。

    杜輝張口就是一個嗝，尷尬的道：“這幾日餓壞了?！?/br>
    老夫絕不是饞的。

    “是啊！”謝如揉揉肚子，想起身，卻有些困難，“下官也是如此。”

    唯有楊玄如常。

    用兵如神，連廚藝都是這般超凡脫俗。

    杜輝干咳一聲，“楊明府貴庚？”

    老杜問這個干啥？楊玄開口，“十六?！?/br>
    “少年有為吶！”

    杜輝看著他的眼神不大對勁。

    這個老東西要干啥？

    楊玄覺得自己就像是一件商品，杜輝在評頭論足。

    “楊明府可曾娶妻？”

    “未曾。”

    “少年英杰卻孑然一身，可惜可嘆吶！”

    杜輝認(rèn)真的道：“老夫家中有一女待字閨中，年方十三，長得國色天香，賢良淑德。老夫看楊明府便是良配。楊明府家中誰做主？老夫回頭就尋了媒人去?！?/br>
    女方主動提親。

    這特么！

    要不要臉！

    外面老賊臉頰抽抽。

    明府，咱們要點(diǎn)臉吧！謝如一臉茫然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

    楊玄干咳道：“此事吧，我卻暫時沒這個心思?！?/br>
    他很想說我有了意中人。這等私定終身的事兒雖說在此刻問題不大，但架不住周寧出身周氏，若是被人嚼舌根，她何以自處？

    愛一個人，就會自覺不自覺的從方方面面去為她考慮。

    杜輝臉上的每一個皺褶里都洋溢著老丈人的幸福，“老夫看這門親事頗為合適，楊明府府中可有婦人？可遣人來看看。”

    這叫做相看。

    否則盲婚啞嫁誰愿意。

    楊玄如坐針氈，“此事吧……”

    他看了一眼門外的老賊。

    老賊心領(lǐng)神會的道：“郎君，太平還有要事?！?/br>
    “哎！你看看我，竟然忘記了，還喝酒?！睏钚鹕砉笆郑疤竭€有事，我便先回去了，下次再聚?！?/br>
    “哎！楊明府別走啊！老夫那女兒多少人來求，可老夫就是看不上，這不老夫……楊明府，楊明府？”

    楊玄帶著麾下一溜煙就跑了。

    “楊明府來去如風(fēng)?。　?/br>
    城頭有軍士贊嘆著楊玄的速度。

    另一人卻說道：“楊明府救了我章羽縣上下，只是匆匆吃頓飯就走了，這是何等的高風(fēng)亮節(jié)?！?/br>
    一時間，楊玄的名聲在章羽縣空前的好。

    ……

    “看看你干的好事，重做！”

    從援軍出發(fā)后，劉擎的咆哮就多了些。

    門外的百姓們心滿意足的走了。

    “也不知如何了?！?/br>
    盧強(qiáng)也有些坐立不安，“明府，派人去桃縣報信吧。”

    “不著急?！眲⑶孀拢v的道：“那邊也就是這幾日，等得了消息再上報吧。”

    盧強(qiáng)苦笑，“章羽一旦丟失，我陳州部署就被打亂了。”

    “要命的是，從此三大部就會覺著我陳州是個軟柿子，人人都想來捏一把?！眲⑶胬渲?，“隨后彈劾老夫的會不少。老夫不戀棧，可卻擔(dān)心這個爛攤子沒人來收拾?！?/br>
    二人默然良久，盧強(qiáng)起身，“下官去看看城防?！?/br>
    劉擎點(diǎn)頭，“很該如此，要小心敵軍順勢突襲?！?/br>
    盧強(qiáng)上了城頭，叮囑守將要提高警惕。

    “有騎兵來了?！?/br>
    盧強(qiáng)心中一驚，舉目看去。

    十余騎疾馳而來。

    那速度快的驚人。

    “是咱們的人?！?/br>
    援軍的斥候回來了。

    這些斥候跟隨援軍一起出發(fā)，從出發(fā)到現(xiàn)在，不足以讓他們來回一趟，也就是說，他們是在路上獲取了消息。

    盧強(qiáng)走下城頭，壓住心頭的茫然，等斥候們近前后問道：“章羽如何？”

    斥候咧嘴一笑，盧強(qiáng)心跳驟然加速。

    難道……

    “咱們在路上遇到了章羽縣使者?！?/br>
    一騎從后面上前，看著異常疲憊，甚至臉上還有傷痕。

    “稟告別駕，五日前敵軍猛烈攻城，章羽眼看城破之際，太平楊明府率五百騎來援，一戰(zhàn)擊潰敵軍，我章羽轉(zhuǎn)危為安?！?/br>
    “五百騎……”

    盧強(qiáng)心想五百騎再瘋狂也不能擊敗萬余敵軍吧？

    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走，去州廨！”

    眾人急匆匆的進(jìn)了州廨。

    劉擎早就得了消息，此刻卻平靜的坐在堂中。

    盧強(qiáng)帶著信使進(jìn)來。

    “使君，好消息！”

    “淡定！”劉擎蹙眉。

    使君果然從容不迫，眾人不禁暗自贊美。

    使者說了經(jīng)過。

    聽到火牛車突襲敵軍時，劉擎也不淡定了，不小心就捻掉了幾根長須，痛的眼皮子一跳。

    “隨后太平軍一路追殺，敵軍死傷遍野?。　?/br>
    使者說的眉飛色舞。

    盧強(qiáng)贊道：“好一個楊子泰！好一個楊玄！”

    劉擎板著臉道：“當(dāng)初老夫看重他，多少人為此拈酸吃醋？說老夫偏愛。此次章羽縣危機(jī)，萬余敵軍猬集，他只帶著五百騎就毅然決然去救援，把過往的齟齬盡數(shù)拋之腦后，這樣的楊子泰，你等讓老夫如何不偏愛！”

    五縣縣令有難了……盧強(qiáng)笑道：“是?。　?/br>
    劉擎心中一松，難免就露出了疲態(tài)。

    這幾日劉擎沒怎么好好睡過……盧強(qiáng)拱手，“使君這幾日辛勞，且歇息吧?！?/br>
    劉擎搖頭，“此刻老夫滿腦子都是事，回去躺著也睡不著。對了，馬上派信使去桃縣稟告此事?！?/br>
    “是！”

    “另外，章羽縣此次死傷慘重，請示桃縣黃相公，招募勇士補(bǔ)充章羽縣。”

    “是?！?/br>
    韓立出去了。

    劉擎心神一松，笑道：“楊玄此次大氣，頗有胸懷，不過也不能讓他白跑，否則下次定然會來打秋風(fēng)?！?/br>
    盧強(qiáng)問道：“使君難道要慷慨解囊？”

    “老夫窮??！”劉擎笑道：“給他三千斤rou干，再給他一百弩弓?！?/br>
    “手筆不小?！?/br>
    “他吃虧了?！眲⑶娴牡溃骸安贿^要想上進(jìn)，就得吃虧，還得能吃虧。否則以后老夫如何舉薦他？”

    盧強(qiáng)了然，“可太年輕了些?！?/br>
    劉擎冷笑，“看看那些一家五姓的人，看那那些權(quán)貴子弟，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是高官厚祿了?！?/br>
    “他們會投胎?！北R強(qiáng)苦笑。

    “他們會投胎，咱們就只能一步一步走上去?！?/br>
    劉擎看著他，緩緩說道：“老盧，大唐這幾年在叫嚷什么盛世，可盛世底下有血淚，有流民無數(shù)。

    百姓在哀嚎，皇帝在歌舞，老夫總覺得不對勁，就怕有一日這所謂的盛世就滅了，到時候站得越高，跌的越慘。”

    盧強(qiáng)默然良久，“是啊！但凡有識之士，都能看出大唐如今的問題?？缮厦媸堑弁?，是一家五姓，咱們的喊聲誰會聽？”

    “他們不聽，咱們就要讓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

    “使君的意思……”

    “讓更多出色的年輕人越站越高，等我們老去時，他們將會代替咱們看護(hù)這個大唐，看護(hù)我等的家園?！?/br>
    劉擎輕聲道：“他們的嗓門大，讓他們?yōu)檫@個大唐扯著嗓門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