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王跑了。

    “半路廣陵王說馬車顛簸，頭暈旳厲害，就在路邊歇息。那邊說大王有些隱秘事，不好被人聽到，咱們想大概是腹瀉或是什么，就離遠(yuǎn)了些。”

    羅冰面色劇變，“這一路楊中允一直安排了人手在馬車邊，你等怎能這般大意？”

    軍士羞愧難當(dāng)，“沒多久，那邊說是廣陵王在說胡話，滿嘴鬼神，侍妾慌了，要去拜四方，咱們這邊出了兩個軍士帶路……”

    楊玄捂額，心想拜四方難道能治??？

    “咱們這邊醫(yī)者少，若是有病重的，都會去拜四方。”另一個軍士解釋道。

    “等了許久沒人來，咱們跟著去一看，兩個兄弟被殺，那些人不見了，再回來看馬車?yán)锏模皇且粋€內(nèi)侍?！?/br>
    “那內(nèi)侍呢？”

    “自盡了?！?/br>
    牛筆！

    “如今咱們正在追趕?！?/br>
    “地形如何？”

    “左側(cè)可通往洛羅，不過靠近了蠻族的地盤。那些蠻族兇悍殘忍，他們進(jìn)去……怕是有死無生?！?/br>
    有人低聲道：“和咱們無關(guān)?！?/br>
    死貧道不死道友。

    羅冰卻面色蒼白。

    “楊中允，借一步說話?！?/br>
    二人到了偏僻處，羅冰說道：“楊中允以為廣陵王這是想去何處？”

    楊玄不動聲色的道：“不知。”

    羅冰苦笑，“都這等時候了，楊中允，你我當(dāng)精誠團(tuán)結(jié)才是，否則……此次歸去流放都是輕的。”

    這個道理楊玄當(dāng)然知曉，此刻他的腦海里就在琢磨著如何處置此事。

    “粗看是西疆駐軍的錯，可長安震怒之下，不會管什么西疆北疆，咱們的職責(zé)是護(hù)送廣陵王，可廣陵王丟了，若是下官沒猜錯的話, 他應(yīng)當(dāng)是往洛羅去了, 楊中允, 我們大禍臨頭了?！?/br>
    “淡定。”

    楊玄往后招手，“地圖！”

    地圖鋪在干燥的地面上，楊玄的手指頭順著左側(cè)劃過去。

    “左側(cè)穿過去便是洛羅, 不過乃是蠻族的地盤?！?/br>
    “蠻族和洛羅是死對頭，多年廝殺, 廣陵王為何去那邊？”莫從端問道。

    羅冰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 低聲道：“你說他為何去？”

    再往前就是西疆駐軍密集的地方, 廣陵王壓根沒有逃脫的機(jī)會。

    去了還有活路，不去就是死路一條。

    太子垂死一擊, 給了皇帝當(dāng)頭一棒?；实凵稌r候想起來了，廣陵王這個孫兒就成了眼中釘。

    楊玄看著地圖，問道：“追擊有多少人？”

    “兩百騎?！?/br>
    “應(yīng)當(dāng)足夠了?！?/br>
    楊玄不覺得兩百騎去追捕廣陵王有什么問題。

    “但我等必須要跟著去, 積極些。”

    不論如何事兒都發(fā)生了, 把廣陵王捉回來, 罪責(zé)會輕許多。楊玄覺得自己會在長安多待一陣子, 興許還得要吃一次軟飯。

    羅冰贊道：“楊中允此言甚是?！?/br>
    隨即眾人打馬而去。

    前出二十里，斥候喊道：“有尸骸！”

    楊玄縱馬上前, 就見幾個軍士倒在地上。

    “看看?！?/br>
    烏達(dá)下馬檢查，說道：“主人，都是一刀致命。”

    “草泥馬！”楊玄黑著臉下馬檢查。

    每一刀都不是致命處, 但每一刀都砍的很深。

    這是一個實力強(qiáng)大的對手，楊玄仿佛看到了他隨手揮刀, 那些逼近的騎兵紛紛落馬的場景。

    “廣陵王身邊有好手！”

    楊玄上馬，“追擊！”

    再往前, 不時能看到尸骸。

    “有活口。”

    老賊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傷的軍士。

    “給他上藥！”楊玄咬牙切齒的道。

    老賊回身搖頭，眼神黯然。

    楊玄走過去, 軍士喘息著，“楊中允?！?/br>
    楊玄單膝跪下，“兄弟可還有什么話要交代嗎？”

    軍士搖頭，“沒妻兒，省事?！?/br>
    楊玄嘆息，“廣陵王那邊如何？”

    軍士的眼中多了驚懼之色，“那個老人很是厲害, 一把刀斷后，誰都敵不過他一刀，甚至一拳就能擊碎橫刀。”

    這是高手。

    軍士的面色發(fā)紅，看著精神不錯, “咱們的人悍不畏死，一定……一定……”

    楊玄伸手，抹下了他的雙眼。

    起身，他吩咐道：“咱們從右側(cè)繞過去?！?/br>
    楊玄率軍從右側(cè)迂回，準(zhǔn)備兜住廣陵王一行。

    第五日，當(dāng)看到了一條小河時，楊玄勒馬。

    左側(cè)，數(shù)十騎灰頭土臉的已經(jīng)到了多時。

    “人呢？”楊玄問道。

    他算準(zhǔn)了路程，覺得自己一定能攔住廣陵王一行。

    “他們奪了我等不少戰(zhàn)馬?！?/br>
    剩下的不用說，楊玄都知道了。

    他有些不解的道：“既然不敵，為何不遠(yuǎn)遠(yuǎn)跟著？”

    將領(lǐng)肅然道：“哪怕是死，也得死在殺敵的路上。”

    英勇，但愚蠢。

    而且還資敵！

    楊玄算了許多，但就是沒算到西疆的領(lǐng)軍將領(lǐng)是個蠢貨！

    他緩緩回頭。

    羅冰等人面如死灰。

    “廣陵王投敵了。”

    皇帝正想收拾太子，可卻尋不到借口。廣陵王投敵，老狗會暗自歡喜，隨即一番呵斥, 揭穿太子的狼子野心，后續(xù)他就能占據(jù)主動。

    而楊玄等人就成了炮灰。

    楊玄突然問道：“廣陵王身邊還留下了誰？”

    “就那個內(nèi)侍，還自盡了?！?/br>
    那毫無疑問的就是死士。

    “那個老仆很是兇悍, 無人能敵?！睂㈩I(lǐng)有些沮喪。

    但你依舊率領(lǐng)麾下前赴后繼的沖殺……楊玄本想開噴，想想又覺得沒意思。

    將領(lǐng)身負(fù)迎接廣陵王的重任，廣陵王往洛羅方向逃竄，他的唯一應(yīng)對方式就是不斷的追。

    罷了！

    楊玄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個洛羅少女呢？”

    將領(lǐng)搖頭，“一起跑了?！?/br>
    老賊身體一顫，“那是個jian細(xì)！”

    楊玄面色蒼白。

    他想通了許多事兒。

    太子悍然一擊，讓廣陵王得以就封，他甚至算準(zhǔn)了皇帝會把廣陵王丟在西疆……而他定然早早就在西疆這邊準(zhǔn)備了后手，安排了接應(yīng)的人手。

    而老仆應(yīng)當(dāng)也是太子的暗子。

    這一切就像是一條線，把往日太子的言行串聯(lián)了起來。

    “這個謀劃非一朝一夕。”老賊說道。

    “他一直在示弱，甚至裝瘋賣傻，讓人毫無戒心。”楊玄覺得所有人都小看了太子。

    “回去稟告吧！”將領(lǐng)沒精打采的道。

    他會倒霉，多半會被流放。

    楊玄等人也是如此……而且因為他們要回長安，老狗的怒火來的會更直接。

    羅冰等人面如死灰。

    老賊低聲道：“不行就走，去草原?！?/br>
    楊玄在草原上的暗子辛無忌在這個時候就能用上了，只需換個名字，楊玄就能在草原上重新開始。不過難度會更大。

    楊玄看著前方，“前面就是蠻族的地盤？”

    將領(lǐng)點頭，“那些蠻族兇悍，當(dāng)初曾多次越境劫掠，被我西疆迎頭痛擊后，就學(xué)乖了。如今兩邊相安無事。”

    “我想去看看。”

    將領(lǐng)：“……”

    這是死中求活的一招。

    楊玄問道：“誰不愿去？”

    羅冰回身，“誰不愿去？”

    “誰不愿去？”

    問話一直延續(xù)下去，無人搖頭。

    有人喊道：“與其回去流放，不如進(jìn)去闖一闖，若是能把那個狗賊抓回來，咱們就能將功贖罪，甚至還有功勞。”

    廣陵王的逃竄沒人能預(yù)料到，而且還是在西疆軍的手中丟失的。若是楊玄率人能把他弄回來，這便是大功。

    西疆將領(lǐng)苦笑，“楊中允麾下勇氣可嘉，不過下官還是要提醒一句，那些蠻族真的……兇悍，悍不畏死。”

    “回去生不如死，何不如死中求活?！睏钚蚕脒^去辛無忌那里重新開始，但基波部和馭虎部在兩側(cè)，身后是皇叔，身前是陳州，他如何輾轉(zhuǎn)騰挪？

    楊玄看了一眼遠(yuǎn)方的山脈，策馬過了小河。

    身后的將士們一一跟隨。

    屠裳干咳一聲，王老二問道：“屠公可是冷著了？”

    屠裳搖頭，問道：“蠻人很悍勇？”

    “我不知道。”王老二看看自己的手，“此次沒有人給錢，我有些傷心?！?/br>
    老賊策馬和楊玄并行，低聲道：“那個女人定然就是帶路人，咱們?nèi)松夭皇斓?，不知他們?nèi)ハ蛄撕翁??！?/br>
    楊玄回身，“我們會一直往南去，烏達(dá)去那個小鎮(zhèn)，快一些，問清楚誰知曉蠻族的情況，帶了來?！?/br>
    烏達(dá)帶著幾個護(hù)衛(wèi)打馬而去。

    過了小河還能看到一些痕跡，老賊下馬，“這里有馬糞。”，他拿起一坨馬糞掰開，看了看，“應(yīng)當(dāng)不超過三個時辰?！?/br>
    楊玄看看前方，有林子，有山脈，恍若莽荒地帶。

    一路前行，下午，前方看到了一個小部族。

    “郎君，可要滅了？”老賊問道。

    楊玄說道：“等烏達(dá)回來?！?/br>
    趁著小部族沒發(fā)現(xiàn)他們，楊玄等人后撤設(shè)立營地。

    “這狗日的真是夠狠??！”

    “他自己跑了不打緊，卻坑了咱們?！?/br>
    “難怪太子會被幽禁，陛下真是太仁慈了。”

    那些軍士忍不住在發(fā)牢sao。

    楊玄站在營地外，看著遠(yuǎn)方的夕陽，想著太子的心態(tài)。

    廣陵王逃入洛羅能作甚？

    隱居是不可能隱居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尋求庇護(hù)。

    洛羅和大唐相安無事多年，為了一個廣陵王，他們難道敢于冒險和大唐開戰(zhàn)？

    第二日凌晨，烏達(dá)趕到，帶著一個婦人。

    “主人，就是這個洛羅貴婦?！睘踹_(dá)一臉興奮，貴婦也是如此。

    這一夜趕路讓貴婦看著有些憔悴，臉上的肌膚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粗糙，斑痕到處都是。

    烏達(dá)是如何下的口啊！

    楊玄溫和的道：“你對蠻族知曉多少？”

    貴婦說道：“當(dāng)年洛羅立國，蠻族人口不少，皇帝就想著征服他們。那些蠻族狩獵的狩獵，打魚的打魚，一開戰(zhàn)吃了大虧。可他們隨即隱入山林，第二年再度出來時，打的洛羅大軍潰敗……”

    “蠻族繳獲了許多東西，從此就開始了劫掠?！?/br>
    這便是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兩邊來回廝殺，洛羅靠著堅城，不時也集結(jié)大軍進(jìn)剿。蠻族則是劫掠，偶爾也會起大軍攻打城鎮(zhèn)，一旦攻破城鎮(zhèn)……”

    貴婦的眼中多了恐懼之色，“他們會殺光男人，搶走所有的女人?！?/br>
    “蠻夷！”羅冰說道。

    “你可聽得懂他們的話？”

    貴婦搖頭，又接著點頭，“我家中原先就有蠻族奴隸，懂不少蠻族話。”

    “蠻族奴隸？”

    “是。蠻族人劫掠咱們的女人，咱們也會報復(fù)，每次攻破蠻族營寨后也會搶走他們的女人，隨后帶去城中販賣。”

    “男人呢？”

    “要么殺光，要么做奴隸?！?/br>
    “明白了。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松達(dá)?！?/br>
    “好名字。”

    貴妃看了楊玄一眼，跪下道：“我知曉洛羅許多事，我還會做許多事……”

    “安心?！睏钚f道：“不會丟下你。”

    楊玄指著前方問道：“那位貴人逃入了前方，但我斷定他不會投靠蠻族，也就是說，他會穿過蠻族的地界去洛羅。你可知曉路徑？”

    松達(dá)有些沮喪，“我只知曉大概的方向?！?/br>
    聊勝于無，但關(guān)鍵是這個女人能做個翻譯。

    “烏達(dá)！”

    “在！”

    楊玄看看羅冰，“左武衛(wèi)的人也該見見血了，不過就一條，聽令。我丑話丟在這里，誰敢違令，殺?！?/br>
    羅冰心中一凜，“是?！?/br>
    楊玄指著前方，“你的人跟著我的人出擊，聽從號令?！?/br>
    “是。”

    楊玄頷首，烏達(dá)說道：“跟我來?！?/br>
    四百騎緩緩向那個小部族接近。

    楊玄和松達(dá)等人跟在后面。

    晨霧中，小部族上空有些炊煙。

    “我嗅到了烤rou的味道?！绷_冰說道。

    烏達(dá)緩緩拔出長刀。

    “左武衛(wèi)的分為兩部，從左右包抄?！?/br>
    “為何不是正面？”莫從端有些不服氣，覺得自己的麾下被輕視了。

    烏達(dá)獰笑道：“耶耶殺人時，你們還在長安看門呢！聽著就是了，別自己去送死?！?/br>
    莫從端被這話激的想反駁，羅冰輕聲道：“看看后面?！?/br>
    莫從端回頭，就看到了笑瞇瞇的楊玄，他不禁打個寒顫，“罷了。”

    “出擊！”

    烏達(dá)搖動橫刀……這是草原異族的習(xí)慣。

    左武衛(wèi)的人馬從左右兩翼包抄而去。

    老賊問道：“郎君，左武衛(wèi)的人包不住蠻人?！?/br>
    “此行會很兇險，左武衛(wèi)的人馬若還是這個鳥樣，就會成為真正的累贅。所以，必須要cao練他們?！睏钚牡溃骸胺駝t我只需帶著烏達(dá)他們一個沖殺了事，何須這么麻煩？”

    松達(dá)看著他，低聲問王老二，“貴人是作甚的？”

    王老二笑道：“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