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燕？

    她不是一家子都被殺光了嗎？

    楊玄瞇眼看著王花，“你的身份，誰來證實(shí)？”

    王花本就被馬賊們嚇了個(gè)半死，此刻見兇狠的馬賊被這個(gè)年輕人的麾下殺的清清熘熘的，更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

    腦子里一懵，她下意識的道：“小娘子……小娘子的脖頸下面有一小塊微紅的瘢痕?！?/br>
    楊玄一怔。

    咦！

    我好像看到過。

    那次sao狐貍故意俯身誘惑我，脖頸下面是有一小塊胎記，不仔細(xì)看不清。

    楊玄心中一動，“你為何來此？”

    王花說道：“奴一直在宮中洗衣裳……”

    她生怕楊玄不信，伸出雙手。

    這是一雙粗糙的不像話的手，多次皴裂后堆積的疤痕看著就像是怪物的盔甲，格外的刺眼。

    楊玄微微點(diǎn)頭。

    王花心中一松，“前陣子有人來尋奴，說是小娘子去了北疆，讓奴去伺候她。奴一聽歡喜的都要瘋了。到了半路，貴人……就是……”

    她指指地上的尸骸。

    確實(shí)是貴人，老賊最喜歡了。

    “他說是要用奴來換誰?！?/br>
    “誰說的？”楊玄問道。

    “那個(gè)首領(lǐng)?！?/br>
    楊玄問道：“死了還是活的？”

    老賊說道：“活的。”

    “拷打！”

    “我說！我說！”首領(lǐng)聽到了這里，尖叫道：“是鷹衛(wèi)，鷹衛(wèi)讓小人來的?！?/br>
    “為何讓你等來？”老賊進(jìn)入程序了。

    他摸出一把小刀，“老夫最喜伺候貴人，你盡可說慢些?！?/br>
    說的越快，說謊的可能性越低。否則說出來的話邏輯混亂。

    “小人在寧興被抓住了，本來他們想殺了小人，可后來鷹衛(wèi)的人來尋人，說什么要不怕死的。小人心想這便是個(gè)機(jī)會，就主動請纓?！?/br>
    “他們?nèi)绾涡拍?？?/br>
    “小人把兒子抵押在了鷹衛(wèi)那里，還有小人的積財(cái)和大半兄弟。”

    “要換誰？”

    “成國公兄妹?！?/br>
    老賊回頭看著楊玄。

    楊玄雙手抱胸，“赫連羅?！?/br>
    上次寧興來人贖買楊玄沒答應(yīng)，沒想到竟然使出了這等手段。

    “他們說楊……說您不答應(yīng)贖買，唯一的法子便是和赫連燕聯(lián)系。”

    嘖！

    這些人真是無孔不入??！

    楊玄問道：“他們?yōu)楹魏V定赫連燕會答應(yīng)？再有，他們?yōu)楹我詾楹者B燕能做到？”

    首領(lǐng)說道：“他們說赫連燕是您的……您的……”

    “什么?”

    楊玄微微蹙眉。

    首領(lǐng)噗通一聲跪下，嚎哭道：“他們說赫連燕是您的狗，還是……”

    “略過這里。”

    楊玄搖搖頭。

    “他們說赫連燕一家子就剩下了這個(gè)侍女，她耶娘的事，許多都只有這個(gè)侍女知曉。她定然會不惜代價(jià)做成此事?！?/br>
    首領(lǐng)說完，抬頭看著楊玄，眼巴巴的道：“小人愿做您的……狗?！?/br>
    “我的狗太多了?！?/br>
    楊玄擺擺手，“弄回去，修路！”

    首領(lǐng)叩首，狂喜道：“多謝您，多謝您！”

    首領(lǐng)被帶走了，楊玄看著王花，“說說吧！”

    我好像有些八卦了，但這是出于對燕兒的關(guān)心……楊玄開解了自己。

    王花說道：“您要聽什么？”

    “簡單說說?！?/br>
    王花想了想，“當(dāng)年小娘子的阿翁參與了奪嫡之爭……”

    這是個(gè)悲??！

    “后來赫連峰……就是先帝勝出，那位皇子不甘心，就準(zhǔn)備下毒，結(jié)果被發(fā)現(xiàn)。

    皇帝震怒，令人賞了鴆酒，毒殺了皇子。

    隨后把跟著他的那些人，不是心腹的全數(shù)流放。心腹，盡數(shù)抄家滅族……”

    好像皇室都喜歡用毒？

    楊玄問道：“那你為何活著？”

    王花說道：“奴當(dāng)時(shí)不在府中，后來被發(fā)現(xiàn)后，也沒殺奴，只是沒入宮中?！?/br>
    “知道了?！?/br>
    楊玄打個(gè)哈欠，“睡覺?！?/br>
    第二日午后，楊玄回到了桃縣。

    “國公回來了?！?/br>
    一聲喊，讓城中沸騰了。

    “見過國公?！?/br>
    街道兩側(cè)站滿了人。

    一張張臉上寫滿了歡喜。

    “都知道了？”

    楊玄問道。

    來迎的官員說道：“昨日司馬令人四處說了，百姓很是歡喜。”

    “為何這般歡喜？”

    楊玄看到那些百姓的神色熱情的……有些過頭了。

    官員說道：“麥?zhǔn)蘸?，農(nóng)戶掙了不少，連帶著那些生意人也掙了不少。如今城中百姓都說跟著國公走再沒錯了?！?/br>
    楊玄微微頷首。

    官員說道：“這兩年國公催促各方給百姓開荒方便，多少人滿腹牢sao，可等看到了那些豐收的景象后，您不知道，那些官吏都在說??！這是……”

    “是什么？”楊玄問道。

    官員猶豫了一下，“他們說，這是天意。”

    天意！

    以后把它變成天命，這事兒就妥了。

    楊玄問道：“糧食是個(gè)什么光景？”

    “能自給自足了?！?/br>
    “好！”

    楊玄只覺得胸中一塊大石頭落下。

    這是他孜孜追求的一個(gè)目標(biāo)，唯有達(dá)成了這個(gè)目標(biāo)，他才有資格北向。

    大軍一動，糧草先行啊！

    楊玄心中歡喜。

    等到了節(jié)度使府時(shí)，劉擎帶著官員來迎接。

    官員們整齊排著，看著風(fēng)塵仆仆的老板，跟著劉擎行禮。

    “見過國公?！?/br>
    楊玄頷首，“辛苦了?！?/br>
    隨即進(jìn)了大堂。

    劉擎介紹了一番他走后的事兒。

    “……咱們這邊謹(jǐn)守，北遼那邊反而囂張了許多，宋公說讓他們囂張，等你回來后再收拾。老夫一想也是，就沒管?！?/br>
    楊玄對宋震微微頷首。

    這個(gè)處置方式?jīng)]錯。

    果然，還是專業(yè)人士靠譜。

    他想到了羅才。

    老羅若是過來，吏治這一塊就有人管了。

    只是，皇帝啥時(shí)候厭棄老羅呢？

    “……南歸城和燕北城兩處都被襲擾過，不過甄斯文和曹穎頗為穩(wěn)健?！?/br>
    “接下來就得準(zhǔn)備收糧，子泰看看，是如何一個(gè)弄法？”

    楊玄揉揉眉心，“新開墾的田地三年不收賦稅，這是鐵律。三年，讓百姓有些積蓄，這是好事?！?/br>
    一個(gè)官員說道：“國公，可壓壓收糧的價(jià)錢，畢竟，咱們也難啊！”

    “是啊！”

    “國公仁慈不收賦稅，可他們也該體諒些北疆的難處?！?/br>
    楊玄的面色漸漸冷漠。

    聲音消失了。

    官員們心中忐忑，不知自己何處得罪了老板。

    “為政者最忌諱的便是朝令夕改！”

    楊玄覺得麾下有些飄了，有必要敲打一番。

    “今日說不收賦稅，明日降低價(jià)收購百姓手中的糧食。我知曉，一旦這道政令下到地方，那些官吏會變本加厲的盤剝百姓，打個(gè)比方?！?/br>
    楊玄伸出一根手指頭，“我定下了十文錢一石的收購糧價(jià)，下面的官吏就敢說是九文，八文。百姓敢反抗嗎？不敢。于是看似皆大歡喜?！?/br>
    眾人都有些尷尬。

    一層層下壓的戲碼大伙兒都不陌生，許多時(shí)候，他們就是源頭。

    當(dāng)然，并不是說每個(gè)人都奔著貪腐去的，更多的是為了政績，為了更好的完成上官的吩咐。

    “這看似皆大歡喜的局面，下面卻暗流涌動。等到了明年，我說，去開荒吧！三年不繳賦稅。你等說說，還有幾個(gè)百姓會信？”

    楊玄看著官員們，覺得這些人脫離百姓的日子太長了。

    “等到了以后，北疆軍攻下內(nèi)州，需要移民。我許諾三年不收賦稅，并且保證內(nèi)州不受北遼的侵襲。誰信？”

    楊玄屈指叩擊桉幾，盯著官員們，“失去了百姓的信任，我的政令將會寸步難行！你等的話，就會變成空話，大話，假話?！?/br>
    他指指自己的太陽xue，“我北疆的根基是什么？不是強(qiáng)大的軍隊(duì)，不是相對關(guān)內(nèi)廉明的官吏，而是，百姓！”

    “取信于民，則民是我等的幫手。強(qiáng)大的軍隊(duì)來自于民，充沛的錢糧來自于民，各項(xiàng)政令的實(shí)施有賴于民。民，才是我北疆的根基！”

    他起身，“告訴北疆官吏?！?/br>
    唰！

    眾人起身，微微欠身。

    楊玄緩緩說道：“取信于民難于上青天，失信于民卻在一夜之間。誰想毀了我北疆的根基，我便毀了他的前程！”

    “領(lǐng)命！”

    楊玄頷首，“劉公，我先回去看看?！?/br>
    宋震和他一起出去。

    “此次長安之行如何？”

    “還算是順?biāo)??！?/br>
    楊玄想起一事，“官員們怎地恭敬了許多？我是老虎嗎？看著我，竟然有些畏懼。”

    宋震莞爾，“他們大多都讀過史書。看看歷朝歷代的旱災(zāi)，能這般平穩(wěn)度過的有幾次？”

    “好歹也有幾次吧！”楊玄謙遜的道。

    “你知曉他們最敬畏你的是什么嗎？”

    楊玄搖頭。

    “從在陳州開始，你就孜孜不倦的修路，興修水利，從未間斷。這是從未有過的。

    有人和老夫說了，當(dāng)初大家都說你是修路修瘋了，只想看著寬敞的大道心中舒爽。

    至于新修水利，北疆本不缺水，弄這些作甚。

    可此次旱災(zāi)一來，各處調(diào)撥的錢糧和物資，順著那些寬敞的大道，飛也似的送到了地方。

    而往年興修的水利，讓各處只需開挖些溝渠就能緩解災(zāi)情。子泰?！?/br>
    “您說?！?/br>
    “有人甚至都囔，說你這是明主手段?！彼握鹂粗?，“若非你發(fā)過誓此生不負(fù)大唐，老夫都要懷疑你是不是……”

    “是什么？”

    “有天命?！?/br>
    “哈哈哈哈！”

    楊玄擺擺手，走了。

    赫連燕正好出值房，“郎君！”

    “燕啊！”

    赫連燕跟上，“郎君走后，有十余官員不穩(wěn)。其中大部與豪強(qiáng)勾結(jié)?！?/br>
    “盯著，沒犯事就不管?！?/br>
    “是?！?/br>
    “對了，你當(dāng)初說家中的都被……”

    “都被殺了。”

    那時(shí)候的赫連燕只是個(gè)襁褓中的孩子。

    “歸來時(shí)，我遇到了一個(gè)婦人，她說是你家的侍女。”

    赫連燕止步，一怔，“我家……還有人嗎？”

    隨即，她解釋道，“郎君，我并不知曉此人?！?/br>
    “你想多了?！睏钚Φ?。

    赫連燕站在原地，看著楊玄出了大門。

    侍女？

    是誰？

    一個(gè)護(hù)衛(wèi)帶著王花進(jìn)來。

    王花仔細(xì)看著赫連燕。

    “進(jìn)去說話。”

    這里人來人往，不方便。

    王花跟著她進(jìn)了值房。

    赫連燕坐下，審視著王花。

    “赫連指揮使，此人叫做王花，說是你家的侍女。馬賊帶著她想來贖那個(gè)赫連羅兄妹……”

    護(hù)衛(wèi)介紹完畢告退。

    還體貼的關(guān)上門。

    室內(nèi)的光線暗澹了下來。

    王花有些局促，不時(shí)偷瞥赫連燕一眼。

    “聽說，你找我？”

    赫連燕問道。

    她的家人都死光了，這是皇叔當(dāng)年說的。

    后來她暗中調(diào)查過，說是阿翁參與了謀反，被族誅。

    而她因?yàn)樘。沂莻€(gè)女子，故而逃過一劫。

    王花吸吸鼻子，“娘子的脖頸下，可是有一塊胎記？”

    赫連燕眸子一縮。

    每次沐浴出來，銅鏡中都會映照出那一塊胎記。把衣裳穿好后，外人壓根就看不到。

    她緩緩把衣襟拉下。

    王花看到了胎記。

    “小娘子??！”

    王花跪下，嚎哭了起來。

    外面行走的官吏聞聲愕然，等聽到哭聲是從赫連燕的值房中發(fā)出來的后，都搖搖頭，趕緊走。

    和鏡臺的一樣，錦衣衛(wèi)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毀譽(yù)參半。

    赫連燕怔怔的看著王花。

    “你說說當(dāng)年的事?！?/br>
    王花嚎哭了半晌，這才哽咽道。

    “當(dāng)年阿郎參與了奪嫡，一邊是五皇子，一邊就是先帝。”

    是奪嫡？

    赫連燕一怔。

    “事敗后，五皇子下毒被發(fā)現(xiàn)，隨即被處死。隨后，跟隨他的人，心腹盡數(shù)族誅。阿郎……就是心腹。”

    原來，不是謀反！

    赫連燕心中百味雜陳。

    “那我呢？我為何能活著？”

    這是赫連燕一直不理解的事兒。

    上位者的仁慈不會體現(xiàn)在一個(g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

    “奴也不知?！?/br>
    王花看著赫連燕，落淚了，“小娘子這些年受苦了。”

    赫連燕見她肌膚粗糙，恍若垂暮老嫗，心中一嘆，“你為何逃過一劫？”

    “當(dāng)時(shí)抄家奴恰好告假去探視耶娘，后來被人抓了回來。本來要處死奴，來了個(gè)鷹衛(wèi)，滴咕了許久，就把奴帶進(jìn)了宮中洗衣裳。直至此次有人帶走了奴，說是交換什么成國公?！?/br>
    她突然放低聲音，“奴哄了那個(gè)楊國公。奴其實(shí)是小娘子的乳娘！”

    赫連燕眼中的一抹殺機(jī)，此刻才消散一半。

    一個(gè)侍女，如何能看到金尊玉貴的小娘子的身體？

    “小娘子沒滿周歲時(shí)，阿郎和老太太吵架，老太太噼手扔了剪刀，被阿郎擋了過來，正好劃破了小娘子的手臂。奴當(dāng)時(shí)心疼的不行?！?/br>
    赫連燕舉手，袖子滑下去。

    光滑的小臂上，一道澹澹的痕跡。

    最后的殺機(jī)散去。

    王花又哭了幾聲，“對了，小娘子可千萬別認(rèn)賊作父……”

    “什么意思？”赫連燕問道。

    王花說道：“奴當(dāng)時(shí)被關(guān)押著，就聽到外面有人路過，說，舉報(bào)阿郎是五皇子心腹的人不是別人。”

    她看著赫連燕，覺得小娘子真是可憐。

    “是誰？”

    “赫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