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

    宋震愕然，老眼眨巴著。

    “是。”

    楊玄微笑。

    “那些護(hù)衛(wèi)……”宋震想到了林飛豹等人，“那等修為，且對你忠心耿耿，路遇……難怪?！?/br>
    “虬龍衛(wèi)！”楊玄說道。

    “難怪，年紀(jì)對上了。”宋震眼睛泛紅，“曹穎想來也是當(dāng)年孝敬皇帝的人吧！”

    “是?！?/br>
    “老劉呢？”

    “剛知曉，我前陣子告知了他?！?/br>
    楊玄撒了個善意的謊。

    否則老頭會覺得自己被輕視了。

    “還有誰？”

    “韓紀(jì)，裴儉?！?/br>
    “周……裴儉！”

    宋震悚然動容，“一個無名小卒竟然能有那等修為，刀法如星河傾瀉，用兵老道。難怪！難怪！可是裴九的后人？”

    “他的兒子?！睏钚f道：“當(dāng)初被裴九令人從長安護(hù)送來了桃縣，一直在黃相公的庇護(hù)下隱居。直至黃相公去長安之前，才將他托付給了我?！?/br>
    “裴九?。　彼握饟u頭，“能震懾北遼的大將，可惜了，可惜了??！”

    “他為了自己的堅(jiān)持而死，不遺憾。”

    人生是無趣的，總得要為自己找個活著的理由。

    裴九活著的理由就是，忠義！

    他在忠義中找到了自己的存身之道，也在忠義中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老夫需要靜靜?！彼握痫@然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

    楊玄點(diǎn)頭，隨即出了宋家。

    “劉公？”

    劉擎背著手在外面踱步，聞聲止步側(cè)身，“今日事不多，老夫想著來轉(zhuǎn)轉(zhuǎn)。”

    這是擔(dān)心我和宋震談崩了吧！

    向宋震袒露自己的身份，這是楊玄在出兵前和劉擎的共識。

    但宋震會是什么反應(yīng)很難預(yù)料。

    留下來，可能性最大。

    但萬事無絕對啊！

    劉擎擔(dān)心，就尋個借口在外面等候。

    楊玄突然問道：“若是宋公不答應(yīng)……”

    “老夫會請他去家中暫住。”

    這一暫住，少說得數(shù)年吧！

    軟禁前兵部尚書的臭名聲劉擎背了，楊國公依舊是清白身。

    “他……如何？”劉擎終究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有些震驚，不過，我覺著問題不大。”

    “老夫去和他聊聊。”

    “也好。不過……無需勉強(qiáng)。”

    “擔(dān)心老夫吃虧？”劉擎冷笑，“老夫在北疆多年，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你自去！”

    楊玄笑著看他進(jìn)了宋家大門，輕聲道：“燕啊！”

    赫連燕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的身側(cè)，“郎君?！?/br>
    “盯著！”

    “是！”

    赫連燕不會問盯著誰，回身擺手，幾個好手悄然隱入周圍。

    隨即楊玄走了。

    捷隆說道：“郎君最信任的，看來還是劉公?！?/br>
    “如今北疆便是天下矚目之地，郎君一身系著北疆，乃至于天下安危。感情用事，最要不得！”

    赫連燕知曉楊玄的難處，若是可以，他自然愿意用情義去打動身邊人。

    可權(quán)力??！

    永遠(yuǎn)講的都是利益。

    劉擎進(jìn)了宋家。

    書房門緊閉，宋震的老家人干笑道：“阿郎說要靜靜?！?/br>
    “靜靜？這特娘的還要靜靜？”劉擎咆孝，“宋震！”

    “劉公……”老家人尷尬的道：“阿郎在歇息！”

    劉擎上前，一把推開房門。

    宋震坐在那里，呆呆的看著虛空。

    “老劉，你說，當(dāng)年若是一切不變，會如何？”

    劉擎回身看著老家人，“你確定要聽？”

    “確定……不聽?！?/br>
    人老成精，老家人說道：“老奴去廚房看看?！?/br>
    “去吧！”

    劉擎看著他走后，進(jìn)了書房。

    “當(dāng)年若是孝敬皇帝不出事，一直這般延續(xù)下去，宣德帝駕崩，孝敬皇帝登基，隨后，必然會與武后發(fā)生沖突?！?/br>
    宋震點(diǎn)頭，“是??！隨后，宮中不寧，孝敬皇帝必然會分神。不過，老夫記得他是個精力充沛的。想來，能一邊哄著武后，一邊與群臣商議國事。”

    “孝敬皇帝不喜世家門閥，認(rèn)為此等人存在，便是國之蛀蟲。蛀蟲會繁衍生息，多少田宅都無法滿足他們的欲望。最后，他們必然會把手伸向天下。到了那個時候，孝敬皇帝的性子你知曉的，弄不好就會悍然出手?！?/br>
    “天下震蕩！”宋震笑道：“若是能一勞永逸解決世家門閥，孝敬皇帝當(dāng)名垂青史?！?/br>
    “可更多的可能是，兩敗俱傷，隨后大唐沉淪?！?/br>
    “是啊！大唐沉淪?！彼握鹂嘈?，“也就是說，其實(shí)，從許久以前開始，大唐的命運(yùn)就被注定了?！?/br>
    “對，不過如今老夫看到了生機(jī)。”劉擎說道。

    “子泰取內(nèi)州，這是盡心挑選的時機(jī)?！彼握鸱讲乓呀?jīng)想過了這個問題。

    “對?！眲⑶鏇]否認(rèn)，“南疆那邊，石忠唐咄咄逼人，據(jù)聞張楚茂有些窘迫，只有招架之功。南疆無法動用，長安對北疆的手段只能是權(quán)謀。”

    “北遼那邊，大長公主長陵突然殺出來，令赫連春與林雅猝不及防，如此，內(nèi)斗成了三股勢力的本能。

    長安無法動兵，寧興內(nèi)斗正酣，此刻出手奪取內(nèi)州，還得快，否則一旦寧興覺醒，大軍出動……”

    “長安那邊會咬牙集結(jié)人馬北上，與北遼聯(lián)手，滅了北疆！”

    二人相對苦笑。

    “拿下內(nèi)州，由此，子泰再無回旋的余地，要么一直往前，要么，就只能等待大局變化?！彼握鹩行?dān)憂這個局面，“要想成大事，不可有后顧之憂?！?/br>
    “子泰下一步，依舊是北遼?！?/br>
    “唯有北遼無法構(gòu)成威脅，北疆大軍才能無后顧之憂向南?！?/br>
    “冬季到了，北遼就算是想反撲，規(guī)模也不會太大。等明春，他們必然會動兵，只是不知是內(nèi)州還是陳州方向?！?/br>
    宋震想了想，“出兵陳州，桃縣能從容調(diào)集大軍側(cè)擊敵軍。故而，老夫覺著，應(yīng)當(dāng)是內(nèi)州?！?/br>
    “你與子泰想到了一塊?！眲⑶嫘Φ溃骸叭羰菙耻姶笈e進(jìn)攻，內(nèi)州那邊需要的是悍將，故而子泰令甄斯文留守，便是看中了他的悍勇?！?/br>
    “北疆悍匪嘛！”

    宋震莞爾，“明年，將會風(fēng)風(fēng)雨雨?！?/br>
    “老宋，你覺著子泰的前景如何？”劉擎突然問道。

    “你何須試探老夫！”宋震笑了笑，反問，“知曉老夫聽聞子泰身份的第一想法嗎？”

    “害怕？”劉擎笑道。

    宋震搖頭。

    “不，是迫不及待！”

    ……

    劉擎想過宋震的各種反應(yīng)，但就是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迫不及待。

    “老宋，你這……”

    “覺著老夫太無情？”宋震問道。

    劉擎點(diǎn)頭，“好歹，你也曾與他相處了數(shù)年。”

    “若非與他相處了數(shù)年，老夫也不至于如此憤恨?！?/br>
    老夫最多是不屑罷了……劉擎訝然，“憤恨？”

    宋震點(diǎn)頭，“老劉，一國重器為何物？”

    “軍隊(duì)！”劉擎執(zhí)掌北疆許久，眼光早已不同。

    “老夫在兵部多年，眼睜睜的看著大唐軍隊(duì)從興盛到衰弱。當(dāng)年曾令北遼不敢南窺的無敵虎賁，變成了連南周都敢挑釁的懦夫。你讓老夫如何不恨！”

    “哎！”劉擎心中暗喜，“老夫最心疼的便是府兵制?！?/br>
    “府兵制？”宋震冷笑，“為了奪嫡，那對父子與世家門閥聯(lián)手，成功后，放任世家門閥和權(quán)貴們肆意兼并田地。

    上行下效，天下豪強(qiáng)都跟著如此。田地少了，府兵制自然就廢了。

    于是想啊想，特娘的想出了一個募兵制。你可知募兵制剛出時老夫是如何做的？”

    劉擎搖頭，“那時老夫在北疆只是一個不打眼的官員，長安對于老夫而言便是神靈的居所。神靈，不敢窺看。”

    “狗屎的神靈！”宋震罵道：“老夫上疏，列舉了募兵制的弊端七處?？勺嗍璞粔合铝恕?/br>
    老夫再度上了奏疏，此次更妙，竟有人彈劾老夫，說老夫在兵部獨(dú)攬大權(quán)……草特娘的，老夫大怒，當(dāng)即上奏疏自辯，可接下來彈劾老夫的人越來越多?！?/br>
    劉擎搖頭，“是國丈他們的人吧？”

    宋震點(diǎn)頭，“一旦改回府兵制，必然得重視均田制?？赡切┨锏囟急凰麄児戏至?，去哪弄？此事，竟然不了了之?！?/br>
    “帝王都不管，你多事了。”

    “是?。】衫戏驈牟挥X著自己多事?！?/br>
    劉擎苦笑，“你這是何苦？”

    宋震看著他，“只因老夫深愛著這個大唐?！?/br>
    劉擎動容，伸手向前，“那么，一起把這個往下墜落的大唐，拉回來！”

    宋震伸手。

    “好！”

    兩只手搭在一起。

    “把它，拉回來！”

    ……

    楊玄在值房中處置了劉擎送來的公事，稍后，有人來請見。

    “是那個成國公。”

    烏達(dá)笑的幸災(zāi)樂禍，“那廝家中舍得給錢，于是牢中也給了他優(yōu)待，吃住都不錯，隔一陣子甚至還能沐浴?！?/br>
    “錢呢？”楊玄問道。

    “都上繳了?！?/br>
    殺機(jī)隱去。

    再度見到赫連羅，楊玄訝然發(fā)現(xiàn)此人竟然胖了不少，而且也白了不少。

    “見過國公。”

    成國公府有錢，也舍得砸錢，牢中覺得這是個創(chuàng)收的項(xiàng)目，就請示了劉擎。

    老劉一聽成國公府的手筆，大手一揮，“除去女人，想要什么，給他！”

    “小人想去修路?！?/br>
    呃！

    難道是成國公府的錢花完了？

    按理，赫連羅被俘后就該被丟去修路?？杉懿蛔∷疑岬媒o錢??！

    這么一個能下金蛋的老母雞，怎么能去修路呢？

    于是，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局面。

    “你這是……”

    赫連羅說道：“小人憂心阿妹。”

    原來如此。

    赫連云裳也在牢中，待遇是王老二親自提升的，大牢方面請示了劉擎，劉擎默然。

    也就是默許。

    “沒見著？”

    “見著了。”

    “那你擔(dān)心什么？”

    “小人愿意出錢贖回自己和阿妹。”赫連羅誠懇的道：“小人對于國公而言只是個無名小卒，留著小人只會浪費(fèi)國公的糧食，不如換一筆錢。不知小人說的可對？小人愿意出……這個數(shù)。”

    他豎起三根手指頭，“三百萬錢！”

    艸！

    真特么的有錢。

    烏達(dá)的眼睛都綠了。

    楊玄也心動了。

    赫連羅自信的看著楊玄，他計(jì)算過，三百萬錢對于北疆有大用，而留下他們兄妹卻屁用沒有。

    你要說用他們兄妹向?qū)幣d示威，得了吧，那還不如用赫連榮這位前潭州刺史。

    勛戚而已，就是個米蟲。

    所以，他自信滿滿。

    三百萬啊！

    楊玄真是動心了。

    門外，王老二突然出現(xiàn)，舉起手中的胡餅……

    早上楊玄想吃錢家的胡餅，但出家門后就忘記了。

    楊玄開口。

    “回吧！”

    赫連羅：“……”

    “國公，難道不夠？”

    赫連羅覺得楊玄太貪婪了些。

    但，架不住他有錢?。?/br>
    于是，赫連羅矜持的道：“國公給個數(shù)。”

    楊玄澹澹的道：“你覺著，我是個差錢的人？”

    他擺擺手，烏達(dá)進(jìn)來，把赫連羅提熘出去。

    “國公，有話好說啊！國公，您報(bào)個數(shù)，小人愿意給！”

    喊聲遠(yuǎn)去。

    王老二進(jìn)來，“郎君，還熱著呢！”

    楊玄見他面色微紅，就知曉是一路跑著回來的。

    他接過胡餅，吃了一口，里面還有些微燙，羊rou油脂迸發(fā)，頓時讓有些干巴巴的面餅滋潤了起來。

    羊rou是餅的靈魂，麥香和嚼勁是餅的基礎(chǔ)。

    相得益彰。

    “郎君，我回去了?！?/br>
    “哎！且等等?！?/br>
    楊玄叫住他，喝了一口茶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問道：“你對那個赫連云裳……什么意思？”

    “那個女人？”

    王老二隨口道：“有些意思。”

    “哦！什么意思？”楊玄心中暗喜，覺得總算是看到了曙光。

    王老二說道：“她不臭?！?/br>
    “牢里的不臭，外面臭，你這什么邏輯？”楊玄微怒，“可喜歡她？”

    王老二愕然，“什么喜歡？”

    老子想打人……楊玄壓制火氣，“就是……”

    他想了想，王老二急不可耐的想出去，“郎君可想好了？”

    楊玄抬頭?！澳憧上牒退X？”

    “睡覺？”

    “是??！”

    楊玄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老鴇，在引誘一個菜鳥嫖客。

    王老二蹙眉，“可能吧！不過，為何要睡覺呢?”

    “滾！”

    王老二如蒙大赦，一熘煙就跑了。

    楊玄起身，喜滋滋的回了家。

    “老二那邊，你且盯著些?！彼淮軐?，“那個赫連云裳估摸著能成！”

    “果真？”周寧眼前一亮，“若是如此，我來安排?！?/br>
    “別嚇著她。”

    “子泰，那是縣主，你以為能輕易被嚇到？”

    “關(guān)鍵是看她和老二配不配?！?/br>
    “就是能持家嘛！我先觀察一番，再做打算。”

    楊玄心中去了一事，覺得腳下也輕松了。

    “郎君，赫連燕請見。”

    楊玄在庭院里見了赫連燕。

    “長安那邊，皇帝呵斥了越王，說他假惺惺?！?/br>
    楊玄愕然，“他這是要翻臉？不對?！?/br>
    皇帝不可能與越王……也就是與楊松成等人翻臉。

    “為何？”

    “楊松成令人去了南周，謀求為越王迎娶南周珍寶……年子悅！”

    “年胥如何說？”

    “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