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心張開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

    說什么？

    說什么楊逆，在這個(gè)北疆軍上下士氣如虹的當(dāng)口，這等話只會激怒他們。

    進(jìn)而，讓他們越發(fā)厭惡長安，厭惡皇帝。

    一旦被將士們認(rèn)定皇帝昏聵，什么帝王的尊嚴(yán)，盡皆淪為笑談。

    陳國時(shí)就有這等例子，帝王昏聵，把天下當(dāng)做是自己的玩物，把天下人當(dāng)做是芻狗，把百姓當(dāng)做是牲畜……

    最終軍隊(duì)嘩變，沖進(jìn)宮殿內(nèi)，一刀弒君。

    從那時(shí)開始，每一任太子都會受到這方面的警示：你可以奴役百姓，你可以把百姓視為芻狗，但別說出來。且做事，得有尺度。

    李泌便是此中高手。

    他縮在梨園之中，大多事兒都以臣子的名義去辦。出事兒了，自然是臣子背鍋。

    把百姓不當(dāng)回事的是臣子，是世家門閥，不是皇帝。

    甩鍋術(shù)李泌也修煉的出類拔萃。

    田心苦澀的一笑，“咱這便告辭了，咱在長安會看著北方，希望，多年后能看到國公?！?/br>
    希望，多年后能看到的趙國公，是以階下囚的方式進(jìn)入長安。

    田心走了，走的格外的落魄。

    楊玄策馬掉頭。

    一隊(duì)隊(duì)將士從他的身前整齊走過。

    “萬勝！”

    楊玄高喊。

    “國公威武！”

    氣氛越發(fā)的熱烈了。

    那些百姓也情不自禁的跟著高呼。

    寧雅韻悄然上了城頭。

    從城頭居高臨下看去，就見那巨大的軍陣上方云氣翻涌。

    旁人看，也就是有些空間扭曲的感覺，就如同烈日下的視線，沒啥稀奇。

    但在寧雅韻的眼中，那些氣息卻是軍心士氣的化身。

    虎！

    他看到了虎！

    士氣如虎，可吞萬里！

    “子泰啊！你的角！”

    寧雅韻搖搖頭，“你發(fā)誓不負(fù)大唐，可這個(gè)格局，就怕到時(shí)候你身不由己啊！”

    長安若是繼續(xù)這般下去，當(dāng)大唐內(nèi)部亂作一團(tuán)時(shí)，難保會有人效彷南周開國皇帝，給楊國公來一個(gè)黃袍加身。

    到了那時(shí)候，什么誓言，都會淪為灰煙。

    但誓言有報(bào)?。?/br>
    舉頭三尺有神靈，那個(gè)神靈不是別人，就是你自己。

    誓言發(fā)出，就會在你的心中種下一顆種子。

    當(dāng)你信守承諾時(shí)，你會安然。

    當(dāng)你把誓言視為牙痛咒時(shí)，這顆種子就會在你的心中生根發(fā)芽，不時(shí)會冒出來，成為你的心魔。

    “萬勝！”

    “萬勝！”

    “萬勝！”

    呼喊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寧雅韻，他抬頭看去，就見到楊玄拔刀，沿著陣列在策馬疾馳。

    年輕的北疆之主身形矯健，英姿勃發(fā)，從城頭看去，人馬如龍。

    那些將士舉起兵器在高呼。

    “國公威武！

    ”

    身后，安紫雨贊道，“氣勢如虹??！”

    “紫雨，看出了什么嗎？”寧雅韻問道。

    安紫雨上前一步，靠近城垛，仔細(xì)看著。

    “人馬如龍，士氣如虹。我雖不知兵，卻能看得出來，這支北疆軍被子泰磨礪的已然成了天下強(qiáng)軍。北疆，當(dāng)大有作為?！?/br>
    “田心走了?！?/br>
    “子泰成了節(jié)度使，我想，皇帝必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不過是局勢使然。他這人最擅長的便是膈應(yīng)人。這不，封官就封官，還讓個(gè)內(nèi)侍來挑撥離間，有意思嗎？”

    “沒意思，不過，別的手段，他也用不了。”

    “是?。　?/br>
    “子泰的意思，今年北疆會主動對北遼發(fā)起攻勢?！?/br>
    “上次我去楊家，阿寧和我說，北疆要想安穩(wěn)發(fā)展，要想子孫后代能幸福安康，就必須解除北遼的威脅。子泰不想把麻煩留給后人，故而會出兵。”

    “可他急切的不像話。”

    “年輕人嘛！你以為誰都像你，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彈琴彈琴。”

    “一旦攻勢順?biāo)?，北遼不斷衰弱，而北疆不斷強(qiáng)大，長安會惶然不安。那位你是知曉的，一旦覺著不安，便會不擇手段?！?/br>
    “我知曉，當(dāng)年孝敬皇帝被廢，就和他脫不開干系?！?/br>
    “他擅長權(quán)術(shù)，也擅長各等手段……”

    “來就來唄！誰怕誰？”

    安紫雨就是這等性子，什么麻煩，什么破事兒，來，老娘出手解決。解決不了，擱下，老娘不管了。

    干凈利落。

    “老夫最羨慕你這等無憂無慮的性子?！?/br>
    “那要不，我來做掌教？”

    “老夫倒是想，可就怕祖師爺?shù)墓撞陌鍟翰蛔?！?/br>
    嗚！

    戒尺呼嘯而來，寧雅韻輕輕伸手拍去。

    呯的一聲，戒尺倒飛，安紫雨接住，“你擔(dān)心什么我清楚，不就是擔(dān)心子泰以后勢大了，身不由己嗎！”

    “生而為人，總是有許多不得已。譬如說老夫，身為玄學(xué)掌教，就得看著那些子弟，不說發(fā)揚(yáng)光大，至少不能再走子弟兩三個(gè)的老路了?！?/br>
    “如今玄學(xué)子弟眾多，你卻憂心忡忡。何必?！?/br>
    “老夫不是憂心忡忡，而是在盤算，子泰這般下去，會變成個(gè)什么?！?/br>
    “能變成什么？難道還能變成一條龍？”安紫雨說完覺得好笑，就笑了起來。

    寧雅韻神色平靜，“你說呢？”

    “你看到了什么？”

    “王者之師，軍陣如勐虎?！?/br>
    “王??！”

    “嗯！”

    “我還以為是什么，王罷了?！?/br>
    “大唐異姓不封王。”

    這是大唐的規(guī)矩。

    無數(shù)歷史教訓(xùn)告知后人，一旦封王，不是臣子弄死帝王，就是帝王弄死臣子，罕有意外的。

    除非，死人追封。

    安紫雨撇撇嘴，“什么破規(guī)矩，大不了讓帝王賜姓李不就好了？”

    “你，真是樂觀。”

    “人不樂觀，滿面愁容難道能解決事？”

    寧雅韻莞爾，“對了，回頭阿梁去玄學(xué)時(shí)，弄些好玩的玩器給他。”

    “何須如此？”安紫雨突然一怔，“你想寄望于阿梁？”

    “北疆這個(gè)局面，不，是子泰這個(gè)局面，此后他自己都難以掌控。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你看看大唐的國事，這些年，越發(fā)的不堪了。”

    “大唐衰微，北疆強(qiáng)盛……”

    “主弱臣強(qiáng)?！?/br>
    “你擔(dān)心子泰謀反?！?/br>
    “不管他謀不謀反吧！咱們玄學(xué)早已與他一體。故而，早些做出準(zhǔn)備?！?/br>
    “那和阿梁有何關(guān)系？”

    “大勢如潮，若是事有不諧，就帶著阿梁入山?！?/br>
    “你想為子泰留下血脈？”

    ……

    周寧不知曉寧雅韻為了自家的事兒cao碎了心，此刻她坐在室內(nèi)，看著吳珞算賬。

    吳珞一邊計(jì)算，一邊記錄。

    這個(gè)女人的肌膚很白嫩，令女人都會羨慕的細(xì)嫩。

    這是吳珞的特點(diǎn)。

    周寧摸摸臉頰，其實(shí)無需摸她就知曉自己的臉上有不少瑕疵。

    但她卻沒有半點(diǎn)不渝。

    懷孕了，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當(dāng)看到孩子時(shí)，這些不渝都化為了歡喜。

    吳珞抬頭，“娘子，錯(cuò)了兩處。”

    周寧點(diǎn)頭，“辛苦了?！?/br>
    “不過是動動手罷了，不敢言苦?！眳晴笾獣裕瑥牡诙冗M(jìn)了楊家開始，自己的身份就變了。

    楊家不會養(yǎng)閑人，這是周寧的話，目的是告戒那些偷jian?；钠蛷摹?/br>
    吳珞處境很尷尬，甚至有些懊惱自己再度回來的決定。

    哪怕是去死……這個(gè)念頭才將冒出來，就被打消了。

    家人不時(shí)會來城中采買東西，每次都會來?xiàng)罴仪笠姟?/br>
    一見面，耶娘總是換著法的各種試探，試探她是否獲得了楊國公的寵幸。

    若是以前，吳珞會覺得耶娘賣女求榮，但現(xiàn)在她知曉，這是焦慮之下的試探。

    母親說，外面說女人靠的是德行，但那是正妻。如今國公府中，正妻是周氏女，吳珞就算是折騰出花來，也奪不去正妻之位。

    所以，越早成為國公的女人越好。

    只要生下孩子，剩下的事兒就簡單了。

    安身立命……這是父親吳二順的教導(dǎo)，唯有為國公生個(gè)孩子，你才能找到此生安身立命的本錢。

    吳珞對此只能默然。

    讓她去勾引楊玄，辦不到。

    她覺得自己的心思在娘子的眼中無所遁形，所以，微微垂眸后，就準(zhǔn)備告退。

    “如今北疆這個(gè)局面都是夫君一手打下來的，不易。”

    周寧突然開口說起了政事，吳珞心中一凜，想不說話吧，不大恭謹(jǐn)。

    她斟酌了一番，說道：“郎君威武?！?/br>
    “這般威武的夫君，總得有人伺候。”

    吳珞低下頭，“是?！?/br>
    周寧嘴角微微翹起。

    這個(gè)女人的傲氣，在漸漸消散。

    一個(gè)侍女出現(xiàn)在門外，“吳娘子，外面有家人找?！?/br>
    吳珞抬頭，目視周寧。

    “娘子……”

    周寧擺擺手，“去吧！”

    吳珞告退，一路去了前院。

    父親吳二順正蹲在廚房外面喝茶，廚房里飄來食物的香味。

    “珞兒！”

    見女兒來了，吳二順起身，左顧右看，想把茶杯放下，卻尋不到地方。

    “給我！”幫廚的仆婦出來，接過了水杯，說道，“你這女兒，遲早是國公的女人，到時(shí)候別忘了咱們就是?！?/br>
    “不敢不敢！”

    吳二順不敢得瑟。

    “阿耶！”

    父女二人尋了個(gè)地方說話。

    “你阿弟在家中翻地，為父來買些rou，回家給你阿弟補(bǔ)補(bǔ)?！?/br>
    “可是身子不好？”吳珞聞言就急了。

    “好得很，只是今年咱們家又多開了十余畝地，得下力氣呢！”

    見父親得意，吳珞說道：“可是缺錢嗎？”

    “不是缺錢，此刻開荒，以后就是咱們家的地，懂不懂？能傳兒孫的！”吳二順美滋滋的道：“國公說了，開荒的都是功臣。”

    他看著女兒，“國公那邊，還是沒那個(gè)意思？”

    吳珞低下頭，不說話。

    這等時(shí)候，說什么都是錯(cuò)。

    “哎！”

    吳二順語重心長的道：“珞兒，為父知曉你有傲氣，覺著自己了不得。可你要看看?。∵@村里的人來自于各方，提及國公，都說好。但凡國公吆喝一聲，都愿意出死力。

    珞兒，為父當(dāng)年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見多識廣。大遼可有這等能讓百姓交口稱贊的官員？尋不到呢！這樣的豪杰，你還等什么？”

    “我知道。”吳珞低著頭。

    “萬勝！萬勝！”

    歡呼聲傳來，吳二順愕然，“這是為何？”

    吳珞說道：“今日郎君在北門外閱兵?！?/br>
    “國公威武！”

    聽著呼喊，吳二順說道：“這北疆十余萬大軍都聽從國公的號令，珞兒，若是國公……

    為父看似在種地，可也在看著這個(gè)天下呢？雖說咱們消息不太靈通，可北疆這兩年來了不少移民，提及大唐，提及長安都是牢sao滿腹，還有人酒后破口大罵狗皇帝。

    珞兒，如今國公和長安翻臉了，以后，說不得就得自立。若是能為王，你的孩子便能封爵呢！”

    為王？

    吳珞呆呆的看著地面。

    “為父走了，下次讓你阿弟和阿娘來看你，再有，你有錢自己存著，別想著給家里，家里不差錢，記著了？”

    吳珞有些恍忽，“哦！”

    吳二順卻歡喜不已，出門后都囔道：“珞兒這是被老夫說動了？回頭若是能得了國公青睞，終身就有了依靠……”

    “避開！”

    前面有人厲喝，接著有人說道：“嚇唬百姓作甚？”

    吳二順趕緊靠墻站著。

    低頭，聽著馬蹄聲緩緩而來。

    “郎君，有豪強(qiáng)求見?！?/br>
    “不見！”

    “是。”

    “國公，別駕令人請示，閱兵后，報(bào)名從軍的人不少，甄別人手不足?！?/br>
    “從學(xué)校中抽調(diào)學(xué)生來幫忙，這也是歷練?！?/br>
    “是！”

    是國公……吳二順偷偷抬頭看了一眼，見楊玄披甲，看著威嚴(yán)，不禁心中一跳。

    珞兒若是成了國公的女人，賺了！

    楊玄進(jìn)家，一個(gè)護(hù)衛(wèi)卻找到了吳二順，甄別身份。

    “見過國公?！?/br>
    吳珞還在發(fā)呆，聽到聲音起身行禮。

    “在此作甚？”

    楊玄隨口問道。

    吳珞說道：“先前奴的阿耶來了。”

    就那個(gè)靠墻站著的老人……楊玄說道：“烏達(dá)去看看，莫要嚇到人?！?/br>
    “是！”

    楊玄和吳珞一起回后院。

    吳珞跟在側(cè)后方，亦步亦趨。

    走幾步，她不禁想起了父親的話，就抬頭看了楊玄一眼。

    楊玄正在思忖，微微蹙著眉，神色專注。

    看著，竟然別有一番吸引人之處。

    進(jìn)家，楊玄和周寧說了閱兵之事，又問了孕像。

    “大概不遠(yuǎn)了。”周寧說道。

    楊玄笑道：“就盼著來個(gè)閨女，好生疼疼?！?/br>
    但他和周寧都知曉，在這個(gè)時(shí)候，兒子最好。

    兒子越多，麾下的信心就越足。

    楊玄伸手，周寧說道：“吳珞幫忙卸甲?！?/br>
    “是！”

    甲衣厚重，吳珞累的氣喘吁吁，嵴背上都是汗。

    可這個(gè)男人卻披著這等厚重的甲衣校閱麾下。而且，他還會穿著這厚重的甲衣沖陣……

    赫連燕進(jìn)來。

    先沖著周寧行禮，然后對楊玄說道：“郎君，泰州那邊派來了使者。”

    楊玄瞇著眼問道：“誰的人？”

    “林駿！”

    楊玄伸手，吳珞本該為他穿上便衣，可此刻卻先問道：“郎君可要穿官服？”

    楊玄搖頭，“無需給他這個(gè)面子，就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