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對壘，士氣為先。

    在戰(zhàn)前如何提振麾下士氣，一直是個難題。

    為此，兵法家們，名帥名將們都有自己的心得體會。

    那些心得體會匯總起來，叫做：不傳之秘！

    具體如何廝殺可以傳授，軍中就有這等傳承：大將看重某某某，就把自己的兵法傾囊以授。

    如何廝殺，這是技術(shù)。

    而如何提振士氣，這是靈魂！

    你有活兒沒事，可你有魂嗎？

    士氣低落的軍隊，任你人馬百萬，投鞭斷流，可沒士氣，你依舊是個渣！

    故而才有了百萬大軍被數(shù)萬對手嚇的崩潰的戰(zhàn)例。

    百萬大軍，就算是一人吐口唾沫就能淹死對手。

    為何崩潰？

    便是士氣不振。

    也就是沒有魂兒！

    最常見的法子是鼓勵。

    兄弟們，為了陛下，殺??！

    如果皇帝仁慈，深得軍民擁戴，那這句話就是打進去的雞血，能讓將士們嗷嗷叫著，不畏生死。

    可若是皇帝昏聵……對，沒錯兒，就是李泌這等帝王。

    楊玄要是吆喝一嗓子，“為了陛下，殺??！”

    艸！

    那些將士保證會覺得國公吃錯藥了，然后，士氣低迷。

    但楊國公沒喊什么為了陛下……他恨不能李泌父子二人去死！

    而是！

    我說，讓他多活半日！

    守將說了，三日內(nèi)援軍必至。

    三日??！

    北疆軍的主力沒來，也不可能輕易就來——一路上耗費的糧草，需要征募的民夫，這是一筆能令節(jié)度使府官吏們吐血的數(shù)字。

    大軍不可輕動。

    而北遼的大軍就要來了。

    還等什么？

    換了誰，也得是催促麾下趕緊攻城。

    為了鼓舞士氣，甚至還會賞賜麾下——攻下龍化州，全軍上下，重賞！

    千里從軍只為財，這話說過了些。但錢財確實是能有效的催發(fā)士氣。

    接著不分晝夜，瘋狂攻打城池，這才是王道。

    可楊國公卻指著城頭，仿佛自己的手指頭便能把城池壓垮。

    他哪來的自信？

    張翼愣住了。

    何寅也愣住了。

    他讓我們半日？

    他就不怕援軍趕到？

    娘的！

    他哪來的膽兒？

    可北疆軍將士卻燃了！

    士氣爆燃！

    三日。

    算個雞兒！

    我讓你半日再攻打！

    這份自信和豪情??！

    草特娘的！

    一下就戳到了無數(shù)將士的熱血。

    “萬勝！”

    趙永舉起長槍高呼！

    “萬勝！”

    他的麾下在高呼！

    “萬勝！”

    數(shù)萬大軍，刀槍如林！

    呼喊聲宛若山呼海嘯般的，令人膽寒。

    城頭，何寅看看左右……那些將士面色微白。

    握著刀槍的手，竟然有些顫抖。

    這不是阿貓阿狗的許諾。

    這是來自于北疆之主的不屑。

    你等就是個渣！

    想反駁嗎？

    你用什么反駁？

    你所有的反駁在楊國公那亮瞎眼的戰(zhàn)功之前，只有跪的份兒。

    你給將士們分析！

    你說援軍馬上到！

    在哪？

    眾人只問一句，援軍在哪？

    除非張翼能把援軍隔空攝到城下，否則，此刻他的任何反駁都是蒼白無力的。

    只會淪為楊玄的背景板！

    張翼苦笑，“老夫……輸在了戰(zhàn)績上?！?/br>
    他的戰(zhàn)績?nèi)羰悄芎蜅钚嗵岵⒄?，那么此刻一句話就能反駁回去。

    ——老夫說了，援軍三日必至！

    可他只是一個刺史啊！

    “老夫……”他張開嘴，搖搖頭，“就不自取其辱了。”

    “這是色厲內(nèi)荏！”何寅卻炸了，瘋狂的喊道：“他知曉三日之內(nèi)無法擊敗咱們，于是便故作大氣凜然?！?/br>
    哎！

    張翼微微搖頭，覺得這般辯駁殊為不智。

    但，興許將士們……會被打動呢？

    哪怕只是一點！

    “打起精神來，只需堅守三日，援軍一至，楊狗只能遁逃！”

    何寅在城頭游走，咆孝著。

    “陛下在看著你等，只需堅守三日，寧興必然重賞！”

    哎！

    張翼再度嘆息。

    寧興那邊，林雅和大長公主的存在，讓皇帝能cao控的錢糧并不太多。

    此次出兵，就耗費了大量錢糧。

    要重賞可以，得有震撼寧興、令皇帝拍桉而起的戰(zhàn)果！

    否則！

    憋著！

    讓他編吧！

    也不是壞事兒。

    城下，寧雅韻目光犀利，發(fā)現(xiàn)守軍士氣低落，就輕聲問道：“寧興的援軍真的還遠？”

    他一邊問，一邊看著赫連燕。

    別問老娘，老娘也不知道……赫連燕一臉平靜。

    楊玄說道：“我也不知道?！?/br>
    寧雅韻：“……”

    你忽悠誰呢？

    見他狐疑，楊玄再度強調(diào)，“我真不知道?！?/br>
    “若是三日內(nèi)真的來了，你這歇了半日，可夠坑的?！睂幯彭嵑么醺鴹钚稣鞫啻?，不是那等棒槌，“若是真的全力以赴，老夫覺著，攻破此城應(yīng)當問題不大?！?/br>
    “這點兒自信我若是沒有，還領(lǐng)什么軍？回家抱著阿梁和老二玩耍去！”

    楊玄指指那些將士，“可若是如此，會死多少人？”

    “你常說，一將功成萬骨枯?！?/br>
    “可能少死些，總是好的。”楊玄說道：“每個活下來的將士，都是大唐的一粒種子。

    我是他們的統(tǒng)帥，我是能看著他們?nèi)ジ八蓝?，這是統(tǒng)帥的心態(tài)?？赡呐掠幸痪€減少傷亡的可能，我都會盡力而為。只求，問心無愧！”

    “一個是漠然看著他們赴死?！?/br>
    “這是無奈！”

    “那么，盡力而為……便是責(zé)任。”

    “不，是人心！”楊玄指指心口。

    “老夫聽聞，張楚茂對麾下頗為冷漠，西疆的趙嵩也是如此，他們只知曉招攬將領(lǐng)，卻忘卻了那些小卒。再看看這些將士……”

    寧雅韻目光所及，看到的都是士氣高漲，以及，對楊玄的崇敬之情。

    “活該你能三十不到便執(zhí)掌北疆！”

    這是他應(yīng)得的！

    命數(shù)之外，還得有人力！

    寧雅韻明悟了一些道理。

    “我軍遠來，能歇息半日，將士們身心能恢復(fù)許多。我那番話，能令麾下士氣如虹，他們哪怕是歇息，那士氣依舊不會跌落。你再看看城頭……”

    楊玄指著城頭，哪怕看的不真切，依舊能感受的到士氣低迷。

    “兩軍廝殺靠的是士氣，士氣催生氣勢。我軍氣勢如虹?！睏钚e起手，輕輕一拍。

    “我要的是以勢壓人。勢動，一巴掌拍死！張翼的驕傲擋不住我的虎賁！”

    我的虎賁！

    寧雅韻恍忽了一下。

    仿佛看到楊玄策馬在陣前疾馳，無數(shù)將士在歡呼的場景。

    萬勝！

    萬歲……

    他搖搖頭，“竟然幻聽了？多半是昨夜沒睡的緣故?！?/br>
    “主人，坐！”

    烏達送來小馬扎。

    太平工匠們聽聞國公喜歡在戰(zhàn)陣上坐著，翹著二郎腿，沖著對面喝罵，于是便打造了十余款小馬扎。當?shù)毓賳T借著來桃縣辦事兒的功夫，把這十余款小馬扎送了過來。

    這是工匠們的心意，楊國公自然不會冷了他們的心。

    一番測試后，一款折疊小馬扎入選。

    他確定后，太平那邊嘉獎了那名工匠。

    這有些過了。

    楊玄本想干涉一下，可劉擎卻勸住了他。

    ——現(xiàn)在，你需要這個！

    楊玄釋然了。

    是啊！

    現(xiàn)在他需要這個。

    用無數(shù)崇敬來聚勢！

    他坐下，“掌教卻沒有……”

    寧雅韻輕松盤坐下來，“老夫從不要這等東西?！?/br>
    楊玄指指腳邊，“地面潮濕?！?/br>
    “內(nèi)息一動，什么潮濕都是枉然。”寧雅韻問道：“吃的呢？”

    “這個得問老二！”

    “有rou干?！?/br>
    王老二獻寶般的拿出一個油紙包。

    “這玩意兒，太硬實?！?/br>
    寧雅韻眼皮子跳了一下。

    王老二先給屠裳一塊，“屠公。”

    “掌教！”

    寧雅韻拿著rou干捏了一下，覺得不比橫刀軟多少。

    他艱難的咀嚼著，回頭一看，屠裳頷首贊道：“味道不錯?！?/br>
    竟然吃完了？

    “好牙口！”寧雅韻有些艷羨的道，然后問道：“可有保養(yǎng)牙齒的法子？”

    這只是保養(yǎng)，不是秘技，故而無需忌諱。

    屠裳澹澹的道：“無他！每日早起，叩齒百余，天長日久，自然牙齒堅固。”

    寧雅韻頷首，“多謝。”

    “客氣了?！?/br>
    能讓寧雅韻請教的人可不多。

    連赫連榮都準備回去嘗試一番。

    “屠公！給！”

    王老二隨手塞了一塊rou干過去，“你張嘴啊！啊……張嘴！”

    屠裳張嘴，面無表情……

    寧雅韻總覺得他好似在哭。

    城下的唐軍在吃喝，在歇息，甚至有人在睡覺。

    天氣熱，不擔心受寒。

    一晃，日頭靠近了頭頂。

    正午了。

    城頭的守軍都吃過了。

    “士氣還差些意思！”何寅喊的嗓子都嘶啞了，“興許，不和楊狗打那個賭，會更好些！”

    張翼幽幽的道：“不打那個賭，老夫擔心守不住三日！”

    “使君這般驕傲的人，竟也怯了楊狗嗎？”何寅有些不滿，覺得自己的努力白費了。

    “老夫是很驕傲，可再多驕傲也得看人?！睆堃砩钗豢跉?，“對他，老夫驕傲不起來。不過，老夫骨子里還有熱血，能令他膽寒的熱血！”

    唐軍開始起身了。

    接著該是活動身體，活動開后，進攻。

    決戰(zhàn)的時刻到了。

    一直默然的張翼看看左右。

    喊道：“援軍不遠了?！?/br>
    守軍木然。

    “沒用了?！焙我扌Α?/br>
    “若是兩日內(nèi)援軍不到，老夫……”張翼艱難爬上城頭，站好，顫顫巍巍的漸漸站穩(wěn)，指著城下喊道：“若是兩日不到，老夫便從這里跳下去！”

    這個高度運氣好摔不死人，但落下去，便是唐軍的俘虜。

    對于張翼這等驕傲的人來說，被俘便是奇恥大辱。

    “張翼，有些意思！”楊玄笑了笑。

    “守軍士氣起來了?！睂幯彭嵳f道：“老夫敢打賭，張翼先前是故意憋著，直至現(xiàn)在說出這話，便是給你當頭一擊?！?/br>
    “扯澹的當頭一擊！”楊玄輕蔑的道：“這是空架子，沒卵用。掌教你且看好了，看著我的虎賁如何破敵！”

    將士們原地在活動手腳。

    楊國公也是如此。

    這是一個信號！

    趙永看到了，對麾下說道，“今日弄不好國公會參戰(zhàn)。若是如此，我等當拼死護衛(wèi)國公！”

    主將參戰(zhàn)，能有效激發(fā)麾下士氣。

    活動完畢。

    楊玄上馬，烏達收了小馬扎。

    周圍安靜了下來。

    楊玄活動了一下脖頸，說道：“寧興的援軍確實是來了，不過，遠著呢！

    即便是來了，又能如何？難道我軍就該逃之夭夭？

    去特么的！來了，那便廝殺一場，用橫刀，用長槍去告知他們，這里，是北疆！

    這里，是我北疆的疆土！

    是我大唐的疆土！”

    嗆啷！

    楊玄拔刀。

    “爾等，可有信心，打下龍化州，讓此地，世代成為我大唐的疆土？”

    無數(shù)刀槍揮舞。

    “有！”

    楊玄仰頭，“大聲些！”

    “有！”

    “那便去！”楊玄用橫刀指著城頭，“把龍化州打下來，用敵軍的鮮血，迎我入城！”

    一張張臉漲紅著。

    鼻息休休！

    “出擊！”

    大旗搖頭。

    “國公令，出擊！”

    “萬勝！”

    呼嘯聲中，北疆軍出擊。

    城頭，張翼同樣喊啞了嗓子，“敵軍來了，堅守兩日，援軍必到！”

    他的手段沒錯。

    但忘卻了一件事兒，那就是，許諾太多，發(fā)誓太多，效果就差了許多。

    在許多時候，話多，真心不是好事兒！

    “投石機……放！”

    石塊蜂擁而至。

    砸的城頭在晃動。

    慘嚎聲中，有人喊道：“弩陣！唐軍的弩陣！”

    弩箭組成的黑云降臨。

    “防箭！”

    眾人爭先恐后的舉起盾牌。

    張翼也是如此。

    咄咄咄！

    外面就像是下了一場大雨。

    接著慘嚎聲不絕于耳。

    箭雨下完。

    “敵軍來了！”

    彭！

    梯子重重的砸在城墻上，接著，披甲悍卒們重重的踩上去。

    “殺！”

    城頭長槍捅刺，悍卒們或是用盾牌防御，或是避開，或是用橫刀格擋……

    城下，有弩手一箭射殺了探頭出來的守軍。

    “閃開！”

    一隊悍卒沖了過來。

    他們順著樓梯沖了上去。

    城頭此刻亂了。

    北疆軍士氣如虹，每斬殺一人，必高呼萬勝。

    “把他們趕下去！”何寅揮舞長刀喊道。

    嗚！

    一根鐵棍子呼嘯而來，把何寅剩下的話都砸進了咽喉里。

    “司馬戰(zhàn)死了！”

    北疆軍不斷在擴大優(yōu)勢，這些二線守軍那里禁得起這等強度的沖殺，加之城下北疆軍在不斷高喊萬勝，不禁心亂了。

    使君說援軍兩日必到??！

    這時城下高喊，“破城了！破城了！”

    城頭的北疆軍也跟著高喊。

    心理戰(zhàn)！

    開始了。

    一開始張翼就在玩這個。

    楊玄譏誚的道：“和我玩這個，他也配？”

    一隊北疆軍悍卒沖到了床弩那里，付出了兩人被穿在一起的代價，毀掉了床弩。

    隨即，林飛豹等人上場了。

    “抓住張翼了！”

    張翼是被老賊活擒的，老賊獻寶般的把他弄下來。

    帶到了楊玄馬前。

    “國公，此人便是張翼?！?/br>
    “抬起頭來。”楊玄用橫刀刀尖挑起張翼的下巴，待他抬頭后，說道：

    “我說過，要親手擊碎你所謂的驕傲！你，可服氣？”

    驕傲的人，不肯欺騙自己！

    張翼面色慘白，看著楊玄，無數(shù)念頭涌動，最終化為無力。

    “老夫，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