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有官員陸續(xù)抵達(dá)桃縣了。

    雪已經(jīng)停了，道路積雪被清理一空，有些濕潤。

    奉州刺史孫營帶著百余騎趕到了桃縣，遠(yuǎn)遠(yuǎn)看著縣城，他笑道：“此次節(jié)度使府格外兇狠，什么人不到，尸骸到也成。也不知是何大事，竟然要如此?！?/br>
    到了城門外，孫營見盤查甚嚴(yán)，而且軍士也多了不少，心中越發(fā)狐疑了。

    “使君，是羅公！”

    隨行的司馬韓濤詫異的道。

    孫營抬頭，見到了正從城中往外走的羅才。

    “這是出去公干吧？”孫營下馬，拱手，“見過羅公?！?/br>
    羅才在北疆干的依舊是老本行，負(fù)責(zé)吏治。官吏們都頗為敬畏這位老人。

    羅才止步拱手，“孫使君一路可還順?biāo)?？?/br>
    “順?biāo)臁！睂O營笑道：“當(dāng)下的北疆雖不說道不拾遺，可也遇不到賊人，安穩(wěn)異常。”

    他覺得羅才該走了，可羅才卻側(cè)身，“那就好。”

    這是……

    這是專程來迎接老夫的？

    孫營有些懵。

    “請吧！”羅才笑道：“無需擔(dān)心，每個刺史來都有人迎接?！?/br>
    “不敢不敢?！?/br>
    孫營把節(jié)度使府那句話和眼前的高規(guī)格接待聯(lián)系在一起，對今年的述職越發(fā)的好奇和期待了。

    路上羅才問了一些奉州的情況，還問了孫營對長安的態(tài)度。孫營自然是力挺楊國公。到了節(jié)度使府外，孫營問道：“國公可在？”

    羅才說道：“在。”

    孫營跟著進(jìn)去，楊玄正在和劉擎商議事兒，見到他笑道：“聽聞你那女兒在奉州組織了什么詩會，鼓動女子也該讀書……”

    “小女頑劣，讓國公見笑了。”孫營赧然。

    大唐對女人的態(tài)度有些等級分化，比如說貴女，出門必須戴著羃?，不能讓人看到臉和脖頸。但貴女之外，比如說普通女人，出門素面朝天沒人吭氣。

    到了后來，什么不能讓人看見臉，那些貴女發(fā)牢sao：老娘盡心打扮一番，難道只是為了孤芳自賞？

    在長安，貴女們在進(jìn)行著一場叫做‘我的臉我做主’的運動，不準(zhǔn)備繼續(xù)戴羃?。

    但總體來說，風(fēng)氣還是沒大變。

    什么女子該讀書，這話若是在長安，定然會惹來嘲諷。

    那個少女還是如此的活潑??！

    楊玄說道：“我倒不認(rèn)為女子讀書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br>
    孫營以為楊玄只是隨口說說。

    接著，他匯報了奉州今年的各項情況。

    “礦山那邊，因再無賊人襲擾，故而越開越大。不過有老工匠說了，那礦山撐不過五年，便會開采殆盡，國公，還需早做籌謀才是?！?/br>
    去年他曾就此事給楊玄上過書，但沒有回應(yīng)。

    “無礙！”

    楊玄安撫了一番，隨即孫營告退。

    “如何？”劉擎問道。

    “是個能員。”楊玄說道：“坐鎮(zhèn)奉州多年，能耐得住寂寞，也能鎮(zhèn)壓異族，可大用。”

    宋震進(jìn)來，“軍中大將們老夫都試探了一番，對長安再無留戀?！?/br>
    羅才說道：“各地刺史對長安皆不屑一顧，若非顧忌正統(tǒng)所在，有人就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了?！?/br>
    楊玄伸出三根手指頭，屈一指，“軍中大致妥當(dāng)。”，接著他屈二指，“官員大致穩(wěn)當(dāng)，剩下的也是最重要的，民心！”

    包冬在負(fù)責(zé)此事。

    楊玄起身，“咱們好歹也去看看?！?/br>
    四人換了便衣，十余虬龍衛(wèi)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就往市井去了。

    羅才和宋震在后面低聲說話。

    “上層妥當(dāng)了，民心這一塊，國公擔(dān)心的便是大義?！?/br>
    “民心如水，可浮可沉?！?/br>
    “看看史冊，多少人就是倒在了大義名分之下。空有一身本事，只能兵敗身死?！?/br>
    “老宋你就不能說些吉利的？”

    “那就一切順?biāo)彀?！?/br>
    天氣冷，許多街巷里自發(fā)形成了一個小規(guī)模的菜場，方便附近的百姓買菜。

    四人裝作是沒事兒熘達(dá)的，靠近了其中一個。

    賣菜的有老有少，買菜的同樣如此。

    這便是一個小社會。

    楊玄使個眼色，老賊便拎著竹籃過去，蹲下，裝作是買菜的老漢，一邊看著菜干的成色，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道：“聽說長安大軍要打過來了?！?/br>
    賣菜干的男子點頭，“娘的！好不容易等國公滅了北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長安偏生要作妖，狗曰的?！?/br>
    隔壁買菜的婦人說道：“對，就是狗曰的?！?/br>
    另一邊有人說道：“是昏君！”

    官場上忌憚的話，在市井中卻肆無忌憚。

    “對，就是昏君！”

    “能殺自己兒子，搶兒媳婦的豈是明君？”

    老賊聽了一耳朵，心中暗喜，然后試探問道：“國公的性子也太好了些，竟然不反擊?！?/br>
    “那是帝王??！”

    楊玄聽到這話，微微蹙眉。

    “帝王又怎地？”買菜的一個男子說道：“帝王沒給我吃飯?！?/br>
    “就是，沒有國公，哪來如今的好日子？帝王帝王，帝王要砸老子的飯碗，老子便砸了他的腦袋?！?/br>
    有人取笑，“你也得有這個本事不是?！?/br>
    那人站起來，“我沒有，可國公有！”

    周圍死一般寂靜。

    楊玄背身，微微瞇眼看著蒼穹。

    我苦心孤詣多年，為北疆謀劃多年，今日，當(dāng)有一個結(jié)果。

    是支持，還是反對。

    “可國公是臣子呢！”

    有人打破了寂靜。

    “是啊！大軍南下就是謀反?！?/br>
    “否則老子早就去從軍了，跟著國公打到長安去，打破昏君的腦袋！”

    “把他的兒媳婦搶了來，給國公暖被子?！?/br>
    “哈哈哈哈！”

    一個老人說道：“國公這些年一直在北疆，說實話，看著他的所作所為，哪一項不是為了咱們？如今長安大軍打上門來了，國公卻只能憋著，他難受，老夫看著也為他不好過?。　?/br>
    老人目光轉(zhuǎn)動，“照老夫看啊！國公不會虧待咱們，他說干啥，咱們就干啥！”

    “對！”

    “這些年咱們的日子越來越好，可不就是國公帶來的！他若是說要打破昏君的腦袋，老娘便給他遞錘子?！?/br>
    “你等說了半天都是屁話！”

    一個年輕人冷冷的道。

    眾人大怒，隨即呵斥，但年輕人雙手抱臂，只是冷笑，等他們消停了，才說道：

    “馬賊，三大部，潭州，內(nèi)州……北遼，這些賊子欺負(fù)咱們多少年了？是國公帶著大軍滅掉了他們。”

    眾人點頭。

    “咱們被人欺負(fù)了，國公為咱們出頭。今日國公被人欺負(fù)，咱們當(dāng)如何？”

    年輕人看著眾人，說道：

    “誰欺負(fù)國公……”

    “弄死他！”

    楊玄眨巴著眼睛，鼻子有些發(fā)酸。

    原來，我做的一切，都在百姓的眼中。

    我對他們的好，他們都記得。

    這些年的辛苦！

    值了！

    ……

    馬昆一直在等消息。

    造謠，刺殺，只需成一樣，他就能回長安交差，有功無過。

    造謠很順利，袁云每日歸來喜滋滋的，說外面都傳遍了。

    “好??！”

    馬昆喝著酒，小泥爐上熱氣騰騰的一陶罐羊rou，美滋滋。

    他聽到腳步聲，抬頭，就見袁云出現(xiàn)在門外。

    “喝一杯？”

    馬昆邀請道。

    袁云搖頭，“馬內(nèi)侍，下官……失手了。”

    馬昆一驚，“你說什么失手了？造謠？”

    “是！”

    “為何？”馬昆大怒，“你不是說都傳遍了嗎？”

    “是傳遍了，可都是當(dāng)做談資，沒人在乎。從昨日開始，市井中就流傳開了，說陛下不要臉，在北疆打北遼最緊要的時候，竟然和北遼聯(lián)手，準(zhǔn)備夾擊北疆。他們說，陛下是……”

    “是什么？”

    “是……是無恥的扒灰老狗！”

    呯！

    酒杯砸在地上粉碎。

    “弄死他！”馬昆面色漲紅，揮舞手臂說道：“弄死他，不惜一切！”

    袁云說道：“這等話多半是節(jié)度使府中傳出來的。楊玄如此肆無忌憚，主辱臣死，他是該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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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死他，咱擔(dān)保趙三福也得為你讓位！”若是袁云能帶著麾下刺殺楊玄成功，別說是鏡臺，弄個中書侍郎都不是事。

    楊玄一死，周氏必然倒臺。周遵的中書侍郎正好丟出來酬功。

    皇帝弄這些輕車熟路。

    “領(lǐng)命！”

    袁云頗為光棍的走了。

    “人吶！得意莫猖狂！”馬昆拿起酒壺喝了一口，冷冷的道。

    他仰頭把壺中酒喝完了，抹了一下嘴，“來人?！?/br>
    一個隨從進(jìn)來。

    “盯著他們，一旦袁云得手，馬上來稟告?！?/br>
    “領(lǐng)命！”

    “來人?！?/br>
    “在！”

    “收拾東西，不論此事是否成功，事發(fā)后，馬上走?！?/br>
    “是！”

    馬昆起身，把酒壺隨手丟在地上，“老袁，莫怪咱過河拆橋，實在是，功勞就那么多，你拿了，咱拿什么？”

    ……

    楊玄四人在市井中熘達(dá)，聽到了許多民情。

    “以后得常來?！?/br>
    羅才覺得收獲很大。

    楊玄說道：“施政施政，歸根結(jié)底在于賦稅錢糧，無論你是賦稅還是什么，最終執(zhí)行的還是百姓。說來說去，百姓便是我等的衣食父母。百姓不安，官吏豈能安枕？”

    “是！”

    百姓是官吏的衣食父母，這個概念在這個時代堪稱是振聾發(fā)聵。

    三個老鬼在這方面反而不如楊玄。

    “國公這般親民！”宋震對羅才說道：“以后一個明君跑不了?！?/br>
    皇帝是明君，咱們也是名臣?。?/br>
    “回去就著手此事。”劉擎說道：“對了，國公可選了吉日？”

    “隨意哪一日?！睏钚辉诤踹@個。

    “此等事不可兒戲?。　眲⑶嬗行┎粷M，“要不，老夫看一個吧。”

    “劉公還會這個？”楊玄有些好奇。

    劉擎撫須，得意的道；“當(dāng)初老夫曾想出家，擔(dān)心師父不收，便自學(xué)了些。”

    老劉還想過出家？

    羅才問道；“后來呢？”

    “后來??！一頓毒打，什么出家的念頭，都煙消云散了。”劉擎下意識的摸摸屁股，顯然對當(dāng)年的那一頓毒打記憶猶新。

    “他在那。”街道右側(cè)，一個賣板栗的攤子邊上，兩個男子在剝板栗。

    剝好后往嘴里一丟，糯糯的，滿嘴香甜。

    袁云在對面，微微點頭，示意準(zhǔn)備動手。

    劉擎三人也在，弄死其中一個便是大功。

    若是能弄死楊玄，這功勞能通天。

    馬昆看似康慨，可袁云知曉，能在皇帝的身邊混得開的，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什么功勞，什么鏡臺，最終還是想讓我為他做嫁衣。

    可老子的手下都在這?。?/br>
    你難道還能把他們盡數(shù)滅口了？

    四人一邊說話，一邊緩緩走來。

    身后是十余護(hù)衛(wèi)。

    袁云端著一碗馎饦，熱氣騰騰的。

    就在楊玄走過來時，他噼手把馎饦扔了過去。

    “動手！”

    右側(cè)兩個男子手一松，有寒芒閃過。

    楊玄對羅才說道：“在這等時候，此刻心向長安的也要甄別，別急著拿下?！?/br>
    一個虬龍衛(wèi)沖到了他的左側(cè)，盾牌伸出去，擋住了那一碗馎饦。與此同時，另一個虬龍衛(wèi)出現(xiàn)在他的右側(cè)，拔刀出刀一氣呵成。

    鐺鐺！

    兩把飛刀被斬落。

    “等公布之后，若是依舊心向長安，再能干的官員，也要拿下?！?/br>
    在大業(yè)之前，內(nèi)部先穩(wěn)住，這是楊玄的思路。什么大才，在大勢之前也得讓步。

    幾個虬龍衛(wèi)沖過去，刀光閃爍間慘嚎聲傳來。

    左側(cè)，一個婦人挎著竹籃，慌慌張張的往這邊跑。

    “軍中最為緊要，宋公那邊要和南賀一起盯著……”

    婦人的手在竹籃中伸出來，霍然握著一把短刀。

    短刀近身。

    “軍中要更果決些，但凡不妥的，先去了職權(quán)再說?！睏钚寳U子最為著緊。

    一把橫刀從側(cè)面勐地噼砍過來。

    手臂帶著短刀落地，橫刀側(cè)轉(zhuǎn)，婦人尖叫一聲，躍起一腳。

    橫刀飛快的揮動，一只腳落地。

    兩個男子舉起弩弓。

    前面的都是牽制，這才是袁云的殺手锏。

    什么修為，在近距離的弩箭之下，都是笑談。

    嗚！

    一把戒尺從后面呼嘯而來。

    呯呯！

    兩個男子額頭挨了一戒尺，隨即倒地。

    “是?！彼握饝?yīng)了。

    楊玄這才看向左側(cè)的袁云，蹙眉道：“殺了！”

    “是！”

    林飛豹身形一動，到了袁云身前。

    一掌！

    袁云舉手格擋。

    那個扔出戒尺的婦人，不就是玄學(xué)司業(yè)安紫雨嗎？

    楊狗早有準(zhǔn)備……

    袁云在心中狂呼著。

    呯！

    袁云胸口挨了一掌，倒下時，見楊玄對劉擎微微一笑。

    “諸事具備，只欠東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