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婷帶來的司機(jī)欒師傅從酒柜上取過一個杯子，從桌面上推給申一甲。

    “我也來一杯?！庇钟幸粋€司機(jī)遞過了杯子，“就一杯。”

    申一甲一邊倒酒，一邊對鄭勇說，“鄭哥，您這車隊隊長也別閑著，倒一杯唄。”

    “打死也不喝。”鄭勇連連搖頭，臉上緊繃的rou也在抖動，“我這車隊的副隊長還干不干了。”

    申一甲把兩個空杯倒?jié)M，一瓶酒就光了。酒桌上的氣氛忽然融洽多了，申一甲也由一個局外人迅速成了桌上的熟人。

    楊市長的秘書穆陽不失時機(jī)地端起了杯子：“來吧，哥幾個喝一口?！?/br>
    “穆秘發(fā)話了，那我們就喝一口?！鄙暌患滓恢弊⒁庵磉叺哪旅貢紫榷似鸨禹憫?yīng)。穆陽這個人的性格與白雪松完全不同，看上去比較內(nèi)斂沉穩(wěn)，臉上一直帶著明朗的微笑，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如果說白雪松是市政府一秘的話，穆陽就是政府的二秘了。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穆秘比較內(nèi)斂，身段也更加柔軟，不像白雪那么張揚(yáng)。

    在申一甲的眼里，穆陽畢竟是常務(wù)副市長楊重的秘書，這可是主管領(lǐng)導(dǎo)的秘書啊，要是穆秘在背后參他一本，他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申一甲接連敬了穆秘三次，穆秘似乎很慎重，也不愿意多喝，每次都呷一小口。

    “穆哥，給領(lǐng)導(dǎo)當(dāng)秘書累不累？”申一甲問。

    “累倒不累?！蹦玛栒f，“就是雜事多一點(diǎn)，準(zhǔn)確性高一點(diǎn)，記性還得好使一點(diǎn)?！?/br>
    “穆哥，你看我這樣的能不能當(dāng)秘書?。俊鄙暌患诇?zhǔn)備探一探穆陽的話。

    “能啊，怎么不能，人人都有當(dāng)秘書的潛質(zhì)，就是機(jī)關(guān)干部都去給領(lǐng)導(dǎo)當(dāng)秘書了，工作落實給誰去啊，是不是？”穆陽說。

    申一甲聽了穆陽的話，心里特別舒服，不禁暗暗責(zé)怪起宮市長的秘書白雪松來。白秘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話，硬說高個不能當(dāng)秘書，穆陽怎么就不知道呢。

    “申科長，你個子太高，不適合當(dāng)秘書?！编嵱潞鋈辉谂赃叢辶艘痪?。

    “鄭隊長！”穆陽放下笑臉對鄭勇說，“不要對申科長亂說?！?/br>
    “我亂說什么啊，楊市長都說過多少次了，不信你問楊市長啊?！编嵱戮谷缓湍旅亟衅鹆苏鎯?，一副很不服氣的樣子。

    申一甲連忙擺手，“就當(dāng)我沒聽見行不行？其實我根本沒有這個想法，這不是隨便嘮嗑嘛?！?/br>
    穆陽扭過臉來，在申一甲的臉上盯了一眼。

    就是穆陽這一眼，申一甲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裝著新裝的皇帝，被人看到了全裸體一樣，羞得無地自容，連逃跑的心都有了。這么說來，穆秘什么都知道，只不過他這個人嘴比較嚴(yán)，不肯說罷了。

    鄭勇把最后一口米飯送進(jìn)嘴里，拍了拍肚子，拿起牙簽捅進(jìn)了嘴里，發(fā)出了“嘖嘖”的聲音。申一甲心里明凈，鄭勇自恃是車隊的副隊長，跟穆秘也敢整兩句，穆陽呢，因為身份的原因，只負(fù)責(zé)提醒，不負(fù)責(zé)管束。

    “哈哈……”對面單間里，又傳來一陣笑聲。這笑聲撞擊著申一甲的耳輪，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申一甲已經(jīng)不記得在單間里聽到了多少次這樣的笑聲了，里面夾雜著女聲的尖銳，男聲的粗獷，附和者的模糊與含混。他想像著在那單間里，一定有一張張的笑臉，環(huán)繞著常務(wù)副市長楊重，楊婷呢，有這個當(dāng)副市長的叔叔罩著，顯然會成為酒桌上的公主。

    這無所顧忌的男女聲合笑，申一甲再也不愿意聽下去，他把杯往里推了推，連夾了兩口菜，站起身來。

    “我出去方便一下?！鄙暌患讓δ玛栒f。

    穆陽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面前的酒杯往外推了推，拿起碗來，盛了大半碗米飯。申一甲看了看面前的杯子，還有半杯呢，穆秘這是什么意思啊，怎么喝著喝著就吃上飯了。

    申一甲順著走廊往前走，身后的笑聲越來越小了。他來到洗手間，在里面轉(zhuǎn)了一圈，在走廊里慢慢逛著，一時不知道怎么辦了。走吧，穆陽會認(rèn)為他在逃避自己的謊言，不走吧，他實在不愿意聽到對面單間里傳來的狂放的笑聲。

    白雪松、穆陽和鄭勇，兩個秘書一個司機(jī)，他們?nèi)齻€人的言談舉止，都明白無誤地指向了楊重，這個主管常務(wù)秘書室的常務(wù)副市長已經(jīng)把他斃了，他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去當(dāng)領(lǐng)導(dǎo)秘書了，那兩條仕途捷徑都已經(jīng)走不通了。

    要知道這樣，他就答應(yīng)韓晗去團(tuán)市委了，那樣不僅會得到韓晗的器重，就像楊婷說的，她也會罩著他?？墒且磺卸家呀?jīng)晚了，他已經(jīng)見過韓晗了，當(dāng)年向他說明了自己的選擇。他也告別了方東明了，現(xiàn)在再回去，不說可行與否，方東明也會看不起他啊。

    申一甲回到了單間，車隊副隊長鄭勇不見了。穆陽已經(jīng)吃完了飯，正在低著頭看手機(jī)呢。單間里幾個司機(jī)，抽煙的抽煙，喝水的喝水，桌子上的菜剩下了大半。

    申一甲看了看表，這才七點(diǎn)多鐘，時間還早著呢，自己是離開還是留下呢？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雜夾著高低錯落的說話聲。申一甲屏住呼吸，覺得這種聲音比原來大多了。

    “領(lǐng)導(dǎo)還有一個局子，我得先走一步了。”穆陽站了起來，快速向門口走去，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申一甲立刻跟了上去，卻見楊婷急三火四地闖了進(jìn)來，正好與申一甲撞在了一起。

    楊婷站申一甲的對面，側(cè)過頭去，向單間里看著：“欒師傅，走了。”

    欒師傅從座位上站起來，神色慌張地往外走，楊婷伸出手掌，貼在臉邊，朝申一甲晃一晃：“bye?！?/br>
    楊婷沒走幾步，忽然轉(zhuǎn)回身來，輕皺了一下眉心，走到欒師傅近前，盯著他的眼睛：“欒師傅，你是不是喝酒了？”

    “楊書記，我喝了一杯五糧液，就一杯?！睓鑾煾嫡f，“你放心吧，肯定沒問題?！?/br>
    楊婷推了欒師傅一把，似怒似笑地說：“什么叫沒問題，出了問題你負(fù)責(zé)??？”

    “是他讓我喝的，他說肯定沒問題?！睓鑾煾抵钢暌患渍f。

    申一甲順著走廊望去，見楊重正在幾個人的環(huán)繞中走向電梯口。在即將拐彎的地方，楊重忽然停下腳步，回身看了一眼，又繼續(xù)向前走去，在走廊里消失了。

    “申一甲，你長能耐了是吧？”楊婷來到申一甲的面前，“給我的司機(jī)灌了一杯酒，你給我開車?。俊?/br>
    “我開沒問題啊。”申一甲說，“欒師傅就喝了一缸，一缸酒對這些師傅來說，就是潤潤嗓子?！?/br>
    楊婷噘著小嘴，嘟囔了一句，向欒師傅伸出了手，“鑰匙，你走回去吧?！?/br>
    欒師傅略作遲疑，乖乖地從兜里掏出鑰匙，放到楊婷的手心里。

    楊婷咬住嘴唇，一只手抓緊申一甲的衣襟，來回拉了兩下，又松開了。

    申一甲跟在楊婷的身后，不停地解釋著：“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br>
    “不聽不聽就不聽。”楊婷捂住了耳朵。

    兩個人穿過走廊，快到電梯間的時候，撞見管英等幾個人送走了楊重，正在往回走。

    管英上前攔住了楊婷：“楊書記，你還真走啊，你不能走啊。”

    “你以為我是假走??？”楊婷甩開了管英的雙手，“人也見了，話也說了，辦也事了，我還在這耗什么啊?！?/br>
    “陪你喝酒啊?！惫苡⒄f，“一會兒，我找?guī)讉€團(tuán)青陪你一起唱歌去?！?/br>
    “團(tuán)青？團(tuán)青我還用你找啊。”楊婷說著，向申一甲撇了撇嘴，“這接待辦的團(tuán)委書記我都不用。”

    兩個人僵持了片刻，管英旁邊的幾個人也紛紛勸說楊婷留下來，可楊婷看著不遠(yuǎn)處的電梯間，笑著搖頭。

    管英往邊上讓了一步：“既然楊書記執(zhí)意要走，那我也不留了，有機(jī)會我再找你?！?/br>
    “不用管我了，你們慢慢喝吧。”楊婷往前走了兩步。

    “一甲，你就替我送送楊書記吧?！惫苡⒃谂赃吪隽艘幌铝松暌患椎母觳?，“一定要送到樓下啊，當(dāng)然送到家最好啦?！?/br>
    申一甲根本沒有送楊婷的意思，本想到陪楊婷走到電梯間就回來。管英這么一說，他不送還不行了，雖然他沒有和楊婷喝酒，但不吃飯送人二里地，他還是比較擅長的。

    楊婷來到電梯口，在等電梯的功夫，拿出了手機(jī)，迅速按下了幾個鍵子：“叔啊，不行了，司機(jī)喝酒了，不能和你一起走了?！?/br>
    申一甲在旁邊看著楊婷，猶豫到底是不是送她到樓下。她急匆匆地跟著副市長楊重出來，本來肯定是要楊重一起走的，并沒有打算讓他陪。他從楊婷的表情和聲調(diào)里能看出來，她在楊重這個長輩面前，倒是一付孝敬貼心的樣子。其實也難怪，楊市長是他的靠山啊。

    “您慢慢走，別著急，少喝酒，早點(diǎn)回家，別讓家里惦記。”楊婷的小嘴像連珠炮一樣說著，然后舉著手機(jī)聽了一會兒，然后掛掉了。

    “不等了，走步梯?！睏铈孟蛏暌患讚]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