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然的話音未落，宮樹仁已經(jīng)在門口出現(xiàn)了。他與屋里的每一個人握手，程浩然則在一旁做著介紹，早就等在會議室里的攝影記者也跟著忙碌起來。

    “我認識?！薄拔抑馈！薄班?，認識到。”宮樹仁邊走邊說，在會議室里轉(zhuǎn)了大半圈，然后才在座位上坐下。

    “對不起大家。”宮樹仁低頭看了看表，“因為臨時要處理一些事情，比原定時間晚了整整一個小時。我今天來呢，主要是看望一下大家，征求一下各位代表對政府工作的意見，你們可以暢所欲言，可以是批評，也可以是建議，當然表揚就不用了，言無禁忌啊，什么都可以談?！?/br>
    宮樹仁的秘書，政府辦副主任白雪松在申一甲的身邊坐了下來，眼睛一直注視著宮樹仁。

    程浩然第一個發(fā)言，談的是對政府工作報告的一些體會，下午剛開會時，已經(jīng)說過了一遍。

    “浩然啊，直接說意見吧?！睂m樹仁忽然打斷了程浩然。

    “今天全市的工作亮點很多，報告說了，但沒有說全?！背毯迫徽f，“要說意見嘛……我們的基層代表有多話要說，要我說的話，也是他們說過的，還不如讓他們直接說，呵呵呵?！?/br>
    “你小子，大大的的狡猾?！睂m樹仁笑了，“好了，那大家說吧，只說意見，不說成績，如果沒有什么可說的，程浩然要負全責?！?/br>
    宮樹仁的話引起了一陣轟堂大笑。

    “說，大家有話盡管說，一定不要害我?！背毯迫恍Φ?，“從這邊開始，挨著說?！?/br>
    “宮市長，我說兩句。”有代表搶先發(fā)言了，“我說的市里的項目和區(qū)里的項目爭嘴的問題，區(qū)有兩個很有希望的項目沒有落下，明明是我們區(qū)里引來的項目，卻被區(qū)里搶去了……”

    “宮市長，我說的是國企改制后，改制企業(yè)的權(quán)屬問題。一些改制企業(yè)的管理權(quán)劃到了區(qū)里，給我們的信訪帶來很大壓力……”

    “宮市長，我對國企改制一刀切有點想法。區(qū)屬企業(yè)規(guī)模小、成分復(fù)雜，市委提出年末敲鐘問響，為了完成改制任務(wù)，難免會出現(xiàn)虎頭蛇尾，cao作違規(guī)等問題……”

    宮樹仁有時說上兩句，有時連連點頭，有時則默默不語，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了，屋里出現(xiàn)了冷場。

    “下一個。”程浩然來回巡視著。

    “一申，今天正好你在這里，你說說吧?！睂m樹仁指了指申一甲。

    申一甲徹底懵了，這是宮樹仁向人代會代表征求意見啊，沒他什么事啊，宮樹長不是不知道，為什么要讓他說呢。

    “一甲啊，那你就說說吧?！背毯迫徽f。

    “領(lǐng)導(dǎo)，我不是代表，我是這個代表團的聯(lián)絡(luò)員?！鄙暌患捉忉尩馈?/br>
    宮樹仁說，“你寫的那個材料我看了，這段時間太忙，也沒時間找你，你說說，熱電公司最近接連出現(xiàn)問題，你有什么想法？應(yīng)該怎么解決？”

    申一甲的腦袋立刻就大了，宮市長問點什么不好，偏偏問他供熱問題，這個問題太棘手了。

    “供熱這個問題，看上去挺復(fù)雜的?！彼麚现竽X勺，在猶豫自己到底是應(yīng)該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說吧，你的材料寫得很清楚，就一頁紙，我是基本上看不到這么簡潔的情況匯報。只是最近又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情況，我想聽聽你是怎么的?！睂m樹仁說。

    申一甲心中狂喜，唉，真不好意思，又遭到領(lǐng)導(dǎo)表揚了。

    “咱們代表里有沒有供熱站的？”申一甲扭頭向大家問著。

    “哈……”申一甲的話引起了一陣笑聲，宮樹仁也咧嘴笑了笑，沒說什么。

    “不論有沒有供熱站的，我都得說?！鄙暌患纂m然這么說，但心里還是沒有底，他的話要是讓熱電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田長發(fā)聽到了，他說不一定又會受到什么報復(fù)呢?！?/br>
    宮樹仁笑著說：“你盡管說，田長發(fā)要是敢動你一根寒毛，我收拾他?！?/br>
    “原煤今天秋天漲價了是事實，今天入冬以后，老百姓的供熱溫度不達標也是事實。”申一甲說，“但這些都是問題的表象，有一個問題才是本質(zhì)。”

    “什么問題？”宮樹仁問。

    “熱電公司現(xiàn)在儲存了多少原煤。”申一甲說。

    宮樹仁沉片刻：“我知道了，你說出了這個問題的關(guān)鍵。好了，你不用再往下說了，一會兒我要召集幾個部門開會，專門研究熱電公司的問題，你也參加吧?！?/br>
    申一甲不得不承認，宮樹仁對他的話太敏感了，幾乎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么，只是顧及影響，沒有讓他說下去。

    宮樹仁繼續(xù)聽代表發(fā)言，不時地往隨身帶來的本子上記著什么。

    白雪松一直端坐不動，此時忽然站起身來，來到宮樹仁的身邊，向他嘀咕了幾句。

    “浩然，你們繼續(xù)吧，有什么情況，可以形成書面的東西，交給申一甲，讓他轉(zhuǎn)交給大會會務(wù)組?！睂m樹仁說著，站起身來，“實在對不住各位代表，我一會兒還有事，不能奉陪啦。”

    申一甲跟著白雪松，白雪松跟著宮樹仁和程浩然，幾個人幾乎排成了一列縱隊。

    申一甲的心里有點郁悶，現(xiàn)在都四點了。本來跟姜玉慧說好了，晚上去她家做?大鵝去，看現(xiàn)在這架勢，晚上的事可能要泡湯了。

    他想給姜玉慧打個電話，告訴她一聲，可是根本沒有機會打電話啊，他身邊現(xiàn)在是白雪松白主任，這時候給別人打電話有點太失禮了。

    “一甲啊，你挨著我坐。”宮樹仁還沒走到車前，就給申一甲安排了位置。

    白雪松的動作很快，沒等申一甲反應(yīng)過來，就緊跑幾步，拉開了車后門。申一甲眼看著宮樹仁坐進了車里，連續(xù)跑到另一側(cè)，開門坐了進去。

    “一甲啊，剛才在會議室里，我沒讓你說話，因為我猜到了你要說什么?！睂m樹仁補充了一句，“是出于保護你的目的吧。”

    “謝謝領(lǐng)導(dǎo)?！鄙暌患字缹m樹仁的意思，他現(xiàn)在可以說話了，“我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說吧，雪松不是外人?！睂m樹仁說。

    申一甲從背后看了白雪松一眼：“其實這件事吧，我一直覺得有點奇怪，本來想找機會向您當面匯報呢。我那次去熱電公司調(diào)查，走訪了他們的煤場，當時煤場的主任告訴我，熱電公司的煤只能燒一個月了，我當時看了，那個煤場的煤的確不多了?！?/br>
    “噢，怎么會是這樣?！睂m樹仁扭頭看了看申一甲。

    “但我從煤場往回走的時候，順道問了一個看煤場的老工人，你們就這一個煤場嗎？那個老工人只說了一句話：二號煤場在里面，那里的煤足夠燒三個月的?！?/br>
    “我靠?！睂m樹仁脫口而出，“這個田長發(fā)，耍小聰明，還跟我說，他們的儲備煤只足夠燒一個月的。”

    這種情況申一甲沒往材料里寫，怕萬一被白雪松知道了，泄露給別人。

    “還有一個情況。”申一甲說，“前幾天因為供熱問題，群眾到市政府上訪，其中有一個群眾代表，是熱電公司一個中層干部的家屬，聽說這個家屬跟他們公司的一個副總還有點親戚關(guān)系?！?/br>
    “這個問題就有點奇怪了。”宮樹仁說，“你的意思是說，那次上訪是熱電公司自己導(dǎo)演的？”

    “可以這么說?！鄙暌患渍f。

    宮樹仁這次沒說什么，只是用手拍了拍申一甲的大腿：“你的信息很重要啊?！?/br>
    其實申一甲能有這兩個發(fā)現(xiàn)，還真得感謝熱電公司的董辦主任肖玲。

    參觀煤場是肖玲陪著去的，他和那個老工人對話的時候，肖玲正拿著手機打電話呢，根本不知道他問了些什么，老工人說了些什么。

    后來那次群眾上訪，肖玲也跟著副總來到了政府大樓門前。封官生與上訪群眾對話的時候，肖玲與那位群眾推選出來的對話代表說了幾句話，被申一甲聽到了。

    只是這兩件事事關(guān)重大，他一直藏在心里，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十多分鐘后，申一甲跟著宮樹仁來到了市政府常務(wù)會議室。

    他進門一看，嗬家伙，來的人真全啊。

    有副市長楊重，市政府主持工作的副秘書長封官生，有信訪局局長、公安局的常務(wù)副局長、熱電公司董事長兼田長發(fā)，還有幾個人，除了肖玲以外，申一甲都不認識，估計是幾位部門領(lǐng)導(dǎo)帶來的部下。

    宮樹仁進了屋，沒有說話，直接坐到了幾個人的對面。

    申一甲剛要落坐，手機突然響了。這個電話來的可真是時候啊，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隨手關(guān)掉了。不過，就這一眼已經(jīng)讓他怦然心動了，電話是姜玉慧打來的，估計是和她聯(lián)系晚上吃飯的事。

    他知道姜玉慧見他掛掉電話肯定會不高興的。申一甲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啊，誰讓姜玉慧這么會選擇時機呢，他現(xiàn)在是根本沒有通電話的時間。

    宮市長能放下人代會的討論，專門召集這個會議，肯定是事情到了非處理不可的地步了。就算姜玉慧再重要，他也不能在宮市長面前開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