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抬眸看著她，咬著唇，對她搖了搖頭，仍是堅持：“回去睡吧。”

    “別擔(dān)心了，沒事兒的?！?/br>
    杏雨哪里睡得著，屋子里有茶爐，她用鉗子去炭盆里揀了些炭火，放進(jìn)茶爐里，架上已經(jīng)冷卻的茶壺。

    又轉(zhuǎn)回東次間，在那扇繡有花中四君子的四扇插屏后面的百寶雕鳳多寶盒里，翻出里頭立秋時江mama親手熬制的秋梨膏，挖了一大勺放進(jìn)茶壺里。

    屋內(nèi)熱氣升騰，茶壺口白霧裊裊。

    云舒擁被坐在床上，就這么安安靜靜地看著杏雨，在里間和外間來回穿梭，忙進(jìn)忙出。

    “杏雨?！?/br>
    “嗯......”杏雨忙著沖洗杯盞，并未回頭，但一直對云舒有所回應(yīng)，“小姐，怎么了？”

    “你真好!”云舒趴躺進(jìn)被子里，將臉枕在織花帛枕上，歪著頭，對彎腰往杯子里倒水的杏雨問道：“若我哪天嫁人了，杏雨，你會愿意跟我去夫家嗎？”

    宋云舒想到周窈窈的婚事，恍惚一下記起，下個月自己便要過十八歲的生辰了。

    杏雨同她年紀(jì)相仿，也快到了嫁人的時候了。

    先前，章氏還問過云舒，可要撥兩個她身邊的大丫鬟過來伺候，省得到時候杏雨贖身后，她身邊沒有合適的陪嫁丫鬟帶去夫家。

    彼時，云舒覺得談?wù)摷奕藶闀r尚早，想也沒想便拒絕了她娘的提議。

    而今，驀然想起這一茬兒，又忍不住想探聽杏雨是作何打算？

    她雖習(xí)慣了杏雨的伺候，但也不愿勉強(qiáng)她。

    杏雨不同于宋府那些家生子，她雖是奴婢，卻不是簽的死契入府，朝廷有律法規(guī)定，若此種奴仆要贖身出府，主家不得攔著人不放。

    這個問題，若是放在云舒落水之前，杏雨決計會毫不猶豫地回“不愿意”，可經(jīng)過這些時日云舒的真心相待，杏雨早就已經(jīng)放棄出府的念頭了。

    已是深夜，屋頂瓦檐驀地傳來，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

    下雨了。

    杏雨端著用秋梨膏化開的溫水，小心喂云舒喝下。

    云舒嘴角邊留有一道淺淺的水漬，杏雨捏著絹絲手帕輕柔地替她拭去，在云舒將要闔眼入睡前，杏雨忽然柔聲道：“小姐，奴婢不會離開你的，你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br>
    “別擔(dān)心，睡吧。”

    “......嗯。”

    得了滿意回答的云舒乖乖躺下，合上眼，安靜醞釀睡意，不消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

    秋梨膏既能潤肺止咳，又能生津利咽。因為里面除了秋梨還添加了些止咳化痰的中藥。

    江mama年年做，每回都要送些到他們海棠院來。

    只不過，這秋梨膏止咳的效果，沒有湯藥的效果來得快罷了。多服幾次止咳效果倒也能發(fā)揮出來了。

    后半夜，許是夢見什么？云舒睡得不安穩(wěn)，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好一通折騰，直到三更天過了才又睡著。

    這一夜杏雨懸著心也睡不著，每每打算躺下，里間又?jǐn)鄶嗬m(xù)續(xù)傳來云舒幾聲輕咳。

    于是，直至第二日天邊魚肚泛白，杏雨也只睡了個囫圇覺。她反反復(fù)復(fù)爬起來好幾次，檢查云舒是否發(fā)熱了......

    ***

    好不容易熬到天大亮，確認(rèn)云舒身體無恙，杏雨拾掇好自己開門出去，吩咐門外已經(jīng)等候多時的燕云去小廚房打些熱水來。

    備著待會兒小姐醒了洗漱用。

    炭盆里，燃了一夜的銀絲炭木已經(jīng)灰化，沒開窗的室內(nèi)昏暗悶沉，杏雨緩步行至窗前，輕輕推開兩扇菱格雕花窗牖。

    清晨的金色陽光，霎時，灑滿整個內(nèi)室。

    難得雨過天晴，又遇冬日里一日好日頭。

    宋云舒這一覺睡得沉，待到辰時才悠悠轉(zhuǎn)醒，帳外金光耀目，初醒時云舒覺得不適，下意識抬起手腕擋在額前。

    杏雨沒在屋里，云舒也沒立即喚人進(jìn)來伺候。

    待雙眸適應(yīng)片刻，云舒利落掀被翻身下榻，穿著那身雪白底織錦軟緞中衣，趿拉著軟底兒繡鞋，幾步跨到窗前，撐著窗沿，饒有興致地看丫鬟們在庭院內(nèi)清掃遍布角落的銀杏葉。

    杏雨領(lǐng)著小丫鬟們進(jìn)來時，恰好瞧見臨窗而立的云舒，及腰的青絲被云舒用長簪隨意挽成一個松散的髻，幾縷碎發(fā)調(diào)皮地蕩在她的頰邊，那張瓷白艷麗的小臉被遮住一半。

    貼身寢衣勾勒出她迷人的身體曲線，除了杏雨，紛紛朝她望過來，燕云已經(jīng)到云舒房里伺候有兩月了，按理說早就習(xí)慣了主子這副恣意隨性的樣子。

    可云舒實在美而不自知，清湯掛面仍勾人心弦，把幾個小丫鬟都看愣住了。

    云舒余光掃過踏門而入的丫鬟，任由她們稍顯放肆的打量，嘴角帶著淺笑，并不回頭。

    宋府的下人都知道，大小姐院里是全府規(guī)矩最寬松的地方，有時下人們犯了錯、或是不小心摔壞貴重的杯盞器具，大小姐都極少動怒。

    甚至，大小姐有錢，每月還會給家里困難、手腳勤快的丫鬟額外多貼補(bǔ)銀錢。

    美其名曰：活兒干得主子滿意，當(dāng)賞！

    海棠院里的丫鬟婆子并不多，但干起活兒來一個頂倆，院里大半年來，偶爾放幾個名額出來。

    女兒院子里要添人，章氏自然上心，便讓身邊最為得力的江mama著手料理此事。

    誰知消息剛放出去，報名要到海棠院伺候的人，多到章氏都咂舌。

    當(dāng)時，此事還被當(dāng)成了府上的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