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的共舞(二)
尾形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并未因阿希莉帕在“文件陷阱”中的“完美”表現(xiàn)而消散,反而如同淬毒的彎鉤,深藏起更危險的鋒芒。他從不相信絕對的馴服,尤其是對阿希莉帕這樣骨子里刻著不屈的靈魂。她的“專注”越是無懈可擊,他心底那名為“懷疑”的毒蛇就越是蠢蠢欲動。試探,必須升級,直到觸及她偽裝的底線,或者……徹底碾碎她最后一絲真實的可能。 試探叁:選擇的幻象與“忠誠”的度量 幾天后,松本捧來了兩個托盤。 一個托盤上,是那套阿希莉帕熟悉的、沉重的靛藍(lán)阿依努傳統(tǒng)服飾,銀飾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另一個托盤上,則是一套華美到令人窒息的歐式宮廷長裙——象牙白的絲綢,繁復(fù)的蕾絲堆迭如云,裙擺蓬松得如同盛開的巨大花朵,鑲嵌著細(xì)碎的鉆石,璀璨奪目。與之配套的,還有一頂小巧的鉆石冠冕和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項鏈。這是足以讓任何女人心動的、象征著極致奢華與地位的裝扮。 松本垂首,聲音平板無波:“大人吩咐,請夫人……自行選擇今日的裝束?!?/br> 自行選擇! 這看似給予的“自由”,實則是最殘酷的拷問! 選擇民族服飾,可能被視為對“根源”的留戀,是對他“人偶”定位的潛在背叛。 選擇歐式宮廷裙,則可能暴露對物質(zhì)虛榮的向往,同樣偏離“眼中只有他”的純粹癡迷設(shè)定。 無論選哪個,都可能成為他撕破偽裝的借口。 阿希莉帕的目光在兩個托盤之間緩緩移動。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她能感覺到松本低垂目光下隱藏的窺探,更能想象尾形此刻正通過某種方式(或許是門縫,或許是松本的匯報)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 時間仿佛凝固。幾秒鐘后,阿希莉帕做出了選擇。 她沒有走向任何一個托盤。而是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向松本,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松本……” 她的聲音輕柔,帶著恰到好處的迷茫,“……百之助……他喜歡看我穿什么?” 她微微歪著頭,眼神清澈,仿佛一個完全依賴主人喜好的寵物,將選擇的權(quán)力和責(zé)任,完美地拋回給了尾形?!八矚g的……就是我想穿的?!?nbsp; 這句話,將“自我”徹底消解,只留下對尾形意志的絕對服從。 松本顯然沒料到這個回答,微微一怔。就在這時,臥室連接書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尾形倚在門框上,不知已看了多久。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阿希莉帕臉上和她剛才注視過的兩個托盤之間來回掃視。 阿希莉帕仿佛才察覺到他的存在,眼中瞬間爆發(fā)出純粹的、只為他一人的光彩!她立刻舍棄了那兩個托盤,像歸巢的鳥兒般輕盈(在可能的范圍內(nèi))地快步走向尾形,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臉,目光熱切而專注地鎖住他: “百之助!你幫我選好不好?” 她的聲音帶著全然的信任和依賴,仿佛穿什么衣服是人生頭等大事,而他是唯一的裁決者,“……你選什么,我就穿什么!我只想……讓你看著喜歡?!?/br> 尾形沉默地看著她。她的眼神毫無雜質(zhì),只有對他出現(xiàn)的喜悅和對他決定的絕對順從。那份將選擇權(quán)完全奉上的姿態(tài),幾乎抹殺了“試探”本身的意義。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冰冷的力道,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更近地迎視自己深淵般的眼眸。他在她眼中搜尋,試圖找到一絲偽裝的裂痕,一絲被迫的痕跡。 只有一片清澈見底的、倒映著他身影的“癡迷”。 半晌,尾形的指尖松開,滑落到她纖細(xì)的脖頸,輕輕摩挲著那里的肌膚,如同把玩一件玉器。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藍(lán)色?!?/br> 他選擇了那套阿依努服飾。 阿希莉帕立刻綻放出無比滿足的笑容,仿佛得到了世間最珍貴的恩賜:“嗯!”她用力點頭,隨即像想起什么,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那……百之助……你會看著我穿嗎?” 她將“穿衣服”這件私密的事,也變成了取悅他的表演機(jī)會。 尾形沒有回答,只是轉(zhuǎn)身走回書房,門并未關(guān)嚴(yán)。阿希莉帕知道,他就在那扇門后,目光如同冰冷的蛇,纏繞著她更衣的每一個動作。她壓下心頭的屈辱,在松本的協(xié)助下,緩慢而“專注”地?fù)Q上那身沉重的靛藍(lán)。每一個動作,都仿佛在聚光燈下進(jìn)行,只為門縫后那雙眼睛。 試探四:撕裂的“忠誠”與明的前途 當(dāng)阿希莉帕穿著民族服飾,如同祭品般被“使用”后,尾形并未像往常那樣離開或休憩。他靠在床頭,點燃了一支雪茄,煙霧繚繞中,他的側(cè)臉顯得格外冷硬。阿希莉帕蜷縮在他身邊,身體還帶著情事后的余韻和疲憊,眼神卻依舊維持著依戀的迷蒙。 尾形吸了一口煙,緩緩?fù)鲁鰺熑?,目光投向虛空,仿佛在自言自語,聲音卻清晰地敲在阿希莉帕緊繃的神經(jīng)上: “明……已經(jīng)七歲了?!?/br>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床沿, “花澤家的繼承人……不能總待在婦人之手。該考慮……送去寄宿軍校了。京都的‘修武館’……就很合適。” 寄宿軍校!京都!修武館! 這幾個詞如同冰錐,狠狠刺入阿希莉帕的心臟!修武館以嚴(yán)苛冷酷著稱,是培養(yǎng)帝國軍官的搖籃,也是斬斷親情、磨滅個性的熔爐!將年僅九歲、敏感內(nèi)向的明送去那里?這無異于將他推入虎口!這不僅是試探,更是赤裸裸的威脅!他在用明的未來,測試她作為母親的“忠誠”底線!看她是否會為了兒子,撕下“眼中只有他”的假面!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瞬間淹沒了阿希莉帕!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呼吸都停滯了半拍。她能感覺到尾形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她臉上,捕捉著她最細(xì)微的反應(yīng)。 千鈞一發(fā)之際,阿希莉帕做出了一個近乎本能的、卻極其冒險的反應(yīng)。 她沒有像護(hù)崽的母獸般爆發(fā),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悲傷或懇求。相反,她像一只被主人話題吸引的貓,微微撐起身體,將臉頰更緊地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感受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她的聲音帶著情事后的慵懶沙啞,和一絲……好奇? “修武館……?” 她仿佛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語氣天真,“……那里……能讓明變得像百之助一樣……強(qiáng)大嗎?” 她的指尖,帶著一絲無意識的依賴,輕輕劃過他胸膛上堅實的肌rou線條。 她將話題的重心,從“母子分離”的痛苦,巧妙地轉(zhuǎn)移到了“明能否成為像他一樣的人”的期待上。她的話語里充滿了對“強(qiáng)大”的向往,而這份向往,完全投射在尾形身上。 尾形低頭,看著緊貼在自己胸口、眼神迷蒙中帶著崇拜的阿希莉帕。她的反應(yīng)出乎意料。沒有抗拒,沒有悲傷,只有對他力量的崇拜和對兒子“未來強(qiáng)大”的期待(而這強(qiáng)大的模板是他)。這似乎……比單純的母愛更符合他扭曲的期望——他希望明成為另一個他,一個冷酷的、只忠于家族(實質(zhì)是他)的繼承人,而非阿希莉帕的兒子。 他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抬頭。他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在她眼中逡巡,試圖找到偽裝的痕跡。阿希莉帕被迫迎視著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靈魂的黑眸??謶秩缤涞奶俾p繞著她的心臟,但她眼中強(qiáng)行凝聚的,依舊是那片只倒映著他的、帶著水汽的“癡迷”和一絲被“強(qiáng)大”吸引的懵懂。 “當(dāng)然?!?nbsp; 尾形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肯定,帶著一種主宰命運(yùn)的冷酷,“他會成為……合格的工具?!?nbsp; 他刻意用了“工具”這個冰冷的詞,再次測試。 阿希莉帕的指尖在他胸口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但她的眼神卻亮了起來,仿佛聽到了最美好的承諾: “嗯!明一定會……成為像百之助一樣了不起的人!” 她將臉重新埋進(jìn)他懷里,聲音悶悶的,帶著全然的信任,“……百之助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 她徹底將明的命運(yùn),交托在了這個“最強(qiáng)大”的男人手中,扮演著一個盲目崇拜、毫無主見的母親。 尾形沉默地?fù)碇?,指間雪茄的煙霧裊裊上升。他眼中的審視并未完全褪去,但阿希莉帕那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對他力量的“崇拜”,如同最甜美的毒藥,暫時麻痹了他心中那條懷疑的毒蛇。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至少在表面上,她的世界里,“尾形百之助”的意志高于一切,包括她兒子的未來。 阿希莉帕緊緊閉著眼,感受著他胸膛的溫度和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濕了貼身的衣物。她知道,這場關(guān)于明的試探,她險之又險地通過了。但代價是什么?是將兒子更徹底地推入尾形掌控的虎口!這份認(rèn)知帶來的痛苦,遠(yuǎn)勝于任何身體的折磨。她只能在心底無聲地嘶吼,將這份劇痛轉(zhuǎn)化為更冰冷的決心。鋼絲越繃越緊,深淵的凝視從未移開,而她,必須在這步步殺機(jī)的試探中,找到那條唯一能通往救贖的、布滿荊棘的暗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