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昨夜那場近乎窒息的痛哭, 只是一場夢。 “你別跟昆姝生氣?!崩ユ咨厦? 外套拉鏈拉到頂,坐床邊架起一只腳開始穿襪子, “昨晚我睡下以后, 你又出去了, 你沒跟她生氣吧。” 江飲去衛(wèi)生間收拾起牙刷和洗面奶, “我生什么氣, 她身邊幾個壯漢, 我能打得過誰?!?/br> 話雖這么說,江飲真沒什么好生氣的, 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糾結(jié)和埋怨毫無意義,她向來務(wù)實,很清楚“當(dāng)下”的重要性。 “你們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她一路講那么多,不過是求你原諒。我跟你是一隊的,我生氣是因為向著你,不生氣也是因為向著你,我個人對她的所作所為沒有資格置喙?!?/br> “小江總大氣?!崩ユ_她勾勾手指,“過來。” 江飲彎腰,臉蛋湊近。 伸出手,昆妲捏住她下巴,揚(yáng)起臉蛋輕吮一口她嘴唇。 柔軟冰涼,還有淡淡清新薄荷味道。 “謝謝你的體諒。”昆妲攬住她腰肢,臉頰舒舒服服貼在她肩膀,“你真好。” 江飲笑,拍拍她后背,“不客氣,應(yīng)該的?!?/br> 收拾起背包出門,她們在酒店大堂和昆姝匯合,辦理退房后在附近找了家早餐店,等開車去加油的老k他們回來一起吃。 早餐店老板是四川人,店里招牌是抄手和燃面。昆妲昨晚沒吃飯,餓壞了,兩碗抄手下肚還不夠,咂咂嘴,總覺得還欠點滋味,江飲從兜里摸出條軟糖,剝開一顆塞她嘴里。 她滿意了,眼睛笑瞇起來,“甜。” “也給你一顆?!苯嫲烟橇M频綄ψ览ユ媲?。 甜蜜的牛奶水果香滋潤苦澀的唇舌,昆姝默默把糖紙收進(jìn)衣兜,抬起頭沖她們笑,“確實很甜?!?/br> “也給咱兄弟發(fā)幾個唄?!崩蟢嬉皮笑臉湊過來。 江飲把剩下半管糖扔給他。 飽餐后上路,今天換老k開車,路況很好,也不著急趕時間,晚上到波密住下就行。 過邦達(dá)鎮(zhèn),翻越四千六百多米的業(yè)拉山埡口,之后就是著名的怒江七十二道拐。 站在山頂往下看,遠(yuǎn)處山坡,公路像畫筆隨意在紙上畫下的“z”字線條,一道連一道,一拐接一拐,其間海拔落差近一千五百米,輝煌壯闊之極。 難以想象,崇山峻嶺間,修筑這樣一條公路所需要花費的辛苦和代價。 這偉大而磅礴的自然之力面前,人類是如此渺小,盤繞于心的愛恨嗔癡是如此不值一提。 活著,又是多么不易。 昆妲抱膝坐在路邊一塊還算平整的山石,“我很自責(zé),我是她的女兒,她生下我,養(yǎng)大我,疼愛我,我沒有成為她活下去的指望,反倒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br> “她變得好憔悴,好蒼老,她以前明明那么漂亮,她一輩子沒吃過苦。我們只顧著發(fā)泄自己,忽略了mama,忘記是mama我們凝聚在一起,讓我們還能有家?!?/br> 高原地區(qū),天氣莫測,在縣城里還能看到太陽,山頂埡口,氣溫零下,有碎絮狀的稀疏雪片隨風(fēng)翻卷,落在發(fā)梢和睫毛。 江飲給昆妲戴上防風(fēng)外套的兜帽,領(lǐng)口護(hù)住下半張臉。 本能往上抬了抬下巴,呵出口白霧,昆妲說:“反正從那之后,我跟jiejie就不吵架了?!?/br> 受到死亡、鮮血和失去至親的恐嚇。 白芙裳昏迷后醒來,精神狀況很不穩(wěn)定,流淚控訴,病房內(nèi)激烈打砸,被醫(yī)生打了一針鎮(zhèn)定劑,再次醒來,人倒是安靜了,卻半句話也不愿同她們講,喂飯到嘴邊也不吃。 她沒有求生意志,沉默抵抗,昆姝找來醫(yī)生對她進(jìn)行心理干預(yù),也不知是如何開導(dǎo),幾日后她狀況好轉(zhuǎn),開始正常飲食,與周圍人簡短對話。 傷口痊愈后,在女人手腕留下一條微微凸起的丑陋疤痕,后來昆姝買了只翡翠鐲子給她戴上,稍遮擋一二。 出院后,她開始給趙鳴雁寫信,卻并不寄出,寫完后壓在枕頭底下,睡前翻出來讀,最后收進(jìn)抽屜,盼望有朝一日,可以親手把信交給對方。 后來確診腦瘤,她花費整夜時間,將多年積攢的信件全部焚毀。 “這些你都沒有告訴我媽。”江飲說。 “你覺得我應(yīng)該告訴她嗎?”昆妲反問:“告訴她,mama患上精神疾病,在浴缸里割腕,還是確診腦瘤,燒毀信件后打算去跳樓?最后死在手術(shù)臺上。” 江飲沉默。 她想起不久前中秋節(jié)聚餐,昆妲哭暈在樓頂天臺,原來還藏了那么多沒講。 風(fēng)雪穿掠,暴露在外的皮膚感覺到寒冷的刺痛。 上車,繼續(xù)走,過七十二道拐,懸崖下便是怒江,江水渾濁,顏色土黃,它一直往南,穿過云南和緬甸,最終匯入印度洋。 過八宿縣,雪大起來,下一個埡口在安久拉山,是怒江與雅魯藏布江的分水嶺。 山頂?shù)貏萜娈惼教?,下雪的緣故,放眼望四周白茫茫一片,能見度很低,車速放緩。黑色的山巒之間,溝谷處,峰頂?shù)陌籽┫衿俨甲陨隙铝魈剩研钤谏铰础?/br> 在然烏鎮(zhèn)吃了一頓石鍋雞,驅(qū)散周身寒意,手腳都熱乎乎,下午繼續(xù)趕路,傍晚到達(dá)波密,天還沒黑,雪已停。 爬到酒店樓頂遠(yuǎn)眺,帕隆藏布河滾滾向前,遠(yuǎn)處雪山頂白云繚繞,空氣濕冷,繁重的心緒被重重刮除,變得清透。 背身躲避寒風(fēng),昆姝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斜倚靠在圍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