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fā)上打成了一團，梁代文的坐姿變成了跪姿：“阿姨，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前一陣狀態(tài)不好，她為了陪我才過去的，我是真的喜歡她，你不要打她，打我?！?/br>
    這下是瞞不住了。mama忍著抬起手的欲望：“來孩子，你跟我講講，有多少欠打的事情?！?/br>
    梁代文把自己有述情障礙的事坦白地跟mama交代，從沒有感情講到遇到顧逸，再講到去美國的半年和最近的生活，不過十分鐘，mama瞇著眼坐在沙發(fā)，后來干脆坐在地上，彎著腰心疼地看著梁代文的臉，看得顧逸很困惑。講到mama生病去世，mama伸出手去順梁代文的頭：“雖然到現(xiàn)在我也沒聽懂是什么毛病，但我知道了，你是吃了很多苦啊?！?/br>
    這話說得梁代文愣住了。

    關(guān)醒心拎著包：“阿姨，那我先出門了，你們一家人好好聊?！?/br>
    “天都黑了?！?/br>
    “我也得去找男朋友嘛?！标P(guān)醒心眨了眨眼。顧逸心里犯嘀咕，這么快就有新的男朋友了？

    風(fēng)逐漸變涼，剛走出樓門就讓關(guān)醒心裹緊了外套。她想上樓取條絲巾，算了。即便六樓，她似乎都聽到了顧mama爽朗的笑聲，這讓她不禁撥通了mama的電話。對面明顯還在看自己那檔綜藝節(jié)目，聽配樂就知道。她皺著眉頭：“不要再看了，那些男人靠不住?！?/br>
    “再努力努力。你爸找到了那個金融男的微博，我們還在想怎么給他留言……”

    “媽！”這個電話還真是時候。關(guān)醒心站在樓下扯著嗓子：“我不結(jié)婚在你們心里就沒有價值嗎？”

    “陳媽也在擔(dān)心，畢竟你在網(wǎng)上一直挨罵，又不敢出面，怕因為不好的消息給你添麻煩。你知道我們四個人每天都在因為你發(fā)愁嗎？”

    “我除了結(jié)婚之外還有價值。我在跟著很厲害的人做新的行業(yè)，可能會有跟我一樣的建模成為虛擬偶像，因為有知名度，這些你們懂嗎？而且——”關(guān)醒心皺著眉頭，終于說出了那句醞釀已久的話：“陳媽是時候斷奶了，是她一直在認我做女兒。四百萬的房子做嫁妝又怎么樣，我不要了，以后我能自己賺錢。”

    “心心，你瘋了?！眒ama的嗓子似乎破了音：“你要是再這樣瘋下去，我就死。我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難產(chǎn)生出失明的你，你的幸福是我唯一的指望?，F(xiàn)在你如果再去亂做工作不務(wù)正業(yè)，我就從樓上跳下去?！?/br>
    簡直瘋了。關(guān)醒心渾身都在抖，哆哆嗦嗦地走出小區(qū)，沒有什么朋友，余都樂也分了手，一時間她無處可去。陸銘在密室里那段話后，再也沒有和她發(fā)過信息，她還真是在上海沒留下一個朋友。奇怪，為什么別人的mama可以帶著滿箱子食物來探望女兒，而她的父母到了上海，帶來的只有要求。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燈光包圍了暗夜，年輕人站在店門口喝啤酒有說有笑，中文摻雜著外語，空氣里散著空虛的酒精和煙草味道，以及所剩不多的秋日氣味。她不想混入這些人中，就像不想承認自己沒有家。

    消息的震動拯救了她，手機上是意想不到的名字，但她如獲大赦：“漢堡薯條吃嗎?！?/br>
    顧逸的mama從來不管時間幾點，只要她想喝酒吃夜宵，凌晨也可以架起酒桌。她熟練地使用買菜軟件把菜塞滿了冰箱，又變魔法一般一個小時內(nèi)做出了不少硬菜。顛勺的聲音讓顧逸有種錯覺，這間屋子從來都沒有過煙火氣，其樂融融的梵高館也沒有，鍋碗碰撞配著抽油煙機的聲音，才是生活。半夜燒菜，還把通往走廊的廚房窗敞開，巴不得讓整棟樓都聽見她暴力顛勺。梁代文被關(guān)在臥室，依舊忍不住打開門縫看，好奇又擔(dān)憂：“我是不是得出門去幫忙？”

    躺在沙發(fā)上的顧逸段子如泉涌：“不用，她很討厭別人在廚房擾亂她的節(jié)奏。”

    梁代文坐在沙發(fā)靠背：“我發(fā)現(xiàn)你也有述情障礙?！?/br>
    “我？”

    “嗯。你對mama沒有一句溫柔的話?！?/br>
    “看到她打我的樣子了嗎？這已經(jīng)是徒手了，武器不限于雞毛撣子，拖把桿子，臺球棍子，還有塑料尺。我印象中她舍不得我受一點傷，但事實情況是，傷都是她打的。都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有媽的也一樣是草，風(fēng)中勁草。”

    梁代文被逗得嘴角歪了。mama用腳踢開門，手里還拎著飯勺：“菜好像做多了?！?/br>
    滿滿一桌的菜，堪比在韓餐館鋪滿一整桌。mama得意地洗了把臉，還展示了得意的開酒功夫，把啤酒杯碼成一排挨個兒用筷子攪了，擺上兩根筷子架上小酒杯倒進燒酒，一拍桌子，燒酒進到啤酒，她手一揮：“開飯。”

    老酒蒙子。顧逸看得頭疼，梁代文認認真真地喝了一杯，伸出筷子奔著炸茄盒就去了。咬了一口他愣了神，略顯寂寞地說，我媽以前也給我做過這個，沒有您燒得好吃。

    mama的表情也很傷感，夾起一塊魚放在米飯上：“也不知道你愛吃什么，隨便做了點。但是——臭小子，把mama放在一起做比較的時候，一定要說自己的mama贏?！?/br>
    梁代文笑了，悶頭把飯吃了個干凈。mama指著顧逸的鼻子：“臭小子，套走我女兒沒那么容易，她傻我可不傻，跟我喝點?！?/br>
    這句話說完顧逸就知道，旅行箱里帶過來的連燒酒帶米酒，都活不過這一晚。但梁代文明顯把這句話當(dāng)真了，兩個人一杯接一杯。吃到一半顧逸出去接了個電話，余都樂和她聊節(jié)目，再回來的功夫，梁代文垂著頭，被mama摟著肩膀安慰。mama的手很粗糙，手指因為經(jīng)常在機床邊抬鐵板，骨節(jié)很粗也留了疤，北方的風(fēng)沙讓她的皮膚粗糲，但梁代文沒躲開她的手，抿著嘴任由她和自己說了不少不著邊際的承諾——醉酒時經(jīng)常會有的“mama愛你”“現(xiàn)在都是好日子了”“別難受了，沒有mama，還有阿姨”……顧逸從來都不會放在心上的話，梁代文認認真真地聽著，溫良又恭順，偶爾偷偷看mama的樣子，像其實只是因為缺愛而叛逆的青春期男孩，不敢開口又熱烈地渴望一點關(guān)愛。

    逆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