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安文本已萬念俱灰，見到程草堂、心中的憤恨不甘又燒了起來，他提起了劍、和攻來的北軍戰(zhàn)在一處。但比近戰(zhàn)，他們又哪能強(qiáng)過北軍？何況還有武藝堪稱第一的程草堂！黃安文身邊的人越來越少、程草堂離他越來越近。

    黃安文本為文人、并不常動刀兵，氣血上涌時勉強(qiáng)一戰(zhàn)，但敗勢已定、疲憊之感漸漸顯現(xiàn)，劍越來越沉、臂膀越來越木，黃安文氣喘吁吁，終究退后一步扶住欄桿，抬眼看向程草堂，恍惚間又想到初見情形，不由自嘲一笑：“當(dāng)初我見你，你被趙熹害得奄奄一息狼狽不堪，如今竟易地而處，呵呵。那時我可憐你、將你收在身邊、苦心將你養(yǎng)大，縱然我有用你來抗趙熹之心、幾十年相處飽你三餐溫你四季授你學(xué)業(yè)之恩不假吧？更遑論我為你前途費(fèi)盡心思、還備了一筆錢等著給你置宅安家、娶妻生子！我對你還不夠誠、還不夠好么！可最后，你竟然幫趙熹來殺我？哼，我傻、我真的傻啊！”

    程草堂垂下眼：“公子大恩草堂銘記于心、今生今世不敢忘懷！可公子恩重、蒼生命更重！山河破碎百姓泣血，草堂著實(shí)不忍。公子，李承平和趙熹雖罪大惡極卻也算豁達(dá)梟雄，您若愿生就此投降、草堂以自己性命全公子性命；您若要死草堂送您上路、為您斂棺奉香、絕不會叫您身后寂寥，您的妻妾草堂也會好好安置。我知道您恨我，我該恨、該殺，待這仗過去，草堂自會給您一個交代！”

    黃安文冷笑兩聲：“殺我？就你？你算什么東西，卑賤之身、低劣之德，死在你手上墮我英名！”黃安文將劍扔在地上，轉(zhuǎn)身爬上欄桿，北軍士兵想抓他活口去見趙熹、被程草堂攔下。黃安文站上欄桿，望陰云無際，心中凄愴：“勤耕苦謀二十載，機(jī)關(guān)算盡恨天意。趙熹！我未敗你！”聲還未絕，黃安文縱身一躍、跳下臺去。

    此時趙熹正在黃安文府中。他與程草堂分兵攻城，他知道程草堂與黃安文有恩仇糾葛，便派程草堂去追黃安文，自己則在后掃除偽朝殘兵，并到后宮去尋舒太妃母女。

    后宮宮門大開，內(nèi)監(jiān)侍女各在其位，舒太妃和靜安公主穿戴整齊坐在堂上，趙熹見狀命將士不準(zhǔn)唐突、侯在殿外，自己孤身一人負(fù)游云入殿。

    舒太妃侍女見他進(jìn)來，上前呵斥：“大膽反賊，見到太妃公主還不行禮下跪！”

    趙熹笑著瞥她一眼，像個包容孩子的長輩。舒太妃嘆道：“算了，叫他進(jìn)來坐吧，就算以前在京都、他也除了陛下誰都不拜的?！?/br>
    侍女有些猶豫，趙熹已走進(jìn)堂中、在舒太妃旁坐了下來，端起桌上茶倒了一杯，輕輕一嗅，笑道：“jiejie果然懂我，知道我饞長明桂花饞了許久，用它來泡茶待我！”

    舒太妃輕笑：“大戰(zhàn)兩年、宮里已沒了新茶，只能用桂花來遮遮陳腐氣，沒想正對了元帥胃口?！?/br>
    趙熹將茶送至唇邊，輕輕珉了一口：“你把我當(dāng)元帥，但在我心里，你還是jiejie?！?/br>
    靜安自趙熹進(jìn)來便緊張萬分，見他毫無防備喝下茶去更是意外，不禁問：“你不怕茶里有毒！”

    趙熹笑道：“jiejie只想復(fù)興李唐、又不是想殺我！”

    靜安抖著聲道：“可這里還有我，你殺了我的丈夫！”

    “黃安文可還沒死，何況就算我死了他也注定失敗，殺了我又有什么意義？”趙熹轉(zhuǎn)頭看靜安，“我還記得你，你小的時候我就抱過你，后來在行宮還想同你玩，可惜第二天你就走了?，F(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這么大了……”

    “你不過仗著母妃會護(hù)你罷了！”

    “對，”趙熹坦然回答，他又看舒太妃：“你的孩子、我的孩子，都長大了，天下仍然姓李、很快就會繁盛，皇帝的心愿也算完成了。jiejie，承平和我早有遷都之意，天下太平后我們會搬到燕州，到時你可以和靜安住在宮里，也不用擔(dān)心看到我們。jiejie，回家吧?！?/br>
    舒太妃眼睛微紅：“你的李家不是我的李家，陛下去時我心已死，這么多年不過茍延殘喘。大君，沒有你就沒有我們母女，是我背叛了你、是我對不起你！我已盡力、卻還是無能為力，我無顏見陛下、更無顏見你！不如讓我就此去了，還能多陪陪陛下！”

    “那靜安呢？你也放心？”

    “我也要死！”靜安大聲道，“我是懦弱，可我也不會向你乞求活命！我的丈夫雖敗也是英雄，我也要做英雄！”

    “殉死難道就是英雄？是了，你這么想、城中軍民也這么想，我們攻下長明、里面不剩一個活人。”趙熹嘆息一聲，“死倒是沒什么大不了，可你才二十歲，你還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你真的想為黃安文死？”

    靜安也流下淚來：“不是為他、是為了自己。我不愿死，可我已擁有了太多，若現(xiàn)在不去死、等以后再死就一無所有了！趙熹，你現(xiàn)在一臉仁義，那你當(dāng)初怎么不再大度一些、再高風(fēng)亮節(jié)一些！你既然做不到，又何必在此時做好人！”

    趙熹道：“我從不做好人，只愿做真人。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會攔你，祝你得償所愿吧！”

    趙熹起身向舒太妃一拜，舒太妃起身還禮，靜安坐在一旁大哭。趙熹離開后宮，侍女、內(nèi)監(jiān)依次關(guān)上宮門，不久，大火燃起。趙熹佇在火前，眸光明明滅滅，又見程草堂滿面悲戚走上前來，撲通跪倒，報：“六公子，自盡了?！?/br>
    趙熹深深嘆了口氣，終于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