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熹抿了口茶，開口問道：“這事，你問過冀然么？”

    陶希仁偏了目光：“婚姻大事自然由父母做主，這門婚事再好不過，冀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看來你問過了，”趙熹輕咳了兩聲，嘆道，“你明知冀然心有所屬還要他娶孫小姐，未免也太狠心。這門婚事，我不同意?！?/br>
    陶希仁冷笑連連：“冀然是我兒子，他又不娶李家女，他的婚事你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們不肯賜婚就算了，我親自去孫家提親，也是一樣的！”

    趙熹道：“冀然是我干兒子，他的婚事我如何管不得？我們退婚是因?yàn)槲覂毫碛兴鶒?，我明明知道冀然有心儀之人還要強(qiáng)迫他去娶孫小姐，你把冀然當(dāng)做什么？你這樣怎么對(duì)得起陶夫人！”

    提起陶夫人，陶希仁想起舊事，不由發(fā)起怒來：“你還敢提先妻？要不是你的好兒子闖下這番禍?zhǔn)?、哪里用得著我兒子出來頂缸！我把冀然?dāng)做什么？怎么，你以為你和李承平私相授受得了好處、全天下男女就都該同你們一樣么？那你們當(dāng)初還給孩子訂什么親！你以為弄成這樣是誰的錯(cuò)！上行下效！你們二人自私無度、蔑視禮教、以為能把天下玩弄鼓掌，是，你們是不世之人、連老天都治不了你們，可你們還有孩子、還有后人，你們身后還有千秋萬代，他們沒你們的本事，卻學(xué)了你們的桀驁！這樣的江山又能坐幾代！天下好容易能安生一會(huì)，你們非要把它弄得搖搖欲墜不可么！”

    這是說李淳婚事，更是說趙熹入朝。承平深深一嘆：“希仁，你是真正的碧血丹心，你所說的道理我們二人豈是不知？不然又怎會(huì)請(qǐng)你來教導(dǎo)溫兒和淳兒！自我掌權(quán)尊儒復(fù)禮、民生軍事都未有差池吧？不過就是一點(diǎn)點(diǎn)私情、全都有理可循，這都不許滿足么！”

    陶希仁鏗鏘道：“天子無私情！”

    裘蘊(yùn)明勸道：“這樣不公平，委屈了太多人。”

    陶希仁又笑：“民不聊生顛沛流離才叫委屈，都是一樣的人，怎么偏著公侯疼呢?！?/br>
    陶希仁看向趙熹：“大君、元帥，學(xué)生知你至情至性，所以不忍有情人不成眷侶?？伤麄儾皇悄愫屯鯛?，他們所愛許是一時(shí)之歡、未必是真情！就算讓他們得償所愿，他們難道能就此有情飲水飽、不再理別事么！你自以為不尊禮教，但從助衛(wèi)抗青到入京護(hù)主、再到隱名定邊，縱然小節(jié)有失、大義得全，你能走到今日，正是因?yàn)槿绱?！無義不可勝、無道不得安，小到兒女婚事、大到治國理政皆是如此，退婚之禍還不足以讓你警醒么！”

    承平不忍趙熹受此責(zé)問，搶道：“這都是我的主意，你同他說什么！淳兒不喜孫小姐，叫他們強(qiáng)行婚配成了一對(duì)怨侶難道也是好事？你口口聲聲道理教義，陟罰臧否、論功行賞，這么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不明白？禮教大、宜情變，你也太過古板！”

    陶希仁搖搖頭：“王爺所說仍是私情?！?/br>
    承平倏然起身：“熹兒平定天下一身傷病、為救孫家女舊傷復(fù)發(fā)，這也是私情？”

    “為平天下多少人戰(zhàn)死沙場，他們家人只得了一抔黃土；孫小姐本就是因李家而傷，幸而為趙熹所救，否則你們又有何顏面面對(duì)天下？”陶希仁整理衣冠，向趙熹深深一拜，“元帥功高蓋世有目共睹，可牝雞司晨陰陽顛倒絕非天下之福，唯明禮法、循有道才可長治久安。兒子娶非愛元帥尚且不忍，何況此難！退婚之事覆水難收，陶家必會(huì)善待孫小姐，也請(qǐng)?jiān)獛浺蕴煜聻橹?、尊賢后，婚事乃小節(jié)尚能補(bǔ)、江山為大義、實(shí)難安??！”

    “陶希仁！”

    趙熹咳了起來，他抬手勸住承平，看向陶希仁：“好一個(gè)尊賢后，好一個(gè)牝雞司晨、陰陽顛倒，可我不是女子，我是雙元！”

    “夫妻兩極，元帥既為妻子，就是陰，就是牝，妻不可朝。”陶希仁苦勸，“我知道你并不在乎這些，別叫王爺和群臣為難了，別弄得不可收拾！”

    趙熹又咳了起來，他見慣生死、孫小姐的求死實(shí)在不值一提，可因?yàn)樘^渺小、反倒讓人心驚，尤其牽扯了自家，他更無法漠而視之。他自己自覺叛逆，過得已是辛苦；自己的兒子不過想娶心愛之人，竟鬧到這不可收拾的地步！若無禮教、二人當(dāng)然可以自由婚配，可孫家就成了被棄蔽履，連孫家都如此，那些不抵孫家的百姓又該如何？禮教沉沉，于這蕓蕓眾生是枷鎖，亦是保護(hù)，趙熹自以為超然，其實(shí)還在塵世之中。

    “你說得有理，我這身子，其實(shí)也經(jīng)不得上朝折騰，承平不過想叫我開心些罷了……”

    “熹兒……”

    趙熹面容冷白，一向火熱的人竟染上霜雪、顯得脆弱起來。承平滿目憐愛，裘蘊(yùn)明也頗為不忍，陶希仁抿緊了唇、一言不發(fā)。趙熹繼續(xù)道：“冀然喜歡馬家破光，郎才女貌天生一對(duì)，我欠陶夫人一命、必不會(huì)叫冀然受苦，這門親我替他定了；孫家我們也不會(huì)退婚。”

    陶希仁猛然抬起頭：“二公子仍要娶孫小姐？陳家怎么辦？難道要大公子去娶？萬萬不可！”

    陳家女和李淳的事人所共知，再要李溫去娶，豈非叫李溫成人笑柄！李溫乃陶希仁愛徒、又是承平嫡長，公私陶希仁都不許他的妻子有污名！

    “事已至此怎好再叫溫兒娶陳小姐，陳小姐仍是淳兒娶，”趙熹道，“我欲求孫小姐為淳兒側(cè)室。”

    陶希仁一愣，怒道：“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