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表n瑞輕吐兩字，見到幾人半知半解，干脆直接點明道：“近些年來，科舉考官多由幾位擔(dān)任，應(yīng)試生徒，為登榜及第，不免有揣摩諸位心意的想法。”

    這點，錢豐深有體會，連連點頭，腦中想到的就是虞世南那幾大箱子書稿，定要在幾個月內(nèi)默熟背誦，若是能融會貫通，考上進士易如反掌。

    “不過，有些儒生也未必知道變通，或許不屑為之，成效自然不大?！表n瑞笑道：“若是能借朝廷之力，請得陛下召集儒士，修撰一部經(jīng)集正義，考前儒之異說，符圣人之幽旨，再以頒布實施，詔令天下，凡士人應(yīng)試科舉，均須誦習(xí)儒經(jīng)，義理全據(jù)經(jīng)集正義所說，否則就不予采納，短則三五年，長則十余載，儒學(xué)必為之一統(tǒng)。”

    眾人默然深思，上屋抽梯，釜底抽薪，好歹……絕妙的主意。

    雖然現(xiàn)在朝中為官的，多是世家勛爵子弟，但是近幾年下來，皇帝龍椅坐穩(wěn)，開始有目的的打壓豪門權(quán)貴，偏扶寒門士子，以在朝中形成制衡，虞世南幾人，又不是只會懂書的酸儒，對皇帝的心思了然于胸，清楚獻上此策，龍顏必然大悅，絕無拒絕之理。

    因為矢志參加科舉的士人，多為貧寒書生，統(tǒng)合經(jīng)典，頒布天下，肯定會增加朝廷的控制力度，收盡這些讀書人之心，一舉數(shù)得，何樂而不為，盡管也是出身士族之家，但是虞世南幾人，顯然更加注重儒道，視之為畢生追求，相互對望片刻，紛紛捋須頷首。

    孔穎達笑道，舉杯相敬，不掩興奮之色：“韓瑞，儒道大興，當(dāng)記你首功?！?/br>
    “不敢，旁觀者清而已，其實不須小子提醒，諸位也能想到的?！表n瑞微笑說道，事實的確就是這樣，再過幾年，就該孔穎達奉命修撰五經(jīng)正義了，自己不過是順勢提醒而已。

    “明日，我當(dāng)向陛下奏請此事?！笨追f達表情嚴肅，拱手道：“請諸位前輩予以聲援?！?/br>
    “那是自然?！庇菔滥蠋兹诵廊淮饝?yīng)，其實他們也清楚，統(tǒng)一經(jīng)學(xué)，修撰正義的事情，說起來容易，實行起來肯定不會簡單，盡管困難重重，但是沒人會因此退縮，這等功在千秋，造福儒林的盛事，舍己予誰？

    “諸位，再來一杯，與爾同醉……”

    心情激蕩，眾人開懷暢飲，高歌笑談，很快解決了幾壇美酒，盡興而回，不過虞世南卻留了下來，找了個借口支開錢豐，與韓瑞在屋中對坐，喝了杯溫水，虞世南迷離的眼睛漸漸清明，沒有絲毫醉意，揮手阻止韓瑞請罪的動作，神色復(fù)雜，輕聲道：“韓瑞，適才你不該當(dāng)眾出主意的，太冒失了，傳揚出去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恨你入骨，知道否？”

    “不至于吧？”韓瑞驚訝道。

    “重修儒道，統(tǒng)一經(jīng)學(xué)，談何容易。”虞世南皺眉，沉吟片刻，指點道：“高門世家，門閥盛族，以各派經(jīng)學(xué)持家，傳承日久，若是逼急他們，致使聯(lián)合，連朝廷也忌憚三分，輕易之間，他們豈會改弦易轍?！?/br>
    韓瑞頓時無語，好像真是如此，孔穎達主持修撰的五經(jīng)正義完成之后，立即有人跑出來挑錯，盡管最后修正過來，得以頒布天下實施，卻不知道具體的反響怎樣，但是怎么也有點成效，不然五經(jīng)正義也流傳不下去。

    “心滋驕矜，不思不密，后悔莫及了吧?！庇菔滥虾呗暤?，頗有恨其不爭的意味。

    “呵呵，不怕?！表n瑞笑嘻嘻道：“不是有虞公等諸位大賢嗎，我冒了大風(fēng)險，給你們支招，應(yīng)該予以庇護吧?！?/br>
    “滑賴。”虞世南哭笑不得，搖了搖頭，正容說道：“保你平安，自然不成問題，但平時也要低調(diào)行事，不要招惹是非，授人把柄?！?/br>
    “謝謝虞公?！表n瑞笑道，就是說嘛，堂堂弘文館十八學(xué)士，聲名赫赫，堪稱初唐儒林領(lǐng)袖人物，能量應(yīng)該不小，庇護自己綽綽有余。

    “不過，你心里也要有個準備，就不要妄想與鄭家聯(lián)姻了。”虞世南得意笑道：“鄭家信奉的是大儒鄭玄學(xué)說，將其視為正統(tǒng)，你出了這個主意，肯定大大的得罪他們?！?/br>
    “修撰經(jīng)集正義，無非是詩、書、禮、易、春秋，五經(jīng)而已，其他四經(jīng)不敢言，大儒鄭玄的禮記注，內(nèi)容詳實，素為儒士所重，修撰正義，豈能少得了它，況且……”韓瑞滿不在乎，忽然從側(cè)邊抽出一張?zhí)樱Ь闯诗I，得意洋洋道：“有婚書在此，想必鄭家也不會背信棄諾的?！?/br>
    “婚書……什么時候立的?！庇菔滥辖犹?，攤開觀望，立即吹胡子瞪眼。

    “就在昨日午時?！表n瑞回答，緩緩頓首說道：“虞公，小子也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真非一時沖動，請你成全?！?/br>
    輕輕嘆氣，良久，虞世南伸手攙扶韓瑞，心平氣和道：“起來吧?！?/br>
    “虞公……”韓瑞俯跪不起。

    虞世南也不強求，只是說道：“初時見你，也是出于一片私心，尋你打探虞晦的事情，但后來看你年紀雖小，見識卻也不凡，便動了愛才之念，日前怒斥，非是怪你與鄭氏聯(lián)姻，或犯天子忌諱，而是怨你不思進取，庸庸碌碌，實在讓人憤恨?！?/br>
    “虞公，是小子辜負了你的期望。”韓瑞慚愧說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此言深得我心，天下儒者，當(dāng)以之為模范，堅定行之?！庇菔滥衔⑿Γ榱搜垌n瑞，說道：“就怕許下鴻愿的某人，口中固然說得天花亂墜，卻不實行為之，那真是荒天下之大謬，令儒林士大夫譏笑?！?/br>
    “那是自然。”韓瑞干笑道，追悔莫及啊。

    “老夫也想明白了，達則兼濟天下，為官出仕，為民請命，貧則獨善其身，鉆研學(xué)問，究經(jīng)明理，也沒有什么不好?！庇菔滥险f道。

    韓瑞驚喜交集，輕聲道：“虞公的意思是，不反對我……”

    “娶妻生子，自然之理，只要不迷失真心，堅守本性，與誰成親，又有何妨?！?/br>
    虞世南諄諄教導(dǎo)之時，鄭維德也匆匆返回家中，心情本來就興奮不已，喝了點酒，更加難以壓抑，高歌吟唱起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維德，光天化日之下，飲酒放縱，成何體統(tǒng)?！?/br>
    一聲斥喝，猶如冷水，把鄭維德澆醒了，駐足觀望，發(fā)現(xiàn)父親鄭仁基嚴肅的面容，不由得打了個顫抖，連忙上前行禮，拜見道：“阿耶，孩兒回來了?！?/br>
    “月余不見，若不是派人喚你，恐怕不記得回家了吧。”鄭仁基板臉訓(xùn)道：“居然還縱酒歡歌，難道覺得離開國子監(jiān)，就如同脫離了牢籠，要慶賀一番。”

    心中著急，鄭維德自然忽略派人叫喚的問題，連忙說道：“阿耶，聽我解釋?！?/br>
    鄭仁基一語不發(fā)，拂袖轉(zhuǎn)身，沉臉走進廳中，席地而坐，鄭維德不敢怠慢，伏跪于前，惴惴說道：“阿耶，非是孩兒放縱，實乃事出有因?！?/br>
    “怎么回事?！编嵢驶鶈柕?。

    “阿耶，孩兒今日認識了個大才?！编嵕S德興奮道：“托他之福，得以參加幾位宿儒的聚會，聆聽教誨?！?/br>
    “哦，具體經(jīng)過，詳細說來?！编嵢驶樕造V，多了幾分好奇。

    “就是清晨時候，孩兒在國子監(jiān)中遇到……”鄭維德連忙據(jù)實以告，聽到四句真言，鄭仁基動容贊嘆，對于陋室銘更是稱譽有加，但是聽到韓瑞出的損招，臉色立時變了。

    “借朝廷之力統(tǒng)一經(jīng)學(xué)，倒是好謀劃，卻不知要以誰家為宗?！编崟湫?，質(zhì)問道：“提這主意的小子是何姓名，我倒要看看，是誰家子弟，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有機會定要給他知道什么叫做眾怒難犯?！?/br>
    鄭維德迷惑不解，卻乖乖回答道：“姓韓名瑞，好像是揚州人吧?！?/br>
    “什么？”鄭仁基瞠目結(jié)舌，大失風(fēng)度。

    “揚州韓瑞?！编嵕S德小心翼翼說道。

    “混蛋小子，就知道整日惹是生非，難道就不能安分些呀?！编嵢驶陌概R。

    唾沫飄拂，鄭維德不敢抹拭，委屈異常道：“阿耶，不是我……”

    “是你姐夫?！编嵢驶呗暤馈?/br>
    鄭維德渾渾噩噩，眨眼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驚呼道：“姐夫？阿耶，剛才說什么?！?/br>
    “你跟去聚會了，沒收到仆役的口信?！编嵢驶鶝]好氣道：“你姐定親了，對象你見過了，就是那個韓瑞?！?/br>
    “居然是他?！编嵕S德呆若木雞。

    “不該著急寫下婚書的……”鄭仁基后悔莫及，咬牙切齒片刻，悵然長嘆，收斂心情，嚴肅說道：“維德，韓瑞出謀劃策的事情，你別傳揚出去，免得讓人群起而攻之。”

    “孩兒明白。”鄭維德連忙答應(yīng)，其實心里卻稀里糊涂的。

    再三告誡，鄭仁基表情古怪，似喜似怨，嘴角逸出一縷笑容，口中卻無奈說道：“這個小子，才到長安多久，詩句文章一篇賽過一篇，以后誰敢輕易動筆，少不得又招人嫉恨，再讓人知道他出的主意，還不給人生吞活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