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因果

    “人已至此，韓施主何不到禪房中稍坐，喝杯茶湯，再慢慢敘談?！睉押：蜕行Φ馈?/br>
    韓瑞輕輕搖頭，嘆息道：“誰說你沒有長進(jìn)的，至少學(xué)會捏拿了。”

    懷海輕微一笑，也不介懷，引手道：“施主，先請?！?/br>
    棲靈寺，韓瑞也不陌生，兩年前沒少來這里閑逛，而今看來，這里的環(huán)境卻是沒有多少變化，山石階，蒼松翠柏，香爐銅鼎，依然如故，不過由于清明時節(jié)，寺中的香客，卻是較為稀缺，顯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幾個iǎ沙彌拿著長長的掃帚，仔細(xì)的打掃落葉灰塵，挲挲的聲音，伴隨殿閣之中，隱約傳來的誦經(jīng)擊罄的梵音，在清靜的寺院中，頗有禪意，韓瑞覺得心中多了幾分空靈，掃墓之時那種惆悵與傷感，慢慢的散失了大半。

    輕輕呼了口悶氣，韓瑞平靜下來，微笑道：“懷海大師，智云主持何在，容我去拜見。”

    “這邊請。”懷海和尚引路，過了大殿，穿行走廊，來到一間禪房之中。

    房間布置普通，然而住的人，卻不平凡，是棲靈寺的主持智云大師，揚(yáng)州，乃至江南，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佛法高深，從來不張揚(yáng)，平日深居簡出，研習(xí)經(jīng)法，很是令人景仰。

    智云大師，乍看只是個老和尚，身上穿著灰è緇衣，與其他和尚沒有什么兩樣，根本突顯不出主持的地位，不過讓人難忘的，卻是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好像孩童，沒有任何雜質(zhì)，充滿了智慧之不溫不火，可以看透人心，卻不讓人害怕，反而生出親近之心，不論遇到什么煩惱，直想與他傾訴，而且，很多人這樣做了。

    智云大師的聲譽(yù)，絕對不是由于他高深佛法，或者棲靈寺主持的地位，而是他的人品，大家相信他，不會向外透lù自己傾訴的內(nèi)容，事實證明，智云大師也沒有辜負(fù)眾人的信任，無論聽到什么事情，過耳即忘，這應(yīng)該是種超然的境界。

    雖然韓瑞不喜歡佛教，但是凡事有兩面不代表他一定討厭和尚，特別是像智云大師與懷海和尚這樣樂于幫助百姓的僧人。

    其實，在百姓眼中的有道高僧，就是親民的和尚，愿意與百姓接觸，幫助他們解決心靈上的困擾，生活上的問題，至于那些，只是高坐法壇，口若懸河的說些，他們聽不懂的佛法的和尚，肯定沒人愿意搭理，千百年以后，世人只會記得濟(jì)公、布袋和尚，誰能詳盡列舉出禪宗六祖是誰？

    “智云大師?！表n瑞心中感慨，卻沒有失禮，連忙拜見。

    “韓施主。”智云和尚微笑回禮，一舉一動，沒有刻意的做作，卻云淡風(fēng)輕，讓人有種如沐un風(fēng)的感覺。

    “多時未見，智云大師仍然jing神矍鑠，著實讓人欣喜?！表n瑞笑道：“看來，以后少不了向大師請教養(yǎng)生之道啊。”

    “何為養(yǎng)生，何為道？”智云和尚微笑道：“順其自然，自然是養(yǎng)生之道。”

    “高見。”韓瑞贊嘆，其實也是半知半解。

    智云和尚悠悠說道：“數(shù)日前，懷海歸來，自語在外修行兩年，一無所獲，向我問道?！?/br>
    “弟子慚愧?！睉押：蜕械皖^，默默宣誦佛號。

    “我非常高興。”智云大師欣然道：“以前，他是求道，現(xiàn)在是問道，可知他兩年的修行，并沒有白費(fèi)，心誠志堅，堅持不懈，自然而然得道了?！?/br>
    “未能得道，心有執(zhí)念，自然堅持，得道了，自然就是解脫之時。”智云和尚笑著說道：“養(yǎng)生也是如此?！?/br>
    韓瑞眨眼，發(fā)現(xiàn)這話很有問題，充滿了悖論，心里覺得自己長命百歲，一定就可以長命百歲，要是中途死了，一定是心不誠，志不堅的緣故，果然與佛法一脈相承啊。

    韓瑞心里嘀咕，盡管不以為然，也沒有辯論的興致，這是信仰的問題，辯不出結(jié)果的，所以只得含糊其辭的附和。

    似乎也看出韓瑞的言不由衷，智云和尚問道：“施主覺得，什么是道？”

    韓瑞微愕，認(rèn)真的考慮了下，茫然搖頭。

    “正是?！敝窃坪蜕姓f道：“就是由于不知，所以我們才要去求索，去探尋……”

    好吧，韓瑞承認(rèn)，也相信，不論自己怎么回答，智云大師總是能找出理由來的。

    不要以為，和尚研習(xí)佛經(jīng)，沉浸于書中，木訥不善言辭，其實他們才是天下最能說會道之人，十分健談，滔滔不絕，沒完沒了……還好在以前，韓瑞也經(jīng)歷過很多次了，知道智云和尚好為人師的習(xí)慣，所以也不覺得厭煩，反而頗有幾分久違的親切。

    韓瑞坐得安穩(wěn)，有人卻是急了，懷海和尚手中佛珠快速轉(zhuǎn)動，心中頗為無奈，很想開口提醒智云和尚，不要忘了正事。

    “……韓施主，現(xiàn)在，應(yīng)該明白，為何要求道了吧?！敝窃坪蜕行Σ[瞇道。

    韓瑞遲疑了下，皺眉說道：“這個……”

    “主持，韓施主慧根天成，肯定會明白的?！睉押：蜕楔∽斓溃差櫜簧鲜ФY了。

    瞄了眼懷海和尚，韓瑞笑了笑，沒有說話，權(quán)當(dāng)默認(rèn)。

    “如此甚好?！敝窃坪蜕行牢?。

    “鐺，鐺，鐺?！?/br>
    三聲鐘響，智云和尚合手，慢慢起身，微笑道：“時間到了，我要去給弟子講法，懷海，你好生招待韓施主。”

    懷海連忙應(yīng)聲，心里松了口氣。阻止兩人相送，智云和尚慢步出輕輕嘆氣，癡兒，何時才能悟道。這話，不是說韓瑞，智云和尚微微搖頭，輕步向大殿走去。

    智云和尚才走，禪房中兩人，同時拂拭了下額頭，相視而笑。

    端杯抿了口清香茶湯，韓瑞笑道：“懷海大師，這次請我來，不是聆聽智云大師教誨那么簡單吧?！?/br>
    “只是其一?！睉押：蜕悬c頭，輕聲道：“年初二月之事，韓施主應(yīng)該清楚……”

    韓瑞眉頭一皺，立即明白懷海和尚說的是什么事情，二月份，他還在京城，自然清楚，在京城之中，反響ji烈的事件。

    二月初，在李世民的授意下，朝廷頒布道士nv冠在僧尼之上詔，重申老子是皇族遠(yuǎn)祖，強(qiáng)調(diào)道教的重要，并大肆渲染了佛教的流弊。

    佛教徒們自然難以接受，立即作出強(qiáng)烈反應(yīng)，聚眾請愿，但是李世民態(tài)度強(qiáng)硬，表示：“語諸僧等，明詔既下，如也不伏，國有嚴(yán)科?！辈贿^由于當(dāng)時，韓瑞急著回鄉(xiāng)，也沒有關(guān)注此事，也不清楚后續(xù)的發(fā)展。

    然而，也可以推測，歷朝歷代，宗教只是依附朝廷而存，怎能與朝廷相抗，現(xiàn)在懷海和尚又找上來，不言而喻，肯定是佛教吃虧了。

    “高壓之下，大家只得飲氣吞聲，而高僧智實大師拒不奉詔，慨然曰，吾固知勢不可為，所以爭者后世知大唐有僧耳！”懷海和尚眼睛泛紅，忍淚道：“最后……遭杖責(zé)流放?！?/br>
    韓瑞嘆息，輕聲安慰，站在他的立場，自然不覺得，僧尼排在道士nv冠后面，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在僧尼的立場，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對于不甘居于人下的和尚來說，自然是難以忍受的恥辱。

    “佛不幸，何以至此。”懷海和尚悲痛yù絕，傷心落淚，抬頭看著韓瑞，似乎希望他可以給個答案。

    韓瑞微微搖頭，勸說道：“懷海大師，朝廷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反正，事已至此，沒有挽回的余地，不如潛心修行，早日悟道。”

    “韓施主?！睉押：蜕谐谅暤溃骸罢缰菍嵈髱熕?，如果不爭，但恐以后大唐僧人絕跡?！?/br>
    “不可能?！表n瑞肯定說道，宗教，特別是佛教的生命力，比雜草還要頑強(qiáng)，屢受打擊，一樣那么昌盛，倒是打擊它的王朝，比較短命。

    “世事難料，道咄咄bi人，朝廷又……唉?！睉押：蜕斜^之極。

    猶豫了下，韓瑞淡聲道：“說起來，這事，也怪你們……”

    “什么意思？”懷海和尚不解。

    “當(dāng)年，法寺地宮開啟，佛指舍利出世，轟動天下?！表n瑞說道，其實一直在懷疑，這是有預(yù)謀的事件，不然在世的時候，什么舍利之類的，從來沒有出現(xiàn)，一到太平治世，各種佛寶就不斷的泉涌冒出。

    “佛寶現(xiàn)世，有什么不對嗎？”懷海和尚驚疑道。

    “那個時候，長安各地，每天到法寺瞻仰靈骨舍利的百姓，多達(dá)數(shù)萬，為了表達(dá)虔誠，有人刺血灑地，有人燒頭煉指，更甚至……”韓瑞說道：“上書，讓陛下前去觀禮?！?/br>
    懷海張嘴，就要解釋，韓瑞伸手阻止，繼續(xù)說道：“前年，又有人進(jìn)言，要求陛下引十位高僧大德上殿，以天子身分參拜，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這也是為了弘揚(yáng)佛法……”懷海和尚低聲辯解。

    “弘揚(yáng)佛法？”韓瑞若無其事道：“我看是想染指皇權(quán)吧?！?/br>
    懷海和尚臉è立時大變，急忙道：“我等絕無此心。”

    “你們自認(rèn)為沒有，卻不代表陛下就是這樣覺得?！表n瑞說道：“陛下極為厭惡這種事情，認(rèn)為背后恐怕有佛弟子的挑唆，朝廷之中，也有不少親近道大臣，借此事向陛下諫言，所以才有這個詔書，這就是因果?！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