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初歇，庭院式酒店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霧氣中。湖光與竹影交錯，鋪設考究的青磚間隙露出的點點綠意，于莊重中增添了幾分生動。

    桌臺上擺著手工西點和香檳，精致且種類繁多。

    賓客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或寒暄敘舊、或交流工作，時不時發(fā)出陣陣輕笑。

    今天是林昕和蔣越鵬的婚禮。新娘林昕是沉韞留學時的室友，兩人在倫敦合租過一年多，一起熬過申請季、爆肝考過CFA。新郎蔣越鵬是美籍華人，從事智能制造，和林昕徒步的時候認識，戀愛三年順其自然步入婚姻。

    這場婚禮辦得低調(diào)體面，受邀的朋友也是清一色的“圈內(nèi)人”。

    沉韞畫了淡妝，穿著一條無袖的原色亞麻連衣裙，烏黑柔順的長發(fā)低低地束在腦后，特地佩戴了成套的南洋珍珠項鏈與耳飾。這是丈夫魏琪一顆顆搜羅湊成整套，顆顆圓潤飽滿、表面光潔近乎無暇，色調(diào)均勻。

    優(yōu)越的光反射率令其陽光下呈現(xiàn)出通透的亮白，行走間華美的珠光在耳畔頸間流淌。珍珠如其人，流露出一種冷淡、富有距離感的美。

    “Vivian，你現(xiàn)在越來越不像投資人，打扮成這樣好像參加完婚禮就要上山修仙去了?！遍_口打趣的是老朋友陳亦然，剛剛辭去某大型基金的副總，準備加入一家半熟創(chuàng)企做CFO。

    沉韞沒好氣白他一眼，雙手在胸前交叉，故作不滿道，“我戴這么貴的項鏈，就是想給你們這些懂行的人炫耀，結(jié)果你說我像要上山。”

    她眼睛極亮，目光流轉(zhuǎn)間的靈動比珍珠更讓人移不開眼，陳亦然愣了半秒，垂下眼，抬起手掩唇輕咳兩聲，笑著說，“好好好，是我不識貨了?！闭f完他將椅子拉近了一點，“話說，你今年在恒泰那個新能源項目上面杠桿帶得挺猛呀。”

    沉韞抿口茶，偏頭看他，“不猛怎么掙錢？大盤熊得人喘不過氣來，得在細分賽道里搏殺?！?/br>
    陳亦然十分認同地點頭，繼而想到了什么，靠向她耳邊壓低聲音問，“不過你還做港那邊的結(jié)構(gòu)嗎？現(xiàn)在查得越來越嚴了。”

    她神色坦然，“老賬戶早收了，而且我做的又不是跨境套利，不算違規(guī)?！?/br>
    旁邊一位在清華五道口讀EMBA的男士插話，“沉小姐自己管理資產(chǎn)嗎？”

    她抬頭看他一眼，語焉不詳，“部分吧?！?/br>
    對方繼續(xù)道，“現(xiàn)在像你這樣做自由資金盤的人不多了，都是投資顧問主導，自己壓根沒有足夠認知，亂來?！?/br>
    2015年股災之后許多高凈值人群開始尋求“托管式”的資產(chǎn)配置方案，雖然手里有錢，但并不具備判斷哪些項目能投、該投以及怎么投的能力，只能被投資顧問或機構(gòu)帶著走。

    雖是夸她，但有點硬捧的感覺，不太好接話，沉韞沖此人笑笑，沒再說什么。

    晚宴開始前沉韞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路上，正好撞上新娘丈夫與幾個朋友，幾人正站在通向庭院的的門前抽煙聊天。

    她沖蔣越鵬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抬腳準備離開時一人突然叫住她，“沉小姐？”對方?jīng)_她伸出手，“久仰了，聽說您以前在金融城，后來轉(zhuǎn)戰(zhàn)創(chuàng)投圈了。”

    沉韞和他握手，“早幾年確實做短線之類?！?/br>
    “都說你風格猛，杠桿打得漂亮?！?/br>
    她沒否認，笑容很淡，“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也開始求穩(wěn)了?！?/br>
    男人遞上名片，“我這邊有個智能物流項目剛要啟動天使輪，如果方便的話，之后能否指點一下？”

    沉韞禮貌接過，掃了眼后放進口袋，又拿了張自己的名片給他，“好的，空的時候可以發(fā)個deck給我看看?！彪m不拒絕但也絕不承諾任何，更不提添加私人聯(lián)系方式的事。這人和蔣越鵬站在一起說話，即便不是朋友，基本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沉韞疲于社交，后半場除了和幾個舊相識聊了點有的沒的，就是躲在角落吃吃喝喝。

    一場婚禮把老朋友們再次聚到一起，環(huán)境菜品都屬上乘，一天下來算得上是賓主盡歡。林昕作為主角一刻也不得閑，沒能抽出時間和沉韞敘舊，結(jié)束前十分不好意思地和沉韞說改天兩人單獨再聚一次。

    沉韞對所謂禮數(shù)是否周全看得極淡，見證林昕一路走來事業(yè)婚姻都得償所愿，發(fā)自內(nèi)心感到欣慰。

    婚禮散場時天已黑透，沉韞披著一件薄薄的風衣外套，上了林昕安排的車。

    回程途中又下起小雨，沉韞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細雨迷蒙，街燈投下的昏黃燈光氤氳在雨霧之中。在愈發(fā)朦朧的夜色中，思緒隨著雨線被一點點拉遠。

    今日聚會讓沉韞回想起許多早已淡忘的過去，她向來是大步向前、鮮少回頭的人，如今卻驚覺舊人舊事并未從生命中完全退場，只是一直靜靜蹲守在某個隱蔽角落。

    過往種種將她塑造成如今模樣，自09年回國到今日，七年光陰如白駒過隙。

    那年她23歲，從巴頓銀行辭職，帶著清點好的賬戶余額、幾張開在澤西島和新加坡私人銀行的離岸賬戶銀行卡和一臺裝著錢包客戶端的舊筆記本以及幾組離線備份碼，肚子里揣著孩子，和魏琪一起坐上了歸國的航班，在飛機上一口氣看完了三十份A股中小盤企業(yè)財報。

    “我只想要一種可以完全掌控的生活?！边@是她對技術(shù)顧問說的原話，也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底線。

    回國時身上可動用資金只剩一千六百多萬華幣，小部分是父母分給她的拆遷賠償款，大部分是魏琪婚后贈與。

    她在英國打拼多年積累的資產(chǎn)全部投進了一種當時尚屬邊緣的虛擬幣挖礦計劃中。那是她的底牌和退路，使用了完全匿名的架構(gòu)。

    回國后真正意義上第一桶金來自新能源概念股，她重倉了三只中小盤個股，在短短兩個月內(nèi)利用杠桿實現(xiàn)翻倍。

    手中資本增多后沉韞開始利用資源大搞Pre-IPO，她曾在2010年華東某醫(yī)藥企業(yè)上市前，通過有體制內(nèi)背景的師妹搭上信托通道，買入五百萬定增份額。

    彼時項目僅允許小范圍內(nèi)部融資，大部分風投因門檻太高未能入局。項目一年后上市，市值翻了六倍。她沒在二級市場戀戰(zhàn)，開盤兩天后清倉，大賺一筆。

    除了通過熟人繞路外，她還喜歡擦邊，在規(guī)則縫隙中撈金。比如將未上市的項目股權(quán)等打包成信托產(chǎn)品，再拿著受益權(quán)憑證去風控較松的銀行做質(zhì)押融資，最后將這筆錢投入新的高收益項目——定向增發(fā)、夾層債等。

    早期沉韞并不在乎項目成長性，只要其能夠短期兌現(xiàn)。從09到12，短短三年間，她的資產(chǎn)總額已逼近兩億。但這樣依賴不透明性的模式無異于鋼索上起舞，風險極大，尤其在政策風向轉(zhuǎn)彎時。

    12年初，沉韞在一個政府口頭背書的民企債券項目上踩了坑，哪怕及時抽身還是折進去八百多萬。

    她意識到這樣迅速套利的模式已不再適合當下環(huán)境，不僅資金騰挪成本越來越高，監(jiān)管也越來越嚴。

    之后她開始冷卻手上的資產(chǎn)組合，賣掉了幾個不確定性高的未上市項目，縮減杠桿，把部分收益轉(zhuǎn)回離岸賬戶。

    就在急需轉(zhuǎn)型的當口，沉韞從好友口中聽說了周宇麟。

    此人早年在Godewave擔任軟件工程師，后自己帶資本帶團隊回國創(chuàng)業(yè)，技術(shù)底子極硬。

    更讓沉韞感興趣的，是他在創(chuàng)投圈的投資路徑。通過設立在香港、新加坡的幾只家族型SPV基金，以有限合伙人或種子輪個人投資者的身份出現(xiàn)在多個初創(chuàng)項目中。

    傳聞他愿意給好項目天使資金、幫忙對接FA（財務顧問）、甚至親自出面協(xié)調(diào)下一輪融資。是能憑一己之力撬動行業(yè)生態(tài)的人，被圈內(nèi)許多人稱為“超級FA”。

    沉韞做了不少功課，制造了幾場偶遇，成功讓周宇麟對她產(chǎn)生興趣。

    通過周宇麟引薦，她結(jié)識了寰宇創(chuàng)投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何慶慧——一個以冷靜著稱的機構(gòu)派女強人，彼時正在尋找新的高凈值合伙人進入二期基金。

    最終，她以HK注冊的SPV公司Xaris  Holdings作為出資主體，投入一千五百萬美元，成為該基金的有限合伙人之一。

    ……

    “沉小姐，您的酒店到了?！痹缫巡恢h向何處的思緒被打斷，沉韞回神，點頭應了一聲。

    司機先一步下車幫她開門，目送她進入酒店后才離開。

    沉韞獨自回到房間，換下外出的衣物走進浴室。

    管家已提前將她要求的晚安茶和浴鹽放好，嵌入大理石墻面的恒溫浴缸正緩緩注著熱水，蒸騰的水汽在諾大的浴室里氤氳。

    打開音響，選了支舒緩的音樂，沉韞抬腿跨進浴缸，適應水溫后將身體一點點沉入水中。

    溫熱的水將身體包裹，沉韞閉上眼睛靠在缸沿，感受疲憊一點點卸下。

    周宇麟，她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莫名的情緒涌動。哪怕對她而言感情一向是利益的附屬，但終歸是有血有rou的人，既不能放任利益受損，也做不到全然無情。

    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敲鐘那天的畫面。

    如今的周宇麟已和視聯(lián)一并被資本推上風口浪尖，盯著他的不單是網(wǎng)友、媒體和股民，還有競品公司和對手基金。后者就像隱匿于黑暗的毒蛇，不知何時會竄出來狠狠咬你一口。

    沉韞喜歡悶聲發(fā)財，不愿將私生活暴露在公眾審視的目光中，再者說，她秘密太多，做的許多事也見不得光。

    她是有家庭的人，丈夫魏琪雖然知曉她外面的事，但只要別鬧得人盡皆知，他們就能維持表面和平，共同養(yǎng)育女兒。

    另外，創(chuàng)投圈講究避嫌，想走得穩(wěn)走得遠，就得保持一定的獨立性，不能被劃成周宇麟的身邊人。兩人關(guān)系一旦曝光，不僅會引起外界對他們合謀cao盤的懷疑，還會影響她在行業(yè)內(nèi)的聲譽。

    在沉韞看來，周宇麟身邊根本不缺想和他發(fā)生點關(guān)系的男人女人，他想做什么多得是人愿意配合。

    沉韞自認退出的時機恰到好處，但周宇麟似乎把這當成一種挑釁？

    至于喜不喜歡、愛不愛那些她倒是沒有想過。他們這樣的人，在擇偶上早就不需要有絲毫勉強，不喜歡不投緣那就不會開始，但喜歡這種最基本的感受是無法影響決策的。

    或許她應該將姿態(tài)再放低一點，又或者適當出出血，拿出幾百萬美金表達誠意？

    泡過澡有些乏，沉韞撈過浴巾將自己裹起來蘸干，敷衍地護膚后連身體乳也沒涂就睡下了。

    閉眼前還想著，最近實在太累，明天不如好好睡個懶覺叫朋友去逛街喝茶消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