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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裂玉(np)在線閱讀 - 第二章諫骨

第二章諫骨

    蕭韞寧乏了,只揮了揮手。

    殿門合攏,將新來的少年獨自留在階前,任夜雨澆透單薄衣衫。

    雨勢漸急。

    政事堂內(nèi)當(dāng)值的臣僚結(jié)伴散去,人影幢幢,昏黃的光搖晃重合,時隱時現(xiàn),直至完全隱入濕重的夜色里。唯有一道身影孑然而行,撐一柄黃傘,執(zhí)一盞素?zé)簦臣雇Π?,身姿如松,恍若遺世獨立的謫仙,他正是門下省諫議大夫謝雪諫。

    傘下,清俊周正的面容令人過目難忘,然眉宇間卻凝著一股與年紀(jì)不符的端肅之氣,沉靜而凜然。

    通事舍人陸云甫見四下無人,疾步追上前,“謝兄……”聲音被風(fēng)雨吹得有些模糊,帶著濕漉漉的憂懼,“剛上任你便得罪了吏部侍郎,日后行事,千萬珍重?!?/br>
    謝雪諫不以為意。

    同為五品,諫議大夫司職規(guī)諫監(jiān)察,吏部侍郎掌銓選執(zhí)行,本就互相制約,矛盾必不可免。況且,吏部侍郎在選官一事上確有不檢,他據(jù)實彈劾,乃分內(nèi)之責(zé)。

    陸云甫深知他秉性剛直,然官場波譎,豈是“剛直”二字便可暢行?

    謝雪諫出身陳郡謝氏,少時便以驚世文章聞名,又蒙祖父門蔭入仕。后制舉奪魁,狀元及第,憑著一身才氣與坦蕩的銳氣深得圣心,破格擢升,青云直上。

    如此順?biāo)焯雇?,快得令人眩目,招致多少眼紅心妒?偏他一副嶙峋傲骨,不屑于曲意逢迎。清正之名在外,暗地里不知得罪多少權(quán)貴,結(jié)下多少暗處的怨仇,縱有圣眷在身,又焉能處處提防那些暗中施絆的冷箭?

    謝雪諫步履未緩分毫,仍徑直前行。

    陸云甫低嘆一聲,略一躊躇,還是提步追去。行至宮苑偏門外,他忽見前方不遠(yuǎn)處,兩名太監(jiān)正費力推著一輛蓋著厚沉草簾的板車。大雨如注,一角草簾滑脫,似有重物隨之滾落。

    謝雪諫也已察覺,旋即上前相助。待行至近處,一張僵白的、毫無生氣的臉赫然呈現(xiàn)眼前,陸云甫猛地提燈,骨髓生寒,昏黃的光劇烈晃動。

    竟是個眉目俊美的少年!只是此刻雙目刺裂,死不瞑目,怨氣沖天!

    兩個太監(jiān)頓時手足無措,不知是行禮,還是收拾尸體?

    這樣的事在宮里很常見,陸云甫很快平復(fù)下來,宮闈深處那些隱秘的、帶著血腥氣的傳聞瞬間在腦中清晰起來,催促著他盡快逃離。然而余光一瞥,謝雪諫卻眉頭緊鎖,神色更為嚴(yán)肅。

    “此乃何人?”聲音不高,卻似玉磬裂冰,穿透雨幕。

    太監(jiān)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回、回大人的話……是……是金樊閣……病、病歿的……”

    謝雪諫顯然不信,凝重的目光倏然轉(zhuǎn)向雨幕深處。昭明殿巍峨的輪廓在無邊雨瀑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頭蟄伏在黑暗里的巨獸。

    皇帝在登基時便廢除了后宮,也從不允許任何宮女近身服侍,吃齋念佛,清心寡欲,像個方外之人。反觀一母同胞的公主卻風(fēng)流成性,在宮中大肆豢養(yǎng)面首,還設(shè)立金樊閣,專門搜羅、調(diào)教干凈又俊俏的年輕男子以供玩樂。

    身為一國公主,這般yin逸放浪,充其量不過是史官筆下一抹難堪的私德污跡。然則更甚的是她竟肆意殺生,草菅人命,專橫跋扈至極。皇帝不止不管,還縱容她公然涉政,攪動朝堂風(fēng)云。

    身為皇帝諫臣,他有責(zé)任“撥亂反正”。

    “謝兄……謝兄!”陸云甫驚呼。

    謝雪諫甩袖直奔皇帝的寢宮,對身后的呼喊置若罔聞。

    雨下了一夜,至晨方歇,天色依舊陰霾。

    蕭韞寧一夜好眠,起身欲往御書房翻閱奏折。途經(jīng)養(yǎng)心殿時,瞥見殿外跪著一身緋袍的臣子,身姿如松,挺拔不屈,其卓絕的風(fēng)骨氣質(zhì)引她側(cè)目,不由生出幾分好感。

    “那是何人?”她問服侍皇帝的大太監(jiān)。

    鄧德祥面有難色,支吾道:“回公主,是……新任的門下省諫議大夫。”

    蕭韞寧似有印象:“姓謝?”

    “名喚謝雪諫。”鄧德祥躬身應(yīng)答。

    原來是他。

    此人是出了名的清正君子,文采斐然,品貌俱佳,深得皇帝賞識。只是性情太過剛直,屢屢犯顏直諫,得罪了不少人。不過朝堂之上,也正需這般清流,方能制衡那些八面玲瓏之輩。

    蕭韞寧只淡淡一笑,“跪了多久了?”

    “已……已跪了一整夜?!编嚨孪槁曇舾?。

    一夜未眠的雨水,沒有折損他半分風(fēng)骨,反襯得那清俊姿儀愈發(fā)孤高清絕。蕭韞寧興致更盛,“所為何事?”

    鄧德祥囁嚅著不敢作答。蕭韞寧心中了然,唇邊掠過一絲冷笑,神色自若地朝御書房行去。

    這般跪諫于她不過是宮墻下又一道乏味的風(fēng)景。

    他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她甚至預(yù)料得到待未來成就大業(yè)后,這些乏味的風(fēng)景還是會存在,只是會有所忌憚,不敢顯露。

    因為她是個女人,一個貪欲且野心勃勃的女人。

    “謝大人,您……您請回吧。”鄧德祥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掩飾的惶恐,“陛下正在佛堂清修,誦經(jīng)禮佛,今日斷不會見您的。您再這般跪下去,身子骨受不住不說,只怕……只怕這頂烏紗……”  后面的話他沒敢說完,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謝雪諫跪了一夜,早已體力不支,膝蓋下的冰冷石板仿佛生出無數(shù)細(xì)針,刺入骨髓,可他仍然固執(zhí)地跪著。

    鄧德祥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又急又怕,終于忍不住道:“況且……公主……已經(jīng)知曉了?!?/br>
    風(fēng),吹起他衣袖翻飛,時間仿佛凝滯。

    謝雪諫忽地沉聲道:“公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