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幼的眉眼間一點(diǎn)不見牽念，干干凈凈、透透徹徹，她想要紅豆麻薯，織田作之助就遞給了她，平靜的眼眸望著她用牙咬開包裝袋，拿起一個麻薯慢慢地吃，然后有一點(diǎn)蹙眉。

    織田作之助道：“下午三點(diǎn)二十分出發(fā)，還有半個多小時?！?/br>
    在候車的人群中有小偷被市警捉住從旁邊路過時，半大的少年伸手?jǐn)堊∷募绨颉?cè)向自己這邊，櫻子在他的外套底下小口地咬麻薯，覺得光線暗而且不舒適，沒一會兒就掙脫出來，只是他的手臂還虛虛搭在她的一邊肩膀上。

    市警們不時出現(xiàn)又逛到別的地方，好像只是為了抓一些小偷小摸，剛進(jìn)車站時乍一看十多個人，現(xiàn)在都零零散散。

    櫻子只吃了一個麻薯就不要了，它不是甜品店或者工廠里做的，大概是攤販家里人自己做的、拿出來售賣，紅豆餡沒有那樣甜，吃起來有一點(diǎn)澀，“不好吃?！笔呛芎唵蔚母嬷瑳]有別的意味，櫻子嘗過了就把它拋到腦后讓織田作之助拿著，并不鬧騰，沒有一點(diǎn)驕縱的樣子。

    午后躲在陰涼里就難免犯困，主要是奇怪的味道一陣一陣地往鼻子里撲，還可能有太陽和怪味接連摧殘的原因，沒有過去十幾分鐘櫻子就搖了搖織田作之助的手臂，等他看過來就仰著頭道：“織田，我想睡覺。”

    小孩子的作息總是有一點(diǎn)奇怪，白天可以睡，夜晚仍然能睡，只有睡得多、沒有睡得少。

    織田作之助點(diǎn)頭，動作生疏地側(cè)身攬過了櫻子，是一個比較怪異的姿勢，三分之一的屁股坐在座椅上，腰部狠狠擰著，而兩只手臂穩(wěn)固地?cái)堊∫粋€小姑娘，讓那個很小的腦袋安然地枕在胸口，是一個十分絕對的守護(hù)的姿態(tài)。

    等到半睡半醒間聽到列車發(fā)出的聲音，還有沸騰的人聲，櫻子真正被吵醒、恢復(fù)一點(diǎn)意識的時候，織田作之助已經(jīng)帶她擠上了出發(fā)去橫濱的列車。

    鐵皮列車內(nèi)壓抑的氣氛一下傳到人身上，櫻子趴在織田作之助的背上，睡眼惺忪，木木地揉眼睛，就單只眼看每個人都在找自己的座位坐下，還有的人就站或坐在車廂的走道，她這個時候才又想起來，原來坐列車有站票、臥票、坐票之類的分別。

    嘈雜的環(huán)境音里，她問織田作之助：“織田，我們是站票還是坐票？”只有一張票，但他們是兩個人。

    雖然聲音很小，極其容易被忽略，但織田作之助無疑聽到了，稍稍側(cè)頭道，“我們是坐票，一張?！?/br>
    座位靠著窗戶邊，織田作之助讓櫻子坐在他腿上，不過旁邊的老婆婆想給櫻子騰出些位置來，就把自己的包裹再往座位底下塞，她往外邊側(cè)腿，目光慈和地看著櫻子終于睡醒了站起來活動一下，胳膊有一點(diǎn)酸重，老婆婆就讓她坐在中間給她溫柔細(xì)致地揉搓。

    老婆婆介紹到自己姓島田，轉(zhuǎn)頭對著織田作之助道：“你們兄妹都長得好標(biāo)致，”

    織田作之助沉默地點(diǎn)頭，沒有反駁他們不是兄妹關(guān)系……他們只是搭伙上路。

    島田婆婆笑，“骨相好啊，都是好看的孩子?！敝挥枚嗽斠谎?，就看得出來。她是年紀(jì)大了、脊梁彎下，可是眼睛并不昏黃渾濁，相反看著是更透徹的色彩，臉上蒼老的皺紋里不見歲月苦悲，那一條條褶子紋路是她的經(jīng)歷，而早已經(jīng)坦然釋懷了。

    櫻子仰頭望著她，島田婆婆就笑，她細(xì)致緩慢地給年幼的小姑娘重新編發(fā)，把亮麗的絲帶緊緊纏好，好像要綁住這只小蝴蝶在人世。

    這世道哪管孩子好看還是不好看？

    命不好的都早早折在了塵世里，她時常望見那些到處都種下的櫻花，會想究竟哪些明媚動人的開花是扎根在了被血液浸染過的土地下？

    來一趟世間，怎么有那么多劫難苦折？好好的人、好好的孩子，他們說沒就沒了，收尸不知道往哪處，招魂也應(yīng)當(dāng)認(rèn)不出那滿身鮮血的魂，那都是曾活生生的人啊。

    滿是皺紋的溫柔掌心落在櫻子的頭上，島田婆婆又笑，她不知怎的，坐上這趟列車就開始回憶起從前，除去那些烙入骨髓的苦悲，在漫長記憶的起始點(diǎn)也還有一絲lt;a href=https:///tags_nan/wenximl target=_blank gt;溫馨美麗。

    那是大半個世紀(jì)以前，漏風(fēng)漏雨的茅草屋下里住了一大家人，他們圍著柴火取暖，點(diǎn)不起燈，入目一片昏暗，他們都在看火堆里的火星迸濺，偶爾夾一塊煤炭添進(jìn)去，有年紀(jì)大的長輩講一些離奇古怪的故事，別的親人不時叫好，相互說笑。

    她坐在一截木柴上打瞌睡，而過了一會兒mama就來抱她，那時的懷抱溫暖極了，令人回想了大半輩子。

    還有年幼時爸爸去集市上回來，他把包著的幾顆金平糖悄悄塞進(jìn)自己的手里，它多甜啊……

    也還有那個鄉(xiāng)下當(dāng)時外貌最俊秀的青年，兩家人放的牛都在一旁安安靜靜吃草，他給她編了一頂花環(huán)，溫柔地笑著說等他來娶她，她是最漂亮的新娘，他們也定會有好看的孩兒。

    ……

    衰老的、依稀能望見曾美麗飛揚(yáng)的眼眸垂下，望著眼前好看的孩兒，島田婆婆道：“好孩子。”她從懷中取出了去年新年時候在神社求的御守，粉色的小布袋上一朵朵櫻花，中間繡著一行豎字，是平安御守。

    櫻子看著島田婆婆把御守放進(jìn)了她的手心，然后一并握住了她和那枚御守。

    頭頂上輕微沙啞的、充滿慈愛的嗓音響起，“櫻子要長命百歲喲?！?/br>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