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醫(yī)院的事最終還是被馮容止知道了。晨會上，他的講話別有用意:“某些同志，一味貪功，急功冒進，給處里造成很壞的影響，在社會上也帶來了一些負(fù)面效應(yīng)?！?/br>
    他的眼睛分明是瞅著我們這邊來的。我瞥了一眼老張，真怕他一個控制不住又和馮奶奶杠上。結(jié)果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臉上陰云密布。

    “他這分明是公報私仇！”?回去后，我砰地一聲把筆記本摔在桌子上，憤憤不平道，“那個什么申越皮革廠，誰知道是真消息還是假情報？說不定人家就是個正經(jīng)做生意的，只是帶著小姨子跑了而已！”

    辦公室里一片愁云慘霧。一頓諷刺挖苦后，馮奶奶并沒有就此放過我們。他布置給情報科一個任務(wù)，叫我們?nèi)ヒ粋€叫做申越皮革廠的地方調(diào)研。理由也非常充分，它在工商局登記的法人代表叫做葉景明。

    我很懷疑馮容止是手指隨便一劃拉，找了個相同的名字來折騰我們?？善婀值氖?，老張竟然二話沒說應(yīng)了下來。

    這不科學(xué)啊，以老張這犟性子，沒根沒據(jù)的小鞋他是不會穿的。我隨手點開地圖app，上面顯示這個皮革廠在s市新開發(fā)的仙桃區(qū)。仙桃區(qū)，聽著好聽，其實不過是個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一樣的地方。有次我坐大巴經(jīng)過那里，一望無際的蔬菜大棚，低矮的小平房，企業(yè)倒也有，不過是幾個校辦工廠式的小廠子，從圍墻破損程度看，十有八九是倒閉了。

    現(xiàn)在經(jīng)濟不景氣，跑路的老板決非少數(shù)。

    “就當(dāng)處里給咱們放假了?！崩蠌垏@了口氣說道，“有的沒的走一趟才安心，說不定這個叫葉景明的真有什么問題?！?/br>
    怎么可能就是他啊！我心里暗暗吐槽，破案又不是唱戲，還得祖師爺賞飯吃。我可從來沒聽說誰破案子靠運氣的。

    縱然心有怨言，第二天一大早，我還是趕到了指定的集合地點。晨霧曦微，那幾個人等得都不耐煩了。

    “他是？”老張指著趙黎問道，后者穿著個白襯衫，鼻梁上一架黑框平光眼鏡，非常小清新。照這身打扮，說他是什么地方念書的研究生也是可以的吧。

    “趙黎?！蔽业靡庋笱蟮赝屏怂话?。叫你們整天念叨我單身狗，怎么樣，這回的男朋友夠拿得出手吧！

    “張叔好。”趙黎一臉陽光，看上去極為乖巧懂事，活像個鄰家哥哥。平時的那些陰郁乖張算是徹底收了個干凈。

    為了安全起見，這次我拖上了趙黎。萬一再像上回在長樂醫(yī)院那樣受到圍攻，起碼能多個幫手。我有理由相信，作為昔日混道上的趙黎，在打群架時還是非常有勝算的。

    趙黎倒是沒什么意見。看得出，他對這個事很有興趣。大概是我把他關(guān)家里太久了。

    那個皮革廠還真夠遠的。我們下了地鐵，又坐公交車，等坐到終點站，又上了當(dāng)?shù)剞r(nóng)民的三蹦子?！?dāng)然他們狠狠地宰了我們一把，這個價錢放市區(qū)里打車兩趟綽綽有余。

    “臥槽，廠子呢？”小孫不停地擺弄著手機，額頭上汗珠子都冒出來了，“地圖上分明說就是這里啊.......”

    我朝他的愛瘋掃了一眼。還4g信號呢，這會子連g都不g了，干脆變成了代表信號極差的h.

    老張?zhí)统鍪謾C，那屏幕上落了一層的浮土，全是剛才曝上去的?！暗貓D上是一片空白，還是問問這村里的吧。”

    幾個人站在田埂上等了很久，才聽到一陣摩托車的轟鳴。一個農(nóng)民騎著個破摩托車突突突地從遠處過來。老張忙走上前去，伸手?jǐn)r住了他。

    “老鄉(xiāng)啊，這個申越皮革廠怎么走？”他笑的一臉殷勤。

    那人一只腳撐在地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們：“你們幾個，，也是來討工錢的？”

    我們長得是有多丑啊，一會兒被當(dāng)成醫(yī)鬧的，一會兒又被當(dāng)成討工錢的。老張做出滿臉焦急的模樣：“可不是嘛！我老婆在這里廚房干白案，好幾個月都沒拿回錢來。娘們兒也說不明白話，倒不如我出面問個清楚?！?/br>
    那人的表情頓時由戒備變成了無可奈何：“唉，你別想啦，這錢估計是拿不到了。我表哥也在這廠子里干活，這都蹲了三天了，一點辦法也沒有?！?/br>
    看來葉景明早就跑了。我們這次又撲了個空。正沮喪著，老張笑容滿面地遞了根煙過去：“老鄉(xiāng)給指個路，我去瞅瞅那老板是個什么玩意兒?！?/br>
    “前面一拐，計劃生育標(biāo)語后面，再走二里路就到了?！蹦侨税褵煀A在耳朵上，手一加油門突突突地離開了。

    這小路本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道路，是過往去澆地的農(nóng)民踩出來的。上面全是坑不說，春天的風(fēng)又大，時不時揚起的塵土嗆得人直咳嗽。我們幾個人吃了滿嘴的灰，頭上也都是沙子，蓬頭垢面好像剛從撒哈拉流竄回來。

    前面是一條臟兮兮的小河，渾濁的污水吐著沫子，緩緩地從鎮(zhèn)子后流過。大老遠我們就聽到了機器運轉(zhuǎn)的聲音。

    周圍的野草長得比人還高，“申越皮革廠”幾個歪歪扭扭的字直接涂在了磚墻上。門口蹲著條毛色稀疏的大狗，沖著我們就是汪汪地一陣亂咬。若不是有個鐵鏈子拴著，估計我們還得受點傷。

    除了簡陋些，這廠子和那些鄉(xiāng)鎮(zhèn)小企業(yè)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從機器轟鳴聲能判斷出它還在運轉(zhuǎn)，甚至屋后面的煙囪里還有黑煙冒出。這和我想象中的場景完全不一樣。老板都跑了，廠子肯定是要停工啊，這些人怎么可能不拿工錢白干活？心里正疑惑著，只見保安室里走出個人來，滿臉兇悍：”你們干什么的？“

    “稅務(wù)局的?！崩蠌垟[著個臭臉，很不耐煩地把搜查證遞給他看，“怎么，有問題？”

    那個保安一下子變得恭敬起來，忙不迭地把我們往屋里請：“您先進來，馬上給您找我們領(lǐng)導(dǎo)?！卑Γ宜闶前l(fā)現(xiàn)了，我們這個單位對外真是慫到了極致，還國家特許機構(gòu)呢，連個鎮(zhèn)子上的稅管所都比不上。也是，近年來經(jīng)濟形勢一直不怎么樣，很多小企業(yè)都是靠偷稅漏稅才能勉強支撐下去。估計這廠子賬面上也不干凈，你就看那保安的樣子吧，垂頭喪氣的，活生生像是閻王找上門了。

    “王隊長，王隊長！”?我們坐在屋里還沒一會兒，那爐子上的水都沒燒開，就聽見有個人嚷嚷著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叫道，“不好啦，他們又鬧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