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如今，這假設(shè)性的議題變?yōu)楝F(xiàn)實(shí)，且是加倍的難題。

    開放皇宮收留百姓，若真成了，必會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但史書上關(guān)于此類事的記載還真沒幾個。

    說到底，在皇權(quán)至高無上的古代，頂端上位者如皇帝和太后，很難共情百姓吧。

    可是，到底也有范丞相這樣心懷黎民的良臣，還有雖然年幼、卻有主見的皇帝。

    只是，在這孝道大過天的時代，皇帝也不能強(qiáng)行饒過太后行事，畢竟，天子年幼，太后聽政，所有詔書都需帝后二人共同決斷。

    其實(shí)太后說得沒錯，只要禁軍守住皇宮，堅(jiān)持三五日，遲國人補(bǔ)給跟不上，自會退去。

    可是，莫說三五日，眼下每一分、每一秒，屠殺都在進(jìn)行，僅這一日，便不知有多少羽朝人橫死刀下。

    盧筠清緊張地十指交握，這里越是安靜，她腦子里就越是閃現(xiàn)方才街上的慘狀，電光火石間，她忽然記起殷玄走之前，交給她的那封信。

    手指探入胸口摸了摸，還在，幸虧她日夜將它揣在胸口，連睡覺也不曾離身。

    她忽然轉(zhuǎn)身拉住裴云舒的手，急切道。

    “阿云，你能不能帶我去見一下太后？”

    第40章 京城陷落（下）

    自從把信交給太后，盧筠清就點(diǎn)了一支蠟燭放在面前，眼看著蠟燭已燒了一半，燭臺上又滴落幾層新蠟，偏殿的門始終緊閉。

    范丞相和光祿大夫依然跪在殿中，身影被燭光投在殿內(nèi)側(cè)壁上，無限放大。

    裴云舒的眉頭越皺越緊，忽然起身，“不行，我得去問問姑母?！?/br>
    盧筠清拉住她，“阿云，別去，給太后一點(diǎn)時間。”

    正說著，偏殿的門忽然打開，太后緩緩走了出來。

    太后還是那個太后，身上盛氣凌人的氣勢卻不見了，相反，她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哀傷，更籠罩著一層少見的溫柔。

    太后牽著皇帝的手，走到御座前，先叫范丞相和光祿大夫起來，又命左右搬來兩把矮幾，讓他們坐下。

    “兩位愛卿跪了這么久，坐著議事吧。”

    “今日之事，是本宮決斷不明，令社稷有損，先帝蒙羞。本宮如今想明白了，就依你們所言，開閶闔門，讓城中百姓進(jìn)來避難。端門內(nèi)乃是天子大殿，仍由禁軍守護(hù)，不可擅入。”

    閶闔門和端門之間，是中書省、門下省的辦公地點(diǎn)，還有禁軍駐扎之所，足夠容納至少一半的百姓。

    “另傳本宮諭旨，將內(nèi)庫中積存的糧食、布匹盡數(shù)取來，給百姓充饑、御寒?！?/br>
    “再撥三分之一禁軍去城中殺敵，守護(hù)城中百姓?！?/br>
    “太后圣明！太后圣明！”

    范丞相帶頭跪了下去，殿中人跪成一片，群情激動。

    頌聲回蕩在大殿高高的穹頂，裴云舒激動得直抹眼淚，盧筠清也被激動的情緒感染，紅了眼眶。

    相關(guān)人員立刻離開宣光殿，忙碌起來，開城門的，維持秩序的，發(fā)放糧食的，運(yùn)水的……宮里的人有一點(diǎn)值得稱道，那就是慌而不亂。

    個個表情緊張，行動安排上卻還能保持條理清晰。

    眾人退去后，太后仿佛被抽干了力氣，頹然跌坐在御座上，雙眼茫然地看向空中，仿佛是在透過空氣看一個不存在的人，又或是一段虛無縹緲的回憶。

    她張開緊握的手，手心里是那封信。那封先帝寫給她，卻要殷玄在必要時刻再交給她的信。

    當(dāng)下便有機(jī)靈的宦官將皇帝帶走。

    殿中只剩下盧筠清和裴云舒二人。

    盧筠清正要告退，太后卻已喃喃開口。

    “本宮這一生，做了太多錯事?！?/br>
    “我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原來，陛下早就知道，他知道我做的一切丑惡之事，卻還是愛我、敬我、護(hù)我。生前他自己護(hù)著我，死后給我玉印叫我聽政。他所要求的，只是希望我替他守護(hù)羽朝的江山，愛他的子民。我卻險(xiǎn)些釀成大錯，是我無德，愧對先帝?！?/br>
    盧筠清的心突突得跳起來。

    從前也曾聽說過，陛下子嗣不昌，皆因皇后裴氏嫉妒太過，甚至還有傳言，皇后不允許其他妃嬪生下皇子，所以宮中除了太子，便只有兩位庶出的公主。

    皇后這番話，倒像是左證了這些流言。盧筠清不敢深想，與裴云舒對視一眼后，默默退出宣光殿。

    阿云和太后是親姑侄，這些陰私之事，她不便聽。

    晨光熹微之時，長兄嚴(yán)延之從白石城趕來，帶來三千援兵，加上中領(lǐng)軍和中護(hù)軍，城中眼下約有六千兵力，兩千留在大內(nèi)守護(hù)陛下，余下四千人馬在范丞相的指揮下，向城中的遲國士兵發(fā)起反撲。

    遲國這次共發(fā)動了兩萬人，一萬人在江州被駐軍攔住，另一萬人則抄小路突襲羽朝京城。雖靠著兵貴神速取得成功，但到底補(bǔ)給不濟(jì)，難以支撐太久。

    且一方為燒殺搶掠而來，一方為保家衛(wèi)國而戰(zhàn)，士氣與意志相差懸殊，到了傍晚，城中的遲國士兵已被擊退的差不多了。

    既然已趕走了敵人，自然不便在宮中久待，盧筠清便隨姑母出了皇宮。

    如果說閶闔門內(nèi)的百姓偶見斷肢殘軀，叫人目不忍視，閶闔門外的景象，則不啻為人間煉獄。

    火光不知疲倦地燃燒著，從昨夜至今朝，一處滅了，另一處又燒了起來。

    遲國人故意用放火逼出城中百姓，然后肆意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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