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崔嫵對寨子的前景并不看好，方鎮(zhèn)山要么一輩子當(dāng)土匪，被皇帝心血來潮帶兵剿滅，要么受招安，做個安撫使，可他透出的意思，是要和朝廷分庭抗禮。

    這天下未逢亂世，哪是那么容易打下來的！

    “老子問你，要是有機會給你當(dāng)皇帝，你敢不敢干！”

    這句話如平地一聲驚雷，在崔嫵整個頭皮上炸開，但她極擅收斂情緒，只是微微睜目，緊盯著方鎮(zhèn)山，

    “你年紀(jì)那么大了，別在什么地方又被人騙了，老本都賠進(jìn)去?！北锪撕芫?，她問出這么一句。

    方鎮(zhèn)山這簡直像頭腦發(fā)熱說出來的話，崔嫵必須保持冷靜。

    “老子當(dāng)然知道，我心里有數(shù)，放心吧，這是一件雙贏的事，你早晚會明白老子的苦心?！狈芥?zhèn)山揉亂她的頭發(fā)。

    “行了！”他拉著崔嫵往外走，“走吧，咱們回江南去，還有很多事情要你接手，老子要證明給你看?！?/br>
    “我還不能走?！彼槌鲎约旱氖帧?/br>
    方鎮(zhèn)山胡子炸開：“怎么！你難道真的，一輩子在他家伏低做小伺候人？”

    崔嫵道：“我不在，謝宥沒法專心辦好登州的鹽務(wù)。”

    方鎮(zhèn)山一想是這么個理，那小子要是以為娘子被人劫走了，不管登州的事直接追下江南也不好辦，便點頭道：“等他辦完了登州的事，我再來接你。”

    最終方鎮(zhèn)山只是帶走了晉丑和周敏。

    崔嫵獨自站在沖天的火光前，回憶周敏的每句話。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給她帶來的觸動會為什么大。

    火勢已經(jīng)吞沒了整個村子，忽然，她的手腕被人緊緊攥住，轉(zhuǎn)過身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眉心緊皺，里頭是無法形容的慌張。

    謝宥終于來了。

    在確定到她之后，里頭的急切不安化作慍怒：“你為什么突然跑開？”

    謝宥把她扯到自己的保護(hù)范圍之內(nèi)，話里根本壓不住火氣，任憑再冷靜，也被她這些做法攪得難安。

    “阿宥……”

    “這兒到處都是火！你為什么一聲不吭就跑過來？”

    天知道他聽到崔嫵突然不見，村子又燃起大火時，到底有多擔(dān)心！

    崔嫵有些慌亂：“沒有，我擔(dān)心周敏和晉丑……”

    “你管這些事做什么！”

    謝宥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暴露了他仍舊無法平復(fù)的情緒。

    崔嫵默然，咬著唇不說話，火灰飛揚沾到她的臉上，烏黑的瞳孔映著跳躍的火光。

    “對不起……我們先離開這兒。”

    謝宥將她再拉遠(yuǎn)些，半跪在她面前。

    崔嫵站了一會兒，趴到他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謝宥站起來，把背上的人往上帶了帶，背著她走下山道。

    石洞那邊的審問還未完，這邊已經(jīng)死了整個村子的人，謝宥也不必在問供上耽擱工夫了，如今安頓好背上這位祖宗要緊。

    因為謝宥幾句重話，夫妻倆沉默著走了一段路。

    崔嫵摸摸他的臉，語氣帶著安撫：“阿宥，我沒事的，不是好好在這兒嘛，你別總是太擔(dān)心我。”

    “我永遠(yuǎn)不可能不擔(dān)心你?！?/br>
    “這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br>
    一句話，讓她眼眶泛酸。

    他這樣說話，讓她以后怎么從他身邊離開……

    謝宥也知道自己情緒過火了些，眉尾垂下，他低聲道：“你別總是這樣突然消失，你這樣我什么事都沒辦法做……”

    崔嫵爬高了一點，把腦袋往前探，貼住他的臉：“我只是看到這邊突然起火，只是想來看一眼?！?/br>
    “方才是我不對，我不放心你是我的事，不該跟你發(fā)脾氣，你在意周敏的事，過來看一眼，并沒有錯?！?/br>
    “才沒有……”崔嫵抱得更緊。

    “他們?nèi)四?？?/br>
    “都在火里了……我看他們走進(jìn)去，想追……”

    崔嫵扭頭看著照亮了幾乎能將一切吞噬殆盡的熊熊大火，就當(dāng)那個周岷已經(jīng)死在火里吧。

    謝宥嘆氣：“她終究不能盡釋前塵?！?/br>
    但這不是周敏的錯。

    無論她是周岷還是周敏，都無愧于任何人，半生磨難卻仍心存善念，這般決意赴死，性情高潔者不得善終，實在讓人惋惜。

    崔嫵沒有應(yīng)聲，在他肩上閉上了眼睛。

    岸頭村就這么覆滅在了一場大火之中，這么多年的罪孽焚燒殆盡，一場雨過后，山野空寂，天空晴藍(lán)如洗。

    第077章 落日

    上山時是一隊人, 下山也是一隊人，只是少了兩個，隊伍變得沉默。

    那些親耳聽過周敏自敘的衙差抬著箱子, 拉著僅剩的四個囚犯，各自沉默著。

    車隊和人馬都在山下官道旁等著。

    馬兒在低頭吃著路邊的青草，妙青拿著鞭子在打河岸邊的蘆葦，蘆葦花像雪一樣飛出來。

    “娘子，你們終于下來了, 山上怎么樣，縣令和主簿呢？”

    看到他們下山, 妙青收起鞭子迎上來, 扶著崔嫵上馬車，嘴里問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