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不清的那一刻，恍然間她聽見阿兄的調(diào)笑聲：“看我的小meimei，頭上扎兩個揪揪，垂兩個揪揪，真是可愛得緊！”

    仿佛又回到五歲那年除夕，珍娘娘為她織了紅衣，頭頂扎了兩個圓圓的小球，掛上相稱的白色小球，漂漂亮亮像個小福娃。

    聽到阿兄的話，沒有回過神來，就聽著他一直‘揪揪’‘揪揪’，順口軟糯哼了聲：“啾？”

    阿兄挑眉，蹲下身與meimei平視，惡趣地捧著她圓圓的面頰，粉紅小嘴被擠得嘟起來，他滿眼寵溺：“小meimei還沒有乳名呢，以后就叫小啾好不好？”

    那一刻，小啾這個詞在阿兄心里等于可愛，他可愛可愛的小meimei。

    聽到筆落以及物體碰撞的哐當(dāng)響聲，一直候在門外的李緒第一時間推門進去，只見容清樾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姿勢倒在椅子上，小心把人抱起放在床榻上，邵群南把脈，說只是心力交瘁太累，睡著了。

    眾人松了一口氣。

    為她掖好被角，李緒走到桌案前，上面有三幅畫。一幅是除夕，城墻前數(shù)千孔明燈升空，兩位男子、兩位女子圍繞中間小小的孩子，臉上笑意充盈；一幅是雪景，白茫茫雪地中矗立寒梅，披著紅色大氅的女子在樹下許愿；還有一幅，身披重甲的女子，手持長槍，身染鮮血佇立于城墻前，以一人抵萬軍。

    ***

    二月初，太后薨逝，逢皇帝病重，國喪簡辦。

    丞相以獲皇帝令，代陛下監(jiān)國之由，執(zhí)掌朝堂。若是從前，受過宋致或獎賞或脅迫的大臣自然會維護他，可玄關(guān)一事喧然朝野，畢竟不曾完全掌權(quán)的宋致就已能賣國，掌權(quán)后豈非要直接將北晉拱手讓人？

    所為有國才有家，北晉都沒了，他們又能好到哪里去？

    與宋致對抗的聲音越來越多，但無一例外，他們被莫須有的罪名關(guān)進牢獄中，等候處死。

    剩下的要活命，只能像一條□□的狗，唯唯諾諾跟在宋致身后。

    “這可怎么辦？陛下病危，我聽說西佑已經(jīng)蠢蠢欲動，有兵力在靠近瓷俑?！?/br>
    “豈止，北邊玄關(guān)侯大病一場身體不如從前，世子也只是剛上戰(zhàn)場的雛鳥，那邊的戰(zhàn)爭赤夏隱隱有了取勝的姿態(tài)?！?/br>
    “只剩南啟內(nèi)亂，還顧及不到北晉……”

    方方正正一間屋子，燃了兩盞油燈，昏暗的環(huán)境站了四五位沒來的及換官袍的朝臣，穩(wěn)重的摸著蓄長的胡須，不羈的手提酒壺仰頭喝酒，他們的臉上都是一樣的愁容。

    “想當(dāng)年憫宣太子自請為質(zhì)，做出此等犧牲，我等竟然還是不能拖宋致下馬！”知曉前情的老臣悔恨難當(dāng)，捶得柱子邦邦響。

    “憫宣太子也只是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至于能不能滅了宋致看的是我等的能力。只是這么多年，宋致積攢的錢權(quán)兵太多——”

    “與宋致比起來，終是我們棋差一著。”

    鄧子良冷眼看向說喪氣話的大臣：“棋還沒下完，朱大人怎知沒有轉(zhuǎn)機？”

    朱大人rou眼可見的萎靡：“哪里會有轉(zhuǎn)機？天子近衛(wèi)被他全權(quán)掌控，改朝換代不過他一念之間，陛下不成器的兒子好幾個，隨便挑一個當(dāng)傀儡，他不就贏了？”

    坐在暗處的人影動了動，腳麻了換一條腿翹：“朱大人，丞相為什么不是殺了父皇，自己登基為帝，而是要挑一個傀儡？”

    “因為、因為……”朱大人半天沒有回答出為什么，一時啞然。

    因為時間太久了，從先帝亡故，到陛下病危，已經(jīng)過去近三十年。以宋致當(dāng)時得到的錢權(quán)兵，他足以在先帝亡故新帝登基最忙亂的時候造反，讓北晉改姓宋。但是他沒有，不放權(quán)，又眼睜睜看著陛下穩(wěn)坐帝位二十五年病危才放出篡位的心思。

    太奇怪了。

    他總不能是和他們一樣覺得皇室正統(tǒng)要姓容吧？這樣就太荒謬了。

    容煦不認(rèn)同這個想法，但好像又沒有其他解釋。

    朝臣不知，但父皇近來向他解釋諸多事情。他身上的毒，神醫(yī)為他診治時，那毒已經(jīng)存在十多年，只是當(dāng)時下毒的人留他命在，沒有立刻使用毒引，故而不影響什么，九年前他不過七日就已呈現(xiàn)病入膏肓之相，這九年神醫(yī)已經(jīng)盡力。

    今父皇躺在塌上，分析丞相所為，他是為了扶持小七上位。

    九年前小七十三歲，靈智初開，正是好掌控的年紀(jì)。太子已死，再沒有人能比得過憫宣太子，所以昌寧帝暴斃而亡，宋致掌控大半朝堂的情況下，他讓誰當(dāng)皇帝誰就是皇帝。

    從表面看，宋致的確有顧忌，想要掌控朝堂，又不想被萬世唾罵，所以要保持北晉的皇帝姓容。

    容煦覺得說不出的奇怪。

    小七背有紈绔之名，才情平庸，可平庸并非傻。他被捧上皇位，雖不可能完全壓制宋致，但也不會任由宋致擺布。

    既然這樣，其實小六才是最好的選擇。

    兩月前，宋致半逼半勸地逼父皇給了小七兵權(quán)，從這點來看，他不會放棄小七選擇小六，小七對宋致亦好似言聽計從。

    皇室常年受宋致壓迫的多年，喬嬪不是宋致一黨的人，她不應(yīng)該讓小七與宋致關(guān)系這么近才對——

    等等，或許喬嬪就是宋致的人呢？

    那扇緊閉的大門裂開一道縫隙，透出一束亮光，但僅限于此，很快抓住的那一點光消失不見，大門又緊緊關(guān)閉。